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心

作者: f66b8757c223 | 来源:发表于2018-05-12 09:22 被阅读74次
    timg.jpg

    过去有多美好一个人才敢止步不前着,所以苏远说瞎忙着,瞎活着的罪恶感就会减少一分。
    chapter1
      
    前来吊唁的亲友们尽数离开,留下裱有苏远黑白照的相框孤零零的立在花篮中间。冷色调的灵堂内静悄悄的,透过一层玻璃相框我看不清楚苏远的表情。
      
    但总该说一声再见了吧,我想,抑或者是珍重。
      
    苏父苏母正在隔壁会场忙着主持答谢宴,我借口说再多陪苏远一会就赶过去。可实际上我是承受不了那一种粉饰了冷清的喧腾,再者是因为我有些疲乏了。这种疲乏来源于对好友遇难的悲恸和对世事无常的喟叹,以及那份遥遥无期的硕士毕业论文……3万字打底的毕业论文我才完成了十分之一不到,之后我搁笔了一阵子,直到今天思绪依旧无解。回想起同苏远一起合租待在40平米小屋的那些日子,我才发现原来与苏远打牙犯嘴的时候竟是我头脑最明朗的时候。打完了嘴仗他会不厌其烦地与他那些所谓的潜在客户通电话,而我则是不胜其烦地翻着积成海的资料准备毕业论文。
      
    可如今苏远已经离开了,并且再无会期的可能。
      
    四下无人,我冲苏远的遗像挥了挥手,很恶作剧似的,又害怕被人看见而感到难为情。这时一年龄跟我相仿的女孩走进会场,黑色的长发,黑色的墨镜,黑色的连帽卫衣,黑色的小脚裤,唯有脚上那双慢跑鞋是钛白色的,一尘不染的白。
      
    看到她我赶紧侧身站在一旁,女孩无声悼念。她似乎同是一个不善于情感表达之人。
      
    “答谢宴在隔壁会场。”我说。
      
    女孩转身面向我,然后摘掉墨镜。我看她双眼通红,眼角还留有泪痕。
      
    “庆安?”她不确定的样子。
      
    “嗯?”我笃定自己与她并不相识。
      
    “郁时遥。”女孩抽了抽鼻子,笑得很勉强,“我听苏远提到过你。”
      
    “我也是,苏远也经常向我提起你。”
      
    我们握手,没有多大的惊喜。
      
    我确实知道有郁时遥这么一个人存在,尽管在说长也短的五年半时间里我不曾见到过她本人。可就像是专业导师常常会提及的西方经济学圣经——《国富论》,苏远也时常念叨着属于他自己的圣经——郁时遥……我和苏远是大学室友,他学的是房地产开发,我学的是经济学。
      
    我在便利店要上两瓶奶茶,然后和郁时遥绕着会场外的林荫小道走了几圈,最后在一张木质长椅上坐下休息。
      
    铅灰色的天空下花草树木也染上了一层冷意,四周静悄悄的。
      
    “苏远都说我什么了?”郁时遥垂眼看着鞋尖。
      
    “说了很多,不过总结起来无非就是在向我炫耀你有多棒多漂亮。”真是一记完美的助拳。
      
    “真的?”郁时遥浅浅笑着。
      
    “那当然。”我捏了捏塑料瓶,一时无语。
      
    老实说我是一个不甘寂寞且爱八卦的人,所以对时常挂在苏远嘴边的郁时遥充满了好奇。曾经我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自己究竟会在什么样的场合之下见到他们二人同时出现,但不管怎样,届时苏远不再迷惘,也懂得了生活的道理。
      
    “你和苏远是怎么认识的?苏远只说你们两个是高中同学,是同班同学吗?”我打破沉默。
      
    “我们是在高二第一个学期认识的。”郁时遥轻声说,“同校不同班的。”
      
    我又看了眼郁时遥,发现她眸子里流淌着什么,那些泛黄的、温暖的旧时光,正潺潺而来。
      
    “他以前养过一条柯基,叫做花生。”郁时遥接着说,“苏远很喜欢花生,一有空就会带它到处溜达,有时是在小区西门的绿茵地,有时是在小区东门过去一点的喷泉广场。然后有一天我家妮妮一头撞倒了花生,结果换来了花生主人满是错愕的表情……”
      
