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风声

作者: 水心1221 | 来源:发表于2019-07-27 23:54 被阅读75次

    柳淮风打开窗户,东张西望了好了一会儿,终是没发现一丁点儿月亮的影子。原本放在窗框上的手复又伸了回来,他将头探出窗外,经受着暖风的吹拂,柔软的头发微微飘起,暖意沁人。如母亲宽大暖和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他觉得,那样夸张矫情的比喻,总算有了贴切的时候。他亦觉得,世上所有的修辞、名言、警句等,都有这样的一个好时候,机缘凑巧,或者水到渠成地熨帖到一个人的心里。不同时空中的两颗心,在这一刻结了片刻知己。

    回到床上,柳淮风还是决定凑个热闹,于是在群里回了一句:血月是你们的,而我什么也没有。这句话的真实性,他自己也不十分清楚。不过他知道,在别人眼里,他简直矫情死了。

    “叮咚——”手机上收到了一条私聊消息,是大学室友张冀发来的,是一张图片。柳淮风顺手划开,原来是血月,应该是血月吧?那小小的一点,谁看的清呢?倒是更像一颗星星,孤独的星星。本来,月亮也是孤独的星辰。正想着,又一条消息蹦了出来,“白送你看的,不用谢我。”这是张冀在大学里常对他说的话。柳淮风笑笑,还是没什么变化。忽得,他又收住了笑,觉得自己对着屏幕笑,简直傻极了。而且……

    初次见面,柳淮风洗完床单被套,正愁着怎么晾晒,眼前出现了四个衣架。微微抬头,先入眼的是一双白皙细长的手,骨骼分明,几根稀疏的小短毛颤巍巍地站在上面。不知道脸怎么样呢?他将头抬得更高,先看见那印着披头士图像的T恤衫,细长白润的脖子,然后是一张棱角锋利的面庞,尖下巴,高额头,淡眉凤眼,薄唇轻张,欲言又止。凉薄而聪明的面相,这一看,柳淮风就给张冀定了基调。看着张冀幽幽的目光,在他身上定住了似得,柳淮风有些不知所措。借给人东西,总也要说句话罢。

    “你还没买衣架吧?送给你用了,不用谢我。”嘴里吐着嚣张轻狂的话语,语气却淡淡的,带着调侃,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为这,张冀总算不至于给柳淮风留下个太差的第一印象。

    “你没带钱吧,这张饼送你了,不用谢。”

    “怎么还不写作业呢?我的先给你用吧,不用谢。”

    “你这女朋友实在不大漂亮。要不我的给你,不用谢。”

    ……

    柳淮风从张冀那里得到过多少东西,好的坏的,贵的贱的,他本来还一件件记着,做知恩图报之用,时间一长,渐渐地也就丢开了。到如今,也不知多少了,柳淮风虽也常在心中感叹,另一边倒也很受用张冀的殷勤。

    往事丢开不提。

    两人互相调侃了几句,又叙了些年来境况,一时感怀,一时叹息,忧喜迭攻。“怎么还不睡?几点了?”身旁的未婚妻于睡梦中幽幽醒转过来,不等回答,又转过身睡了过去。柳淮风只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手机渐渐暗了。听见耳边呼吸声重新轻盈均匀起来,柳淮风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房去,也不穿鞋袜,声息毫无。冷清的客厅顿时有了些人气。他这才想起来,他的婚礼,是该邀请张冀及其他一些亲近的大学同学来的。千里迢迢,倒是疏忽了。“等会儿说吧,聊到最后,我扔下这一句话,他也就无法推脱不来了。”柳淮风想着,又忍不住即刻告诉张冀,想了想,还是忍住了。两人心有灵犀似得,或者因着柳淮风的这一阵沉默,张冀倒先提了起来。

    “怎么,被女朋友缠住了?听说你新近的女朋友是个很标致的美人。”

    “四个月了,是个好姑娘。”在脑海中描摹着女人的画像,柳淮风实在困难于认知一个人的美丑,只好说一些他能确定,又不为她失体面的话。

    “那么,你不喜欢她”是问号呢,还是句号呢?柳淮风有些疑惑,他觉得对方是故意的。不过无论如何,张冀确实一眼就看穿了他,和他的女人,在遥远的屏幕对面。他只好避而不谈,为着房间里那个即将和他步入婚姻殿堂的女人,为着他即将到来的婚姻。

    不再是从前了。

    大三上半年,同社团的小师妹对柳淮风告了白,小姑娘温柔可爱,又十分善解柳淮风之意,两人顺利成章牵了手。吃饭、上课、自习、回宿舍、逛街,一切如同别的情侣那样进行着,

    柳淮风心里是开心的,脸上也常常很明媚。那时候,张冀也正和自家女朋友打得火热,四个人偶尔小聚,相安无事。至少,柳淮风是这么认为的。事后回想,他才发觉,当时心中常被温柔充溢,又在深处徘徊着点儿焦躁不明的情绪,所以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人和人之间的暗流。

    “你这小师妹,你不喜欢她”,平淡的语气,似问似陈,柳淮风只当做张冀在问自己,给了否定的回答。对她的喜欢,柳淮风心里几乎是肯定的、毫不怀疑的。这样的话,张冀又说了多次,柳淮风渐渐在意了起来,不好恼张冀,心里便堆砌出一个个证据,试图证明自己的真情。计算得久了,清楚了,事情到有些偏转了。

