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往生，换汝浮生

看过《萤火之森》吗？

故事里拥抱了女孩的男孩，终于化作了漫天萤火，他的微笑在盛夏里定格，如同那些扑闪着的生命一般，安静柔缓得仿佛不曾在尘世间走过。

他以他的往生，拥抱了女孩的浮生。

如果，我是说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愿不愿意斩断当年林间救下女孩的因，自此了结了此间果?

  让我们先讲一个故事吧。

  百物有浮生，男孩也许不是一个人。

以我往生，换汝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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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南疆土地，总是会有很多奇闻异事的。

月夜的巫人祭祀，不生而长的草木，盘山路上的隐世小村……

真也几许，假也几许。这里的人们相信万物有灵，长久遵守着规则与禁忌，不轻易越界，亦不曾畏惧。

      故事里的女孩，族中排行第七，且唤她小七。

      小七年幼的时候，与她的哥哥姐姐们都不一样。喜欢莫名地安静，莫名地闹，尤其喜爱抱着她的阿喵在晚上把屋子一圈圈地绕……

      前两条都还正常，最后一条连阿爸阿妈带阿喵都觉得忧得慌。

      ……特别是那只喵，每每小七靠近都要炸毛，奈何七丫头皮得很，手脚又特别厉害，一掐一个准儿，抓了脖颈就能颤颤巍巍地把猫拎回来。

      阿喵咬又不敢咬，逃又不敢逃，一声声喵喵叫得特委曲……喵的，主人饶命！

      最终还是父亲牵着她 ，拜访了族中的老巫医。小孩子的反常不是特例，这里的人相信，年幼的孩童总能够看见更多的一些东西……因为他们的眼睛足够干净。

      只是万物有灵，这些东西，许非幸事，却也不一定是憾事啊。

    然而这一次，巫医看着女孩，眼里却添了几多凝重，沉吟半响，把护身符带上了女孩的脖颈，与女孩的父亲耳语了几句。是什么话，小七不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她只是知道父亲在后来的某一个清晨带着她去祭拜了祖坟。

    然后此事就此揭过，恍若无人记得，那女孩年幼时绕圈子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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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七稍微大一些以后，喜欢跑到村外湖边，常常一呆就是一整天。她年纪小，正是皮实爱跳，喜欢尝试一切好玩的东西，比如摸鱼，比如上树，比如……抛着玩巫医给的护身符。

    这一天，她和往常一样在湖畔嬉闹，蜻蜓抓了太久，护身符被她丢得太远，于是她终于知道自己闯祸了。从湖边到田间小道上找寻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男孩子。

    眼睛黑亮的，和她一般年纪的男孩子。

    村庄的禁忌之一: 黄昏时的落单的孩童和老妪，轻易不可理。

    这一点，女孩不知，而男孩本身已是禁忌。

    小七笑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伙伴，也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她和男孩嬉戏，教他捉蜻蜓和草蚂蚱……他们玩了很久，尽管大部分时候男孩子都很沉默，却也没有不耐烦呀。……那些皮实的哥哥们，没有一个乐意这样陪她。

    时间过的飞快，马上就该道别了。小七向男孩询问来处，男孩看起来有些许犹豫，然后把手指向了更远处的村庄。小七扁了扁嘴，父亲不会允许她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于是她与男孩话别，她说，

      “你要回来找我玩呀。”

        男孩点点头，他看着女孩，像是学着女孩一样笑了，他说，你家里人在找你呀。

        女孩恍然，啊了一声，急急地转过身，跑里出湖畔，也跑到了小路上。然后感觉身上一轻，小哥已经把她像拎鸡仔一样抓了起来，

      “你跑去那里了?！”小哥看起来要被气死了，“不是说了不可以一个人呆在这里吗?我们找你半天了！”

      小七理亏，弱弱地回答，“我还有一个朋友呀……”

      说罢回头……湖畔边上，芦苇摇晃，哪里还有人在呢？

      小七摸摸头，忽的看到脚下踩着的银光。

      诶呀……护身符找到了，她和哥都不用被抽啦。

        小七失联的时间短，没有惊动爹妈。只是后来的日子她一直在疑惑……那个小伙伴怎么跑那么快呀。可是她，却记不起他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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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七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和父母一起回到故乡吃酒。

