阿公终是走了,走在那篇文章成文后的第五天。
今天只是一个寻常的日子,上课,吃饭,闲聊,洗澡,用完了一瓶洗发水和一管牙膏。
如果非说有什么不寻常,便是洗澡的时候碰翻了篮子,卡被甩到了水上。
那时候还在想,是不是很快就要清明了,那时候阿公还在吗。
回来后便看到了一个父亲的未接来电和一条微信
给父亲回了一个电话,再给母亲发了条微信,一切依旧平静的不像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我的心中,五天前天亮的那个瞬间,阿公便是走了的。
倒也不曾再流眼泪了,只是怅怅然地将东西都翻出来整理了一下。
突然想起,他不爱听的谢谢,我再也没讲过了。但他最想听的爱你,我也从不曾对他说过,以后再想说给他听,也没有人能听了。
Let it be me.
20190315
阿公为⾃己设计了一种离开的方式。
父亲给我打了视频电话,视频那一头的阿公已经是⻣瘦如柴,眼泪顺着⻣头往下滑。
我订了了当⽇的机票,于深夜到达家中。故乡下着蒙蒙的雨,是南⽅常有的天气,凉凉的微⾬中渗着寒意。
阿公是癌症晚期,胃癌。多⽇来不愿吃喝,只是说着痛。如今算着⽇子,众人皆是觉得要不行了。
阿公也是如此想的,因此才早早地让人备好了东西,发散了钱财。神志清醒、有条不不紊得仿佛不像一个重病的人。
家人们也都陆陆续续地赶了回来,围在阿公床边,以便阿公醒来时可以随时拉住谁交代些什么。
他对⼉女说,⼈不要贪财,行正做直。
他对孙辈说,我很爱你们,很爱很爱。
他甚⾄至扭头看向吵了⼀辈⼦的阿妈,从喉咙中爆出声声呜咽,伸出⼿抚摸着阿妈干枯的脸颊。
差不多了,所有⼈都觉得差不多了。
那天凌晨,阿公被抬去了祠堂。
在那个新修建的祠堂之中,许多濒死的⼈人被抬进去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阿公是⾃己说要去的,他也觉得⾃己差不不多了罢。
他甚⾄穿好了了寿衣,让父亲打开手机的前置镜头,他对着将衣领翻好。
后辈们围在一旁泣不成声,年老的长辈们拄着拐杖赶来,坐在一旁⼀⾔言不发。
阿公的嘴里喃着:“快来,快来。”
当最后⼀个至亲赶来之时,无数我在迷蒙之中分辨不出的声⾳都在对阿公说,“你放心,你放心地去吧。”
混乱之中,我被挤到了宗祠的外面。我坐在二重门外的石阶上,背后的石雕刻着⼏只欢闹的梅花鹿,眼前的电子屏上循环放着捐钱重建祠堂的善人的名单。夜里的冷风吹在脸上密密麻麻的泪水中,眼⻆渐生出干裂的痛感。
我不知道我坐了多久,有⼈出来说,等会阿公睡过去时别叫了,让⽼人家放心走吧。我浑浑噩噩的脑⼦听到了这句话,却什么都不明⽩白,更不知做何反应。
我只看到,那天一点点⽩了。
阿公没有走。
⼜有人被抬进来了,那⼈很快便去了。大厅被布置成灵堂的样子,尚活着的阿公被安置到了偏房等待。
等什么呢?