    “我俩就是这样认识的……”郁时遥娓娓地讲述起那段她与苏远相识的过程,同时苏远留在我脑海里的那些零碎片段,穿梭于当中。
      
    不远处圆形花坛上,小狗追着蝴蝶乱跑,别离草孤零零的绽放。
      
    chapter2
      
    郁时遥严重怀疑那条久久躺于地面而不愿起身的三色柯基犬——碰瓷?她想,不然怎会等至主人的呼唤它才肯起来,哈着舌头摇晃尾巴像是完成了某项任务而荣归故里,踌躇满志的。奈何妮妮实在是缺乏危机意识,围着柯基蹦啊跳的,撒欢得很。妮妮是郁时遥家的小泰迪。
      
    那便是郁时遥与苏远的第一次碰面。金乌西落,东风闷沉,两人在喷泉广场中央隔着1.5米的安全距离互相打量。苏远小平头,郁时遥也是利索的及耳短发。
      
    “不好意思。”郁时遥说。
      
    “没事。”苏远回答。
      
    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一个夏天这样那样的也就过去了,接下来又是上课、自习、试题、模拟……只不过曾以为的萍水相逢,原来竟是同乡之客。
      
    沉寂一周的清校铃声再度响起,伴随着悠扬又振奋人心的音乐,苏远在校门旁的公交车站对上了郁时遥。二人穿着同款蓝白色校服,面面相觑。
      
    “同学?”郁时遥说。
      
    “你也是这所学校的?”苏远说。
      
    两人一齐发声,都想要确认些什么。
      
    “柯基?”
      
    “泰迪?”
      
    像是特工之间的接头暗号。
      
    同一所高中,同一班回家的公交,然后在同一站下车,走进了同一个小区……郁时遥说缘分大概就是这么一类稀奇古怪的玩意吧,它总是猝不及防的,然后带给你最美好的东西。
      
    “但想想也真是后怕呢,倘若那天放学后没留下帮同桌一块值日,自己可能就和他永远的擦肩而过了,谁又知道呢。尽管作为补偿生命中铁定还会遇上另外一个养着三色柯基犬的男孩,可你又能甘心吗?”
      
    我心里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苏远与郁时遥渐渐变得熟络,两人经常约着一块上学一块回家,有时也会在放学途中逗留,找上一家口碑不错的甜品店呆上大半个小时,边吃甜食边聊着学校里边有的没的八卦。
      
    郁时遥说他们班上有一对小情侣分手了,结果不出半个月那男的就找着了新欢,两人正情意绵绵着。苏远蛮不在乎地说这又有什么,人都是要往前看的,一棵树上吊死的那叫悲剧。郁时遥冷哼哼几声说真是凉薄的男人呐,感情是说忘就能忘了的吗。苏远眨了眨那双跟没睡醒似的眼睛说不然嘞,非要揪着对方不放,然后等啊等的一直等到对方洗心革面幡然醒悟?别傻了,离开就是因为自己找到了更好的并且更加适合自己的另一半……郁时遥被呛得一时语塞,满腔悲愤烧红了脸颊。她记得自己在某本书上看到过,说恋爱起始于感性结束于理性,而中间的点滴不过是感性与理性二者之间的较量。有人说我爱她所以我一往无前,也有人说我爱她但我无能为力。
      
    “屁嘞,说的轻巧。”郁时遥不依不饶,“那你呢?你也是这样吗,看见一个喜欢一个?”
      
    “如果是我女神刘亦菲的话……”
      
    “说人话!”
      
    “那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谈过恋爱!”苏远双手叉腰吹胡子瞪眼,显然是戳到了他的什么痛处。
      
    苏远曾经向郁时遥说起他初中那会懵懵懂懂地喜欢过隔壁班的一个女孩,最后委实按捺不住青春期荷尔蒙的作祟,洋洋洒洒写下近千字情书并托付好友帮忙传递。结果女孩感动得稀里糊涂,也托人信纸传情还了苏远好友,并表达了“君若不弃,妾必相依”的衷肠。苏远看着自己没有署过名的情书好一顿怅然,觉得自己真丢不起那个人,于是大义凛然地跟好友说自己要饮酒仗剑浪迹天涯去了,那种生活才有滋有味……可是刚转过身又哭成了一个傻逼。
      