      那一次难得聚齐那么多族人，饮宴从午后一直持续到黄昏。少年人的宴席先行结束 ，她向父母告知了一声，然后悄然离席。

      她离开村里已久，旧时故里，自然希望有更多时间熟悉。于是她在田野间一路走一路张望，不觉间竟走到了村子尽头的山谷边上。

      村庄的禁忌之二，黄昏时人迹罕至之地，不可去。

      只是女孩与许多孩子一样，自八九岁时已不再长住村中，对于那些隐晦的禁忌，他们这代人一部分是已经遗忘，一部分是已然不清晰。

    于是懵懵懂懂地，女孩在不正确的时间，踏入了禁地。

      她记得，那个时候山谷的风很柔缓，树叶在她身边一点点摇晃，倏忽如记忆里某个被她遗忘了的黄昏。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看到路边野花摇曳的时候，随手折向一支花的茎干。

    村庄禁忌之三，人迹罕至之地，路边的野花不要采，树上的野果不可摘。

    一支手伸过来，先她一步折断了花茎，她抬眸，然后就看见了那个八九岁的男孩。

    男孩望着她，眼眸乌黑，没有说话。

    因有前例，那个时候女孩子已经知晓了关于黄昏孩童的禁忌。但她犹豫了一下，也许……是邻村或者宴席上的哪个孩子吧。

    于是她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快来跟姐姐回家。

      男孩抬头看她，看起来有几分高兴，然后他笑了，点头说好。

      小七牵着男孩的手，一路走，一路说话。像对待她的小弟弟一样，挑小男孩喜欢的东西讲给他。

　　男孩的话不多，但是乖乖地很听话。小七却感觉她每多说一点，男孩的手都攥得更紧了。小七以为他害怕，一句“姐姐保护你。”半是打趣半是激励，男孩这一次却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姐姐，你再给我讲几个故事吧。

　　小七心里却忽然动了一下，那个男孩的声音，为何有些难过呀。

　　他们终于走到了谷口，正要踏出去的时候，小七望着远处燃起的灯火，笑了，对男孩说我们马上可以到家。只是一路听话的男孩忽然闹了脾气，非要小七与他玩个游戏，不然就不回去。

　　小七感觉到了不对劲。

　　比如男孩鲜有的执拗，和他身上隐隐的熟悉。

　　她看着男孩笑，她说，回去再陪你玩好不好，我们先回家。

　　男孩只是回答，不要不要，姐姐，你陪我玩嘛？

　　小七无奈，她听着男孩的话，先行踏出山谷，在田间小路上，一步一步。

　　恍惚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快跑了，应该快跑了。

　　只是女孩没有听话，她一步一步，一直数到了约定好的一百，男孩还没有追上来。

　　她转身，果然啊，山谷谷口，已是空无一人。

　　

        归时已是薄暮，女孩回到了村里，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男孩，只说她意外在山里迷失，转了两圈，后来终于找到了来时的路。

　    隐约的，她感到父母松了口气。

　　然后留村的两天里，她悄悄去拜访了老巫医。

　　老人听完她的讲述，神色复杂，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这一次，老人向她讲述了很多东西，关于禁地，关于村庄已不被小辈所知的所有禁忌，关于那个男孩以及他们的黄昏……

　　他说，接下来要怎么选择，就看你自己了。

　　还有，原来护身符在禁地里，是没有用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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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两年，小七到了上高中的年纪，也与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背起行囊，远离故乡。她开始长高，身姿抽长，有了真正少女的模样。

　　时光荏苒，当初的泥猴儿，已然长大了。

　　这一年中秋，因为路途遥远，她无法归家。假期前的晚会上，她和其他伙伴一样笑得灿烂，只是人声熙攘时，她还是忍不住望了望天上那一轮月亮。

　　其实，不是没有难过的啊。

　　隐约地，她感觉到有人在看她。然后鬼使神差地，她将护身符悄然褪下。

　　“姐姐，我可以和你一起看表演吗？”

　　听到身后传来声音的时候，女孩笑了。

　　这一次男孩很活泼，他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扯着小七聊了很久很久。连女孩都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仿佛要问遍她这短短十几年来的阅历。