    “她倒是很好,你不喜欢它,就不要耽误了她。”柳淮风仍张口否定,心里知道是不一样了的。

    “不如,我的女朋友送给你好了,你知道的,是个男人都喜欢她……”

    话未说完,柳淮风一拳打了上去,快而准,骨节被张冀的獾骨咯地生疼。他厌恶张冀轻薄的样子,更厌恶他穿心透肺的洞察力,以及对他柳淮风的了解。可这些话,他是骂不出来的,而且,那一拳几乎用尽了他的力气和勇气,他不再反驳,转身走开了。

    这一次冷战,两人持续了一个多月。

    “我不喜欢她,可我总是要找一个人结婚的。”这话,是柳淮风想对张冀说而不敢说的。在张冀的敢爱敢恨面前,他十分清楚自己的怯懦和妥协。

    “我们快结婚了,就在下个月,如果你有空,一定要来喝喜酒。”原本要留到最后的话,柳淮风选择在此刻用做挡箭牌。他甚至有些微微的得意。这么多年来,他总算给了张冀一个理直气壮的回答,就算无关爱情,张冀也无法再透过对自己内心的洞察和控制来摧毁自己的感情了。一场持久战就这样结束了吗?柳淮风心里有些雀跃。在寂静无声的黑夜中,在静止不动的屏幕渐渐变暗的过程中,不安感逐渐爬上柳淮风的心头,随后被一种无以言说的悲哀情绪所代替。柳淮风有些不知所措,对于这些似陌生而熟悉的幽微情绪。

    “也好,你都一大把年纪了,没钱没颜的,再过几年,恐怕真的没人要了。也好,恭喜你了。”张冀的话说得并不算生分,仍旧是调侃而亲近的语调,柳淮风却没来由的有几分失望,甚至恼怒。分明是同一个张冀,怎么不再反驳自己、嘲笑自己了呢?难道他也妥协了?亦或他变笨了?客气了?……分明……柳淮风心里闪过一万个念头,终究没理出什么头绪。

    后来,张冀又问了些时间、地点和筹备婚礼的琐事,琐琐碎碎,又是半夜。凌晨四点多,两人道别,各自睡去。柳淮风心里有事,只在沙发上将就了片刻,便起身准备早饭。

    婚礼前一日,张冀果然来了。柳淮风将一切事丢开,为好友接风洗尘,订宾馆、吃饭等事,好一阵忙碌。

    “你现在做事情倒是很干练,也不丢三落四了。”张冀一脸欣慰,很有吾子初长成的自豪感。“以后,就不需要我再送你什么了吧。”他又有些失落地说,边幽幽叹了口气。这装模作样又情真意切的样子,一下子驱散了两人的远近隔阂,往日的熟稔亲密仿佛又都回来了。

    这天,柳淮风开车带张冀回了老家,看了看自己从小住过的房子。白墙黛瓦、小桥流水,摇摇欲坠的老房子静静地站在河边,像一位积古的老人看着眼前两个年轻的子孙,睿利的目光慈祥而包容。“这房子虽有些老了,地方是好地方,如果重新打基盖屋,倒是很适合养老。”张冀这话说到了柳淮风心里,他确实一度想修缮这房子,给自己留作养老之所。

    看过老房子,张冀很是开心,嘴里也停不下来,吃晚饭时仍喋喋不休。以己之好投人之好,且投上了,柳淮风也有些窃喜和欣慰。况且,他原本就有些预料,最后预料落到实处,心中之喜不在话下。

    睡觉前,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你明天结婚,今晚不必回家吗?况且你今天丢下正事陪着我,明天我是不敢见叔叔阿姨的了。”虽然这样说,脸上却没有一丝自责。

    “不要紧,明天早起去化妆换礼服,来得及。我又不是新娘,很省事。”柳淮风忽略了下半句,只回了半句。

    床那边沉默了半晌,柳淮风以为张冀要睡了。

    “我买了对戒指,送给你的,不用谢。”熟悉的语气,明白的字句,柳淮风却有些茫然,脑袋好像一下子卡住了,只是直觉地推辞。

    “你放心。这是很好的婚戒,几年前,我从一个老鳏夫那里买的。原本想自己留着用,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也不知到底用不用得上,给了你们,也算得其所用了。你们带着一定有体面,新娘子会喜欢的。”隔了几秒钟,张冀像是怕柳淮风不肯接受,又补充了一句:“你如果不要,我带着它,明天一早就回去。然后给它……算了,也许是我送你的最后一样东西,你好歹收了吧。”

    柳淮风想问那未说完的半句是什么,终究没有开口,亦不再拒绝。他说不出感谢的话,对着张冀,这种生分是无需的,况且他们两个之间向来没有礼貌。对此,两人一开始就心照不宣。那四个衣架也好,那人人喜欢的女排朋友也好,他从不谢,也不骂。还想说什么,枕边已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婚礼当天,柳淮风忙碌了一天,回过头来,酒席间早已不见了张冀的身影。

    “下午一点半的飞机。新婚快乐!”

    这是什么话呢?柳淮风心里苦笑。他有些无力,垂下了手,“砰”地一声,手机和口袋里坚硬的戒指盒撞了一下。柳淮风动了动嘴唇,转身跨过了婚宴大厅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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