    “好啦好啦,没谈过恋爱就没谈过恋爱呗,姐姐这的肩膀给你依靠。”郁时遥大大咧咧的。
      
    苏远一脸惶恐,总觉得自己在仗剑天涯的途中遇上了黑店老板孙二娘。老板说,客官来几个包子呗……
      
    在所有任课老师眼中,郁时遥绝对称得上是德、智、体、美、劳各项技能全面发展的五好学生。在校她是靠谱的学生、谦逊的班长,在家她是乖乖的女儿、友好的邻居。关于这一点苏远自然是无法反驳什么的,但他偶尔也喜欢从鸡蛋里挑些骨头,以一个钢铁直男的视角。
      
    高三那年郁时遥的穿着打扮有了一个天翻地覆的改变,按她自己的话来阐述就是她已经由一个小女孩长成了大女人。自然而然的,衣着搭配当然不能显得过于稚嫩,避免与她的气质相悖。
      
    最佳损友苏远看着郁时遥身上那件土黄色的冰麻开衫,又看了看她那条深蓝色阔腿裤,之后抚额叹息道您这哪是在走大女人冷艳路线啊,您简直就是走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大街上,运气好的话还能被星探发掘请您出演《流星花园》续集呢。可现在都已经是2012年韩流肆虐的时代了,夏天是白T恤搭浅色高腰短裤,冬天是深色长款风衣配黑色打底裤。大家虽是千篇一律的衣着打扮,好在大家也是千篇一律的正常并且耐看。那您这又算是什么呢,跑去迪拜要饭却被当地政府赶回了我天朝上国?苏远大大的毒舌。
      
    郁时遥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拿把剪子咔嚓了苏远的舌头。
      
    “那你说你喜欢什么样子的?”郁时遥强忍住性子发问。
      
    “当然是苏恩慧那样的咯,鹅蛋脸长头发,大眼睛小嘴巴。亭亭玉立温柔善良乖巧可爱天真烂漫……”苏远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我还身轻体柔易推倒嘞……”郁时遥翻翻白眼,“那你还是别喜欢了。”
      
    “为什么?”苏远不解。
      
    “人家不是你们班上的班花嘛,那你又是你们班上的什么呢?”郁时遥挑衅道。
      
    这下轮到苏远气得牙痒痒:“我是我们班上的……学生!”
      
    尽管有苏远这一小人时常在耳旁碎碎念,本着大人不记小人过的高尚情操,郁时遥依旧我行我素,执着于阔腿裤,执着于宽松的外套。在对镜自拍时也习惯一脚前伸背往后挺,面无表情却又透露着老娘很拽很酷的气息。反过来再瞅瞅人家苏恩慧的自拍照,照片中的苏恩慧露出四颗小白牙盈盈笑着,她略显拘谨地并拢双脚,冲镜头比着一个“yeah”的手势,这样的苏恩慧甜甜少女感十足。
      
    苏恩慧是苏远他们班的班长,高三时候大集体被重新打乱组合,苏远被安排到十一班,郁时遥是隔壁十二班的。
      
    照理说以苏远的闷骚劲他是绝无可能跟自己班的班长兼班花产生过多交集,苏远能有苏恩慧的手机联系方式也全因时任两人班主任兼数学教师老金的助攻。
      
    老金是一位工作认真肯负责的人民教师,隔三岔五的就把苏远喊到办公室并指着办公桌上的各科成绩表语重心长地说,咋地,人家偏科是偏文理,你倒好,唯独偏我数学这一门,说你瘸腿都没劲。其实老金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在囿于一本院校道路上的苏远确实还能再抢救一下下,起码让人家在一本院校混个二本专业也成啊,毕竟到时生是人家大学的人了,死是人家大学的鬼了。于是考虑再三后老金决定把自己的得力干将苏恩慧调到苏远的旁边,要知道在校方统一决定一行男生一行女生间隔排位的当下,有个女同桌委实是每个男生梦寐以求的。那可谓是上天莫大的恩赐啊,是要遭人羡慕嫉妒恨的。
      
    苏远亦是。然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和班上所有男生公认的班花苏恩慧成为同桌。不过与苏恩慧同桌的那段日子是苏远高中生涯最束手束脚的一段时光了,因为苏恩慧太过于明媚,这让苏远深感自卑,又因为苏恩慧太过于聪明,这让苏远愈发的自卑。
      