　　最后一个节目落幕了，男孩站起来，笑着对小七说，姐姐，我该回家了。小七有一瞬间的愣怔，然后也笑了，她说，我送你回去吧。

　  这是男孩第一次对她先行道别呀。

　  她牵着男孩走到校门附近，男孩却没有让她再前进。他看起来很开心，眼睛忽的一眨一眨，像是想到了什么恶作剧，说，姐姐，再见，这一次你看着我走吧。

　　还有啊，不要一个人跑到没有人的地方了。

　　然后他放开女孩的手，没有理会女孩的愣怔，转身向前走去。一步一步，如同当年女孩一样，脚步轻快却步履缓慢。女孩忽的看到了男孩要走的路，那黑色的桥梁和灰色的船，桥的尽头有许许的灯光。她忍不住，叫住了男孩的名字，那个身影晃动了一下，然后忽的加速，融入夜色里不见了。

      那个夜晚，女孩哭了。

　　她知道，她将再也看不见那个男孩了。

　

　　我想，你并没有看懂这个故事，对吗？

　　那么我来复述一遍，当年巫医对女孩说的话吧。

　　第一忌，万物有灵，百物浮生。黄昏时的孩童不可理，是因为那些孩子，都是徘徊在野地里，找不到家的归魂。那些孩童原本并无恶意，只是孤身而来，必然想要携伴离去。规则限制了他们此后还要走过漫漫旅途，一个人的路，毕竟孤寂辛苦。

　　村中原有一男童，与女孩同年同月同日生，只因年幼时一次水边嬉戏，自此了无踪迹。

　　……记载有言，惟有同年同月同日生人，才可获得他们的承认。

　　他们要如何带走玩伴呢？

　    牵着对方手把人带走，或者在对方离去的时候，唤他一声，待他转身。

　　第二忌，关于禁地。黄昏时那一代山里有某种物事护佑，此时轻易进入，必受惩戒。若擅动山间草木，则罪上加责。

　　历来，擅闯禁地者，重则很快染上恶疾;再不济，也是要瘫上几日的。

　　老人说，小七，你成为了那个男孩的玩伴，又在错误的时间走进了禁地。没有经历任何苛责，也终究没有离去，你可知道为何?

　　她知道啊。

　　男孩曾先她一步折断到花枝。

    　古籍对于罪责相抵，各有自己的仪式。那个动作的意思是，折断花枝的是我，触犯禁忌的自然也是我，所以，请让一切罪责冲我而来，就此放她归去。

　　那个不忍心带走他的男孩，护住了她呵。

        你应该看明白了，男孩本该有三次机会带走她。

　    只是三渡因果，三次放弃，男孩用尽了上天给他的全部机遇，终将只能一个人归去。

　　给你一个机会，你愿不愿意斩断当年放过女孩的因，自此了结了此间果?

　　尘世浮生，那个化作萤火的傻缺男孩，还当真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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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再写一个尾声。

　　那一年假期，女孩回乡，带了和男孩曾经摘给她的一样的野花，走到旧时湖畔。然后，她在那里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老人说，白影为即将离去的孤魂，迟迟不散去，是因为执念里，还有想要等待的人。

　　女孩疯了一样追过去，那模糊的白影，依稀是和她一般年纪的少年人。

　　那白影像是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却又很快向前动了动，像是低下头，让女孩触碰他的脸颊。然后倏忽一下溶在空气里，恍惚如一场梦境。

　　女孩顷刻间泪如雨下。

　　你知道吗？后来的两次，只要你唤一声，我一定会转身啊。

　　……我知道的，所以我才不能给你机会转身，因为我是有多么想把你带离此间浮生。

　　可你更应该属于这里，属于此间的烟火与晨曦。

　　只是从此以后请不要再一个人，不要跑到人迹罕至之地，也不要再找寻那个黄昏。因为你已看着我离开，我已没有办法再在你身后等待。你很快就会模糊这些的记忆，忘记我的模样，这样很好，你的黄昏应该更加温软，温柔到与这些东西都不相关。

　　你已经听不到我的话了，只是我有多么高兴，哪怕我没有了模样，你还能认出我啊……

　　再见了，我的女孩。

　　你不必转身，因为，我愿以我往生，换汝浮生。

　　彼时已是晨曦。

　　

以我往生，换汝浮生

　　(PS:后来女孩又去找了一次老人，关于男孩的独白，系老人的回复社稷。因为此间执笔，总是希望给这个故事一个完整的结局。故事很长，若是能看完……希望你已经找到了你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