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丧葬

作者: 焚晷 | 来源:发表于2023-04-04 18:39 被阅读0次

          本文系原创非首发。首发于中国作家网,作者焚晷。文责自负。

          年初,家里传来爷爷生病的消息,因此,我在初十三那天就请假回家了,路上行程颇长,回村已是第二天了。

          自打在外面读书后,村子就是一个名词了,常常出现在我的笔下,而我的身影却未如年少那般,穿梭在村子的各个地方。

          之后,在村子待了一天,迫于工作,我又得返回,一来是不会觉得爷爷逝去,二来也是工作身不由己。于是,十六就返回上班了,本以为事情就告一段落了,却在雨水那天,被告知“爷爷逝世了”。

          爷爷的逝去和我村子的记忆一般,悠长而辽远,好似我生命里的河滩流的越来越远。

          急匆匆的请了丧假和年休假,就坐上了回家的车。仍记得那天,天气阴沉沉的,下着丝丝细雨,一路上,我换乘了三班车,终于在天黑之前回到了村子里,一路上没怎么吃饭,回家后,简简单单泡了袋方便面。我可能是在惩罚自己,也可能是在通过饥饿来缓解悲伤,本以为爷爷还能活些时日,却不曾想到,这天来的这么突然。

          在我有限的记忆里,我经历的生死离别仅有两次。

          第一次是在我六岁那年,姥爷病逝了,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场景,一如爷爷一般,躺在炕上,拉着我母亲的手,说了一句我至今难忘的话:“爹不想死呀!爹还想供宏扬念十年书呀!”每每想到这里,我不仅情难自以,悲从心起。

          第二次就是我二十六岁这年,爷爷病逝了。相较于姥爷,爷爷的离世,我的情绪相对简单了,我明白,常年以来,我和爷爷不咋联系,爷爷更多的是:我哥,而我更多时间待在姥爷姥姥那边,因此我对爷爷的记忆可谓是零星半点,不值一提。但不得不说,血浓于水,爷爷的离世仍是我有限生命里一次悲痛的经历。

          一

          爷爷逝世的当天夜里,他的四个孩子都在,一个个哭的稀里哗啦,鼻涕和眼泪都混在一起。话说,村子那边的习俗是人走如灯灭,尽早放手,给老人穿衣下葬,并且要联系阴阳先生看日子,定下几日出殡。

          由于我当时并不在身边,只是后来对那时的场景有所耳闻。

          爷爷在逝世的几小时前,大姑连夜赶了回来,自此四个子女终于都齐了。临死前,他零零碎碎呼着几个亲人,后来听说是:大姑、婶婶和我哥。

          爷爷撒手后,二姑耿耿于怀,拉着他的手不放,一时间难以接受,但按传统习俗,是要及时下葬,让离世之人痛痛快快的走,别纠缠现世的人,在其余三个子女的安慰下,二姑终是放手,一起给爷爷穿上寿衣,放在后炕。

          那天走的突然,下葬的棺材还未送来,因此,作为爷爷的大儿子,我的父亲,当仁不让的陪着爷爷,躺在一张炕上,其他子女却是害怕,就在另一个里屋了。

          何夜不静,一夜无声;

          生离死别,呜呼痛哉!

          二

          一早,棺椁就送过来了,安排入殓,阴阳先生一并来了,我们那俗称他为“二折儿”,听阴阳先生说,爷爷下葬的时段安排为六天,略显紧凑。

          之后,父亲通知村子里的尊者长辈,以及远在外边的亲朋好友,告知爷爷逝世的消息,请他们第三天或第四天前来送行和吊唁,我知道此事也是在今早。

          父亲作为长子,他是做决定的人。他安排兄弟姐妹买置物品和联系各个丧事团体。像大姑去联系吹丧打发的队伍,而二姑负责各种黄纸、寿衣、贡香等等,二叔则去联系置办酒席的团队,一时间,忙的众起风云。

          正逢新冠疫情结束,各个村镇丧事如雨后春笋一般,因此,棺椁出丧的价钱翻了好几番,这钱,吹丧打发的队伍赚的很痛快,因为基本没有人协定价格。堪堪一个上午,搭置的灵堂和摆台的舞台就成型了。爷爷的灵堂搭建在屋外,用两个椅子踮起棺椁,并且摆好贡品和焚烧火盆。