    每每念及此处苏远便会想到郁时遥,那妮子也同样聪明同样漂亮,但他对她就全无隔阂感一说。大概两人是很要好的朋友吧,所以看到朋友这么优秀自己也会跟着自豪的。
      
    日子一天天的过,在老金与苏恩慧的严格管教和耐心指导之下,苏远的数学成绩也能稳定在了110分左右。偶尔超常发挥一次,能得到老金在卷子上留下的一个龙飞凤舞的“good”。
      
    “所以你以前的数学老师都不管你的吗?”背着书包的学生三三两两结伴走出校门,而苏恩慧正吃着苏远给她买的草莓味甜筒。
      
    “不管正好,反正我也不愿意鸟他。”苏远满不在乎地说,手上还捏了一个三色冰激凌。
      
    “你这样不好。”
      
    “管它嘞,这辈子注定与清华、北大无缘,还计较那么几分干嘛。”
      
    “能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就是看不惯他。”
      
    “看不惯他之后呢?”
      
    “自学呗,能学会的不能学会的,反正每次150分的卷子我总能考个78分……你笑什么?”
      
    “自尊心还挺强,那你以往的卷子都是怎么订正上交的?”
      
    “上我朋友那借来抄的,就是兄弟班的班长郁时遥……喏,就是她。”苏远指着前方再熟悉不过的复古风背影大喊,“郁时遥你瞎吗,我这么大一个人站这你直接忽视我走开?怎么,儿嫌母丑还是怎么滴,那为娘特意给你买的冰激凌还要不要吃啦……”
      
    苏远大声嚷嚷着,迈开步子朝郁时遥跑去。
      
    天空被撕裂开来一个黑洞洞的口子,橘红色闪电与蓝白色火焰从天而降侵蚀分崩的大地。黑海跟着狂涌,席卷而来的浪潮盖过怒吼的富士山,飓风将岩浆撒向绝望的生灵。众仙神回天乏术,于是魑魅魍魉们接踵而至。他们高歌着狂舞着,在这座盛大宏伟的末日舞台上,朝老金和苏恩慧咄咄逼近……苏远在卷子的最后一处空隙写下答案,然后关灯关门拂袖离去。
      
    2012年12月20日,世界末日前夕,据说。
      
    只是苏远的末日早已降临了许久,要知道关于数学试题错一罚十远不是什么玩笑事,有时梦里提笔疾书,醒来后更是冷汗涔涔。因此苏远笃定自己产生了什么心理问题,不然怎会放弃酸酸甜甜的饮料而绕远路去开水房接上一杯寡然无味的白开水,还恰巧碰到了郁时遥与某位同年级的眼镜兄。眼看两人在路灯下边扭捏着,大概是藏了许多欲言又止的话。
      
    可苏远就是太没有眼力劲了,老远的就晃着手上的保温杯朝郁时遥打招呼,待至他走近二人,才发现眼镜兄摆出一副要将搅局者大卸八块的架势。
      
    什么仇什么怨?苏远不甘示弱地鼻孔朝天,又用余光懒懒地瞄着眼镜兄。
      
    “你们两个不对付啊。”郁时遥笑眯眯的。
      
    大概是被苏远搅扰了兴致,眼镜兄跟郁时遥道别后就先回了宿舍。夜空下,苏远和郁时遥并肩绕着操场走。
      
    “高一市作文大赛我拿二等奖他拿一等奖。”苏远说。
      
    “来自第二名对第一名的嫉妒与怨恨?那时候结的仇?”郁时遥还是笑眯眯的。
      
    “算了吧,我看过他写的那篇文章,投机取巧的成分多。”苏远说,“前半段是妈生天养苦情孤儿的独角戏,中间来了个莫名其妙的神转折,到后半段就直接成为了励志帝的专属回忆录。回忆半生大言不惭的感慨道以往个中辛酸不过是烟云尔尔,阳光总在风雨后。但苦尽甘来式的圆满结局正是大家所热衷于看到的,除此之外谁又会真正在意你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
      
    “哇塞,你这个样子像极了被滚滚红尘欺压了小半生的怨妇诶。”郁时遥竖起大拇指。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苏远没有接茬。
      
    “一等奖的心情本。”
      
    “怎么会在你手上?”
      
    “刚才他向我表白了,还说喜欢一个人就得把自己的秘密也一同分享出去。”郁时遥晃了晃手上的本子,“不过是他硬塞给我的。”
      
    “真会做人。”苏远看着笔记本说。
      
    “什么意思?”
      
