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彩云归处 (5)

聂明远落魄后，挑着担子领着孩子来到龙树村改造，是文革中期的事了。

在当地人心目中，他还是那么得充满传奇色彩。他永远都是他们心目中响当当的大英雄。

聂明远自从十一二岁离开龙树村，这是他第二次回乡。第一次还是1951年刚解放不久的事。

那时候他已做了高官，是某县的县委书记。他的母亲生了重病，生命危在旦夕。他戎马倥偬几十载，和家人聚少离多，在这生离死别的关头，他来看望母亲，尽尽孝道。他那次的故乡行也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当地的县长领着一群幕僚，风尘仆仆地在当地最有名的龙树下，请来名厨抄刀主厨，全村老小齐欢庆，大块朵颐，好不热闹啊。

半个月后，“醇夫人”在儿子的悉心照料下还是阖上双眼与世长辞了。

那次回来，聂明远待的时间算长的了。村民们经常看见他在夕阳的余晖下，携着漂亮的妻子林瑶在田间小路散步聊天。有时遇见牵着牛，扛着农具下班的农民也亲切地招呼一声。共产党的官一点架子也没有，大伙儿打心眼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人们说他的妻子也是燕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是他在延安工作时认识并结为连理的，他们是一对革命战友式的夫妻。

还有人说他妻子是上海有名的大资本家的女儿，她在国民党统治时期勇敢地和资本家家庭划清界限，投身到革命的伟大洪流中去的。她的人生和聂明远一样惊心动魄。

他的太太林瑶，确实是大家闺秀出生。她温和恬静秀外慧中，是聂明远同县的中学校长。她那次陪聂明远回乡省亲是头一次踏上云南的土地。彩云深处的小山村，充满了梦幻般的色彩。这里的山山水水，花鸟虫鱼，都令她兴奋而惊喜。特别是龙树村村民的热忱和好客给她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念想。

她的到来，引得当地妇女的好奇和热爱。只见她皮肤白净，身材匀称，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说话声音和缓细腻，什么时候脸上都挂着淡淡的微笑，她是位幸福而温柔的女先生。那时的龙树村女人还没有读书的意识，她的到来让她们既新奇又兴奋。她们知道了女人也可以读书，而且读过书的女人身上更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这是她们所不具备的。

她的身上啥时都弥漫着一股好闻的香味，不是花香，她们这里有的是花，但是她们从未闻过这么好闻的花香。她们哪里知道那是古龙香水的迷人风味。那种淡淡的花香可是从大洋彼岸漂洋过海而来的，就是给她们说，恐怕也没几人能听懂。总之，她们知道那个女人和她们不一样，到底不一样在哪里，又没有几人能说得清楚。管它呢，生活本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有几人能说明自己的前世今生呢？就算你说清了又能怎样？日子还不是得天天过，该受的罪一点都不会少，甚至会更加痛苦。

聂明远现在又踏上了家乡的土地。他这次可不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他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劳动监督的，他现在可是个反革命分子了。

龙树村的村民们就搞不清楚，他一个好好的县委书记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反革命分子了呢，还是什么牛鬼蛇神？牛鬼是什么样子他们没有见过，蛇精他们是听说过的。当年的龙娃不就是斩了蛇精才让龙树村的村民们过上好日子的嘛，怎么现在又出现了一个蛇神，而且还是他们昼夸夜羡的聂明远。难道蛇精也会转世投胎吗？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龙树村的村民们天生淳朴善良，他们做梦也不相信聂明远是蛇精转世投的胎，他们只知道他是敬爱的“醇夫人”的宝贝儿子，他和“醇夫人”一样可敬可爱，他是他们龙树村人民的骄傲，他永远都是那个会使双枪，让鬼子魂飞魄散的抗日英雄聂明远。

所以聂明远来到村里并没有被村民们小瞧，尽管上面放下话来，不允许大伙儿和他走得太近，但大伙儿在心里还是暗暗地替他捏着一把汗，不知道他能否扛得住这么大的磨难，毕竟他从小过得锦衣玉食，没吃过大苦，受过大罪。

其实村里人哪里知道，当年聂明远不论是在抗日前线还是国民党的监狱里，都受过敌人的百般折磨。他在抗日前线身负重伤，敌人的子弹打穿过他的腹腔，生命曾岌岌可危。他领着战友穿越敌人烽火线时也是九死而一生，他是从刀刃上滚过来的人，他什么危险没有经历过啊！

只是现在他受到了组织的怀疑，他的精神是异常的痛苦。他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时都没有眨过一下眼睛，现在却要被自己的组织审查隔离，他的灵魂在受着莫大的煎熬啊！他不知道和谁去说。他把身躯完全放逐在故乡的山水之间。又将近二十年没有在故乡的土地上徜徉了，他把这次回乡当成了对故乡的亲近。

那以后的早晨和黄昏，人们常常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总劳碌在田间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