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他为什么走了

大年三十，他为什么走了

农村里一般到了接近年底的时候，人们都会三五成群的在一起小赌怡情——打打小牌，赌点小博，建平哥也不例外。

01

二零一五年除夕前的一天，小清叔家的客厅里有一桌牌，建平哥和小清叔外加两位年轻人。一张桌子四条长凳放下后，再无多少宽余的空间，除建平哥外其它三个人都抽烟，本就逼仄的屋内是乌烟瘴气，空气异常浑浊。

由于烟雾的刺激，建平哥不时地用拳头拦着嘴咳嗽。凌晨两点左右，他再也抑制不住地大声咳起来，喉咙里好像涌起了一股热热的东西，他本能地将头歪向左手边的地上，随着一阵猛咳，鲜血从他嘴里喷溅而出，脸色瞬时变得惨白惨白，牙齿上顿时有了一片红渍。其他三个人吓得立马都站了起来，赶忙托住他已虚脱得要倒地的身体。

小清叔惊呼着跑向隔着五栋房子的他的家，通知了他的家人。他老婆儿子都来不及穿鞋提起鞋子就跑，飞奔到了小清叔家。只见他面无人色，红红的嘴唇红红的牙齿，口角还在沁血，一脸疲惫地躺在别人的怀里，痛苦地呻吟着。

他儿子立即打电话叫了附近的小轿车火速把他送往了市医院进行救治。

02

大年三十下午四点多钟，噩耗传来，他终因抢救无效撒手人寰。

三十晚上六点多钟我在一个叔家玩，忽地门口涌来了一群人在那交头接耳，个个神色凝重，只听得啧啧声一片，弄清原来是建平哥已死。知情的人惋惜他英年早逝，不知情的我们几个都一脸愕然，感觉太突然太可惜。

后来得知他早在八年前已做过肝脏手术，医生预言他只能活八年。医生很神，说的话很准，正好八年。但是令人不解的是他明知身体有恙，却不知顾惜身体，也不知道出事当晚是他熬的第几个夜了，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晚上七点左右，送他回家的车从我们门前呼啸而过，所有的人都争相涌向他家门前，毕竟不是老人过世，遂自发地帮忙搭棚、牵电线，有的为他老婆献计献策该怎么办后事。听说人死了不能从大门进，便有几个人迅速去把院墙拆了个一米来宽的缺口，把他抬进去放到厢房的床上，换好事先准备好的衣服，等十二点过了再抬到堂屋里的木板上，以示不是死在三十的日子。通常有人出恶语诅咒人就是骂那人死在大年三十，所以有意避开。

03

晚上十二点刚过，便响起了震耳的鞭炮声。我特意去看了一下，只见他直挺挺地躺在门板上面，看不见脸，只有一双穿着布鞋的脚竖立在那。我不敢相信昨天还看见的一个有说有笑的人，此刻安静地躺在这里，止不住慨叹唏嘘，原来生死之间，竟是这么近。

他一生务农，育有三子，二儿子已结婚还生了小孩，大儿子和小儿子还沒有对象。家里做了一栋楼房儿子们在住，他和老婆住在旁边的三间平房里。

他很爱笑，脾气挺好，很老实的一个人，不曾听说有什么不良嗜好，更别说外面欠着巨债，并且对家里瞒得严严实实，不曾透露半点风声。

04

大年初三的中午，火化后的他被安放在了屋门前的菜园地里为他修建的墓碑里，挨着父亲、母亲、还有二哥的坟墓。一眼望去，像是他们望着家里的亲人，又像是亲人望着他们。

听得他下葬的消息，他生前的债主们纷至沓来，他们认为送葬肯定会收获一大笔钱，过了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不能放过这个讨钱的大好时机。他欠的债里有几百的，几千的，上万的也有几个，汇总起来少说也有十来万。

05

他老婆很瘦，那几天更瘦了，她搬了一把靠背椅坐在门口的禾场上，枯黄的双手互相揉捏着，眼泪几乎没有干过，眼睛被擦得红肿，神情呆滞，一双无神的眼直直的看着人们把他的骨灰盒放进去，给他修整墓地。

她的周围不知何时陆续站满了来讨债的人，对于债务她是毫不知情的，都是乡里乡亲，在这个时候来她已是满腔怒火，也拒不承认。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冲撞中，慢慢地大家都有了情绪，她一个人面对七嘴八舌自是难以招架，看着一双双被惹怒的的眼，听着一声比一声高的难听的话语，她彻底崩溃了。

她猛地起身又迅速倒在地上打起滚来，身上裹起了尘土。她拼命用脚蹬地，翻过身来用双拳使劲锤着地面，用头猛磕地，头发也成了鸡窝，上面沾满了草屑，好似要弄出个坑来把自己埋了去。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瞒了她这么多债务，丢下两个未成家的儿子，她一介妇人，以后该怎么活。

想到这她极度恼怒的瞪着他的墓，大声哀嚎起来，还爬起来要去把他的墓给掀了，被人拉住了。“你个不做好事的人！你害我们孤儿寡母啊！害我们孤儿寡母啊！你死也不给我们留念想啊！你个短——命——鬼——啊……”凄厉之声令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连债主们都纷纷拭泪。

06

可是债主们也不能因为心软而放弃要债，便去找了她儿子。三个儿子过来抱拥着母亲，也泪水涟涟。大儿子身为老大得有个老大样，便开口安抚起母亲来:“妈妈，有我们哥几个呢，你不要太伤心弄坏了身子。至于债务，应当父债子还，只是爸爸已走死无对证，我们就认了那有借条的债吧，没有借条的只能说声对不起了。”听罢，她觉得不无道理，情绪便慢慢平复了下来。

她儿子的话，让债主们一阵骚动，有人还真有借条，有两个人出示借条后便拿了钱走了，暗自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沒有借条的在那又开始吹胡子瞪眼起来，说都是这么好的人谁会想到写借条的事，那不显得生分吗？我们把他看得实才借啊。儿子们并不为之所动。他们自知无望，嘴里咕噜着自认倒霉的走了，不乏有人背着手连忙摆着头，一脸的无奈。他们这算是又被上了一课啊，任何时候都不能轻易的借钱给别人，且借钱一定要打借条！

07

一个年龄尚不足五十的人就这样走了，留下两个未成家的儿子，还有一身债务，这就是个十足的举步维艰、风雨飘摇的家啊。他老婆在我眼里怎么看怎么觉得可怜，不免心疼至极。我曾获得一个这样的信息，他老婆的两个姐夫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走的，听来颇有意味。我不知道人们是想说她们姐妹克夫还是说她们都命苦，似乎不敢乱加揣摩。

有好些天我都看见她坐在门口直勾勾地望着他的墓碑，过度悲伤的脸上再无红润之色，嘴唇枯得泛起皮屑，一只手抹了脸又放在屈起的腿上，抹了脸又放在腿上……

春意渐浓，阳光一改冬日里的清冷变得热情了起来，用温暖的手抚摸着人们从冬日里熬过来的脸，风里也有了些暖意，但她的心还沉浸在冬日里，寒颤不已。

365极限挑战日更营第31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