    “你翻他最后一篇日记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我怕世界末日真的到来以后就没有机会再对你说我喜欢你’之类的话。”
      
    “还真有。”郁时遥做惊讶状。
      
    “像他这种矫情到死的人会说这样的话也不稀奇。”苏远了然于胸的样子。
      
    “你俩果然惺惺相惜……不对,应该是说是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对手。”郁时遥笑着说。
      
    “互相了解就算了吧,我有位同学现在跟他是同一个班的,我同学告诉我的。”
      
    “那你不会提前知会我一声。”郁时遥不满。
      
    “忘了,过两天不是又要月考了嘛,现在被苏恩慧烦着呢。”苏远摊开双手略表无奈,“这样一想世界末日降临我反倒是解脱了。”
      
    “切,被班花纠缠是不是很爽。”郁时遥鬼精鬼精的。
      
    “你还是多管一管你自己的事情吧,就你这样的衣品让人看走眼也是一场可遇不可求的意外。”
      
    “妈……的。”郁时遥把日记本拍到苏远的胳膊,然后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要观摩一下市作文大赛一等奖得主的日记水平吗?”
      
    “免了免了,我是有道德有节操的人。”苏远摆了摆手。
      
    苏远后来说到他其实很想看一眼那位眼镜兄在日记本上对郁时遥矫情了些什么。他还说当他知道有人向郁时遥表白的那会,他心里边忽然涌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我问苏远那究竟是什么,他怔神片刻,找回思绪后独自笑了好一会。最后他说,大概是年迈昏聩的老父终于看到自家那个大龄女儿有了出嫁的一天,老父对此感到欣慰无比。但同时老父也在隐隐担忧啊,万一自己的宝贝疙瘩在那头受气了该怎么办,委屈了该怎么办,流泪了又该怎么办……一念及此老父便心疼得无以复加,自己眼泪先吧嗒吧嗒的往下落。
      
    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世界末日到底是一个笑话,眼镜兄的款款表白也以失败告终。之后白驹不歇,牵着时光又跑赢了七个多月。
      
    气候回暖,小区西门的绿茵地上,妮妮独自找寻着什么。
      
    “南京?”郁时遥心疼地看着妮妮说。她依旧是一头利索的及耳短发,两年来头发最长的一次也不过是刚好碰到了肩膀。
      
    “嗯。”苏远躺在草地上。撇去最初相遇那会苏远因为嫌热所以很豁达的剪了一个小平头,之后他一直留着刘海。
      
    “挺好的。”郁时遥也不清楚所谓的“挺好的”到底好在哪里。可就像是大家毕业分离的那一天,因为就要各自天涯了,所以都会送上祝福——挺好的,这三年好活歹活的,总算是熬出了头。
      
    “赶上假期会回家的吧?说起来杭州离南京也没有多远的。”郁时遥试探性地问道。
      
    苏远说自己是一个归属感极弱的人,所以可以走哪活哪,要不是因为高考分数不太够,他都想上新疆大学走一遭。对此郁时遥很嫌弃地表露出了自己的鄙夷,可有些事情她也不敢赌,人啊时光啊,是说溜走便会溜走的。
      
    “到时看情况吧。”苏远最后说。
      
    chapter3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有点小滑头,有点小自我,有点小闷骚,又有点小孤僻。”郁时遥笑着说。
      
    有风来,吹起她那头细软笔直的披肩长发。
      
    “熟人面前疯,生人面前怂。”我补充说。
      
    “那他在大学里边安分吗?”郁时遥问我。
      
    “特安分,安分到和他上下铺我都听不见他的呼噜声。”我小小的恶作剧一下。
      
    “嗯,都说同个宿舍上下铺的关系是最要好的。”郁时遥说。
      
    “那网上还说高中那会喜欢上的人会是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我偷偷地看着郁时遥,想从她脸上发现什么,但什么都没有。
      
    “其实苏远有时候也挺脱线的。”我试着绕开那份唐突。
      
    “为什么这么说?”郁时遥果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那是在一堂思想道德课上吧……对,就是的。”有些事直到现在想起,当初的那种心情依然鲜活跳跃。
      