祠堂里,家中,阿公,所有⼈都在等,不是在等⼀个⼈生,是在等⼀个⼈走。
阿公为⾃己设计了一种离开的方式,只是未能如愿收尾。
在家等了五天,我的假期到了头。我上了离开的飞机,带着仍旧浑浑噩噩的脑子。
有⼈问我⽼人安置的如何了,有人问我家中出了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如何作答,如何去描述这五天五夜,如何去讲述这个没头没脑的故事,就好像做了一场现实魔幻主义的梦,然后天亮了了,但我还没有醒来。
不是悲剧,不是笑话,是生活。
或许是我薄情,那夜之后我再没有为此流过泪水,离开时看向的阿公睡着的脸庞出离的陌生,⽐那夜体温降⾄极点的阿公的脸庞还要陌生,一瞬间莫名的愤怒、怨怼、⽆力填满胸腔,明知是最后一眼,却还是毅然扭头离去。
或许是⼈薄情,与祠堂相隔不远的家中,仍会有笑语。久病床前的后辈也会生出怨言。盖棺定论的评说慢慢开始,将我心中那个遥远⽽⾼大的形象拉到了我的眼前,猛得将亲⼈的模样击碎再塑起凡⼈的躯壳。
或许是我们都薄情,亦或许我们都无过,我们只是在薄情的⽣活中冰冷⽽热切地活着。
你知道吗?学生时候的体育课上,平⽇里精致的⼥孩,会在跳远落地时,露出尾椎⻣的⼤片肌肤,让所谓的不雅从所谓的雅的衣着中逃出。
这就是生活,我们不是在努⼒减少将生活砸出窟窿的事故,我们只是在努力编织精致的布料,来盖住并不体面的千疮百孔的生活本身。
但究竟什么是体面,什么是不体面?我不知道,只有卖布的⼈知道。
我很想知道在扭头离开的时候,我在想什么,那莫名的怨与怒是为何,是冲谁?
我扭头离开的时候,那令我大脑浑浑噩噩的,那令我眼前迷蒙,令我⾃怨⾃艾的,是什么?是精致的布料还是千疮百孔的生活?
我的阿公⾛了罢。
那个在我儿时远在他乡打工,却仍不忘与我QQ视频的人。那时候的我坐在父亲的怀里,手舞⾜蹈,明白了我阿公是⼀个会计,⼀个数学很好会算账的人。
那个会做秋千会荡秋千的人。粗粗的麻花绳将木板挂在不知名的树下,这是阿公为我做的秋千。后来树⽣了病,被砍了,秋千也就没了。
那个会拉着我的⼿带我逛街的人。虽然那条街不过五⼗米,虽然只是因为他⽣了病我才开始学着拉他的⼿出去逛的,那时候阿公的⼿已经很瘦了,他会在回来的路上买三个饼给我,虽然从小到大,我并没有十分爱吃这个饼。
那个与我至亲⾄疏⾄近⾄远的人。相隔两乡,⼀年常常⻅不到两三次。最远的一次,是少年时他为我拿⼀⽀笔,我脱⼝而出的谢谢。那时候的他愣了愣, 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说亲⼈之间不说谢谢。后来,我咽下了许许多多到唇边的谢谢二字。最近的一次,是前⼏⽇我赶回家,他拉起我的手,贴在唇边⼀遍遍吻,一遍遍喃喃着说爱我,我很想和他说我知道,我也爱你,可是最后我 什么都没有说。
我的阿公⾛了么。
在那⼀天天亮之时,我突然明白我的阿公⾛了的,再也不会有⼈以他的⽅式来待我,过往与我经历过的那些⽇子往后也只有我⼀个⼈记得了。
我的阿公⾛了的。
有⼈偷⾛了他设想的体⾯的结局,有⼈偷⾛了他的躯壳,躺在祠堂偏房的床上,一⼝口地呼吸着,在⽣与死的交界徘徊。
前头还说不再为此事流泪的,如今⼜是为何流了泪?是为了那精致的布料还是为了那千疮百孔的生活?
是为你,为我,为那不可回的过往,为那不再有的来日。
我这自诩的理智,⾃谴的薄情,皆是荒谬。
你看这云里雾里的文字,这千回万转的逻辑,皆是莫名。
荒谬,荒谬罢;莫名,莫名罢;魔幻,魔幻罢;生活,生活罢。
天亮了。
我想和你说,我知道,我也爱你。
2019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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