          同时,灵堂里放置着两个儿子的花圈,灵堂前放满了各种纸折,阁楼、汽车、摇钱树、仙鹤等,灵堂装扮为大片白色,绿色点缀其中,院门上挂着丧事的条摆和缠绕的各色纸花,而灵堂到院门的路的两侧,摆满了吊唁的花圈。此情此景,难以言语的悲伤像水一样灌进了四个子女心里,一整天,间歇不断的哭声萦绕在院子上空。

          三

          我于第三天傍晚回去的。

          回去后,我在由于灵堂前换上寿衣,我跪在那,看着爷爷的遗像,同旁人一样点着冥币,悲伤有,却非痛哭流涕。

          我当时也想像其他人一样,泪如雨下,哭声震天,但我做不到,我也曾仔细回忆和爷爷的点点滴滴,却是一片空白,迫不得已,我构想爷爷对我有多好,有多亲,以此来参与这项活动。

          如果读到这里,或许看到我是如此不孝。

          但我至始至终却履行自己作为孙子的职责,在我有限的记忆里,该我干的,我绝不推辞,爷爷病重-我在床前伺候,秋收-回去帮忙。作为孙子,自当尽孝,但不得不说,爷爷并没有在我的记忆里划下深刻的一笔。

          我曾细细想过这件事。村人认为:不哭就是不难过,书读多了,就是如此违背纲常伦理,古话曾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放在此刻,最合适不过了。但实际上,我依然悲伤,只不过没有眼泪罢了。

          第三回,恍若我的自述,为自己的感情写下一笔。

          同时,这一天,村子里的人也是纷纷前来烧纸吊唁,感慨爷爷生前多么伟大等等,家里也是和每一个吊唁的人聊表谢意。

          晚上,家里一群人挤在炕上,仿佛又回到儿时的夜晚,那晚我一夜无眠,待到天明鸡鸣时,我就起身出去了。屋后的场面-秋收收粮的地方,已经被开垦为耕地,辗辊子丢在一旁,下面是常玩的土沟,已然在雨水冲刷下,日渐趋平,时间最不待人。

          四

          上午,仍有远方吊唁的人过来,为爷爷烧上一沓纸。

          一上午来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因此,早晨这顿饭就得费工夫了。由于是事宴,所以得个手脚麻利的厨子,但那天,家里却没请厨子,就是没想到早晨有这么多人,就安排几个女儿和儿媳在做饭,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一条吃饭的供应链也手忙脚乱地搭建起来了。

          当然,每每在众人吃饭时,先要给爷爷贡上一份,死者为大,礼仪孝道,万不可忘。

          像白事这般,早饭常是三样:大烩菜、羊杂粉、油炸糕。不能按往常的标准,你得准备一个大锅,在院子里搭好灶台、烟囱,重重的烧火做饭,已尽地主之宜,方才像一个大户人家。

          当然,阴阳先生上午也来了,他可不是忙着吃饭,他将编织好的麻绳拴在我们身上,由于亡人是男性,则麻绳应甩在左侧。其中,孙子要披红布条、挽大红花,被叫作:孙子孙女花乎哨,意思就是随便穿。

          而父亲这一天都在滩地那边,那里是家族的祖坟,父亲在督造墓穴的建设。我大约下午被告知,今天要去砍蜂杆和丧棒,家里就安排我和我哥过去了。

          走到滩地那边,来到墓穴处,在周边找了一棵笔直的树,拙劣地挥舞着斧头,毫无技巧可言,硬生生凭着蛮力砍下并扛了回去。

          那天我也简单地了解了一下,蜂杆是栽种在坟墓前,而丧棒是蜂杆上的木枝,用白纸条、蓝纸条、红纸条包裹而成。孙子拿红丧棒,外甥、侄子拿蓝丧棒,其余人拿白丧棒。

          一天就匆忙的过去了,只是在定时定点给爷爷烧钱上贡。虽然是丧葬,却只有闲人悲伤,因为繁忙的行程礼节却让“那些忙碌的人”没空抒情。

          五

          第五天,一大早,要饭吹唱的来了。在爷爷灵前进行哭丧。

          我站在那,听了一段,快板一拍便开始,比如唱舅舅,就是这般唱的。

          哎!我一生要强的舅舅啊!