    苏远被思想道德课老师喊上讲台,当着三个专业近两百位学生的面。老师的提问是“围绕奉献精神,谈谈体现在比尔·盖茨和雷锋二人身上的相同点与不同点”。
      
    苏远一定是被底下众多神情各异的面孔给唬到大脑宕机了。我打赌那一刻他只是由于腿部肌肉僵硬才能稳住身体没倒,然后在萎缩得差不多了的大脑左半球搜寻出最最基本的词汇,排列组合后结结巴巴地磕出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来——相同点,两位都是好人。本着良好的修养,老师这才没有当即拉下脸来,而是耐着性子继续问那两人的不同点呢。或许是老师的和蔼给予了苏远一些信心,又或许是因为罐子破了所以再摔一次也没有多大所谓。苏远不再搔头抓耳也不再紧张,反而略略有些气定神闲的样子——不同点,比尔·盖茨比雷锋同志有钱……
      
    “老师一定很辛苦吧。”郁时遥抿嘴笑。
      
    “是啊,能忍住不狠狠揍上他一顿已经是皇恩浩荡了。”我附和,然后我又提到苏远的许多事情。
      
    寝室联谊约好去KTV唱歌的那晚他居然可以无视所有女孩的存在却同一直系学长在微信上谈论起专业实习相关事宜,可那会他刚刚大二诶,正值上有学姐下有学妹的大好年华,却被他给白白糟践了。学生会组织外出活动,苏远输了真心话大冒险,被要求说出喜欢女孩的名字时他异常坦荡荡地拿了新垣结衣当挡箭牌。众人自然不吃他那一套,最后他公主抱了一个150多斤的壮汉才算消事。一天我同苏远吃完宵夜,两人回宿舍的路上看见了一男的举着一束妖姬在跟一女的表白,原本场面堪称温馨唯美,奈何招架不住苏远的毒舌。苏远说晚上告白就是好啊,晚上光线不好容易看岔人,什么眼睛小了鼻子大了嘴巴歪了都不成问题,我告诉苏远,可是我看那老兄脸都绿透了……
      
    郁时遥安静听着,也不插嘴,偶尔跟着我一起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泛着亮光,明晰得像是遗落沧海的星辰,温柔又孤独。
      
    苏远,你知道吗,我看见了郁时遥,也看见郁时遥藏在眼角的笑。她一定是很惦念很惦念你吧,所以才会与我这个素未谋面的人津津乐道起你的过去。可过往并不全都美好、温存,有的像是从天空陨落的星辰,你许下心愿,却不知它会消散在几万米的高空之上,到头来无迹可寻。
      
    因此大家都是有选择性的诉说着回忆,生怕某些令自己无法忘怀的往事出口,不过是成为了一个于他人可笑可不笑的蠢话。
      
    拿到两证那日苏远就订好了当天下午回杭州的高铁票,南京南到杭州东,一个半小时车程。半个月后我也来到了这座都市,而苏远从家里搬出,同我在西湖区租下一套房子。我俩继续相依为命,他忙着工作,我忙着读研,我是假忙活,他是真忙活。这让我记起苏远的大学生活,除却吃喝拉撒睡另外有三件事是苏远大学生活常态:沉默时发呆,张口是郁时遥,一学期有百分之三十九的时间待在图书馆。
      
    我问苏远这么用功读书的目的是要考研究生吗,苏远回答说不知道;我问苏远这么卖力干活是要尽早买房买车迎娶白富美吗,苏远还是回答说不知道。我说那你不是在瞎忙活吗,苏远直言不讳地说道——瞎忙着,瞎活着的罪恶感就会减少一分。
      
    “那郁时遥呢?”租房旁的某家烧烤摊,我问苏远。
      
    “不知道,她现在不是在上海工作嘛。”苏远半死不活脸。
      
    “真堵心。”我抓了抓头发,郁闷得想挠花他那张脸,“大学那会你在南京她在杭州,我以为你只是纯粹的对异地恋没有信心罢了。”
      
    苏远平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可实际呢……你想约某位朋友吃饭来着,结果那个朋友说他没空,你说不打紧,反正自己还可以找其他的朋友。你想约着郁时遥吃饭,结果郁时遥说她没空,你说好,可你已经找不出第二个郁时遥了。你开始变得害怕,害怕自己的期望得不到回响,害怕那份失落,害怕自己传出的简讯沉默在了挂念着的那一头,而自己始终都等不来一个开始。于是你选择自我放逐,像是做错事的小孩,觉得一个人,潇洒过一个人纠缠。”
      
    我低头吃着烤面筋,忽然就觉得自己真真恶毒透顶,原本我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现今又充当好汉为谁打抱不平呢?
      
    这些年苏远已经同过去许多人断了联系,无论是精干性格中附加点呆萌属性、会小心翼翼问他要不要吃虾条的苏恩慧,还是平易随和、把他当做自己嫡系一般来培养的班主任老金……唯独牵连着郁时遥的那一条线,苏远偶尔会拉扯几下,却也只是“‘最近好吗’,‘还好’,‘那就好’”如此这般的苟延残喘。
      
    你从未有过得到,却一直坚信着不想失去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必找寻。所以苏恩慧还是那个会把好吃的零食分享给他的苏恩慧,老金还是那个格三岔五就找上门做思想工作的老金,而郁时遥……依旧是那个妹妹头复古风、会和他发科打趣无话不谈的郁时遥。
      
    “你喜欢苏远吗?”我问,像是亡命之徒的最后挣扎。
      
    “喜欢过。”郁时遥直截了当地回答,可我看不懂她脸上的坦然。
      
    “我曾经喜欢过他,但这个曾经不是以生命的存在与消逝为分界线。我喜欢苏远,在我还是十七、八岁不爱打理头发的那个年纪,我喜欢苏远,直到我留起长发也学会了该怎么化淡妆的大学第三年。可是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期间我们两人的联系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甚至半个学期也说不上一句话。总之大家很默契似的,你不联系我我也就不联系你,等到某天突然意识到这一无谓任性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丢失了想找苏远说话的念头,或者说我压根就不清楚自己到底可以同他聊一些什么……‘最近好吗’,‘还好’,‘那就好’。”郁时遥笑了笑,望着天空梦呓细语。
      
    我心里一紧,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本能地抗拒起这一答案,但不由自已的,我又想象出了那样一个场景——某家餐厅的一角,少男少女面向而坐,苏远把菜单递给郁时遥。郁时遥说你点吧,我都可以,苏远说我也意见的,照你喜欢的点就行。客气再无半点意义,徒费口舌罢了。于是郁时遥随便叫了一些吃的,只是这里面并没有她喜欢吃的糖醋小排,没有她喜欢吃的酥炸大虾,没有她喜欢吃的任何一道菜……幸好不喜欢,所以潦潦下几口便行了;幸好不喜欢,所以剩在盘中大堆的菜也不能称之为浪费。
      
    “那人与人之间为什么要沟通交谈呢,分享喜悦?宣泄痛苦?哦,原来同他人的交谈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寻到一个慰藉罢了。但我根本就不需要这样的慰藉啊,因为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啊。”郁时遥接着说。
      
    我想应该会有一个平行宇宙的存在,那个宇宙中的苏远和郁时遥在一起了,那是苏远应得的,那个宇宙中的苏远和郁时遥错过了,那也是苏远应得的。
      
    “所以我不再喜欢他,当我大三离校独自去上海实习那会,直到现在,并且永远。”
      
    但无论怎样在这个宇宙中两人的关系已经彻底崩塌了。这些年好坏一人尝,有人攥牢回忆活成了孤魂野鬼,有人缅怀过往而一往无前。
      
    “南京离杭州有多远?那上海离杭州又有多远?”郁时遥最后说。
      
    心里有一团焰火猛蹿,我挣扎着从木椅上站起,然后冲郁时遥大喊道:“其实苏远一直喜欢着你,在你还是十七、八岁不爱打理头发的那个年纪,直到你留起长发也学会了该怎么化淡妆的大学第三年。这还不止,他喜欢你,直到你大三离校去上海实习那会,直到现在,并且永远!其实他一直都在为‘我喜欢你’而努力啊,他只是没有把‘我喜欢你’这四个字说出口而已,真是怯懦。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就是这么一个极度自卑又自负到死的可怜虫啊,他说他和谁谁在一起了,那时的他一定是最好的,那时的他一定能给予对方一切!”
      
    真疲惫,我看着眼前慢慢消散的画面,切开的幕布后头,郁时遥踏着并不从容的步子缓缓走开,而我依旧瘫坐在木质长椅上哑然无声。
      
    远方天空阴郁,春末夏初的一场雨,正堆积而至。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遥远的心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osbfd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