          你为人实在做事痛快呀!

          为儿孙子女打下那半壁江山呀!

          不料就这样丢下我们呀!

          我的舅舅呀!

          你再看看我们呀!

          你辛勤劳苦那一辈子哎!

          咋就这样就走啦呀!

          我一生要强的舅舅呀!

          当然,声音是有感染力的,周下的亲人纷纷落泪,我也不例外。

          一上午,就在吹唱的声音度过了,吹唱的人饱含热泪,一次二三十块钱,今天可没少开张呀!在列的众人亦是饱含热泪,只是情绪不同罢了。

          中午是正席,自然有酒席的团队,匆匆地搭建起吃席的帐篷,将灯具、供暖、桌椅放置好后,就等开席了,众人是摩肩接踵的扎在帐篷里,自觉留出一条上菜的道,餐桌上,先是凉菜后是热菜,至于菜品-各种牲口就上桌了,吃的是热火朝天,喝的是烂醉如泥,完全没有白事的气息。

          若是细看,你会发现墙里墙外是两个世界。

          我或是年轻,甚是反感这种习俗,老人病逝,全应安安静静,送入土里,而非大搞大办,锣鼓喧天。后来,我特意查了这些习俗,想之其缘由,发现无非是礼仪和人情二事。

          约莫晚上八点钟后,就开始出殡了。

          大女婿(我的大姑父)端着盘子,抱着遗像走在最前面,其后是父亲和二叔,再往后就论资排辈,我自然在最后,而像女儿和儿媳是不允许安排出殡的。从村子北头一直往南,走到村子的土梁上,将爷爷送走。

          一路上,锣鼓喧天,花红柳绿,走到当街也是点燃旺火,围着火堆跳舞。我一时间放不开,也没兴致玩。但听一位奶奶说,今晚就是要出洋相,让村子人看热闹,但我终究没有扭起来,同随行队伍在梁上磕完头,就从另一条路返回了。

          这一个夜晚,讲究的是守夜,整夜不睡觉,轮流给爷爷烧纸。

          六

          又是一早,过了八点半,在院外约百米处点了一堆火(俗称:微正头,这里的微指点火的意思)。

          坟地在滩边,父亲和二叔两人,一在前一在后,把棺材扛上灵车,而我和我哥把蜂杆扛在另一辆车上,同大家一起去墓地。

          在坟地那,墓穴纵深三米有余,留一小门。之后,用吊机把棺材房到墓道,下面垫着辊子(木材)送入墓穴。而后就是父亲和二叔用砖块把门封堵好。这里有一个讲究,就是在墓穴里,不能喊名字,不能留下脚印,上来的时候要用扫把扫一下。

          封完墓穴,以土埋葬,由我和我哥,将蜂杆插于墓前,进行拔高(拔状元)。

          之后便是,坟烧纸折、花圈、纸钱,响礼炮,磕头送行。

          六天的丧事结束了,爷爷也埋在河滩畔了。繁忙的人都长吁一口气,可以再去忙自己的事了,只苦了我的奶奶罢了。

          七

          今个是头七,大姑有事已经走了,由父亲、二叔、二姑带着我们去给爷爷上坟。行完一切礼节习俗后,也就回家了。之后便留几个子女轮流在村子里陪奶奶度过这最煎熬的时期。

          我于今天下午,抽空去了趟河滩,早已不是小时候的模样。这里的原始草地,被无良的村民开垦为耕地,一旁又新建了个养猪场,臭气熏天,只能再往南走,才能看见幼时记忆里的些许风光。

          那里河面结冰,扩张到两岸,两旁的荆棘枝张牙舞爪,其间,时不时窜出只野兔,惊起只野鸡,在最远处,方得体会到儿时的河滩,我忍不住拍照留念,因为我知道,以后或许连这里的风貌也没了,或许是被人开垦了,或许又盖个厂,熙熙攘攘,皆为利来。

          村子的风貌同当年的一代代老人一般,日渐凋零,时间冲刷了一切现世的痕迹,仅仅留下可堪回首的回忆。而在回忆的归途里,我所热爱的乡村,我所真挚的亲人,我最纯真的情感,将永远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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