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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霞离婚了。
男方不赌博，没有家暴，也没在外边乱搞女人。洪霞没外遇，漂亮能干，知道心疼人，夫妻感情很好。但就是离婚了。离婚是洪霞提出来的，男的虽难过，但也没有强势挽留。12年的婚姻，就这样结束了。
从民政局出来，两人抱头痛哭。引来周围一群注视的目光。
“洪霞，一个女人不容易，以后有啥事知会一声，我能帮的一定帮。”男的说。洪霞抹了一把眼泪，调整了一下情绪，微笑着点了点头，她的倔强不允许她再哭了，尤其在这个男人面前。然后，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各奔东西。
洪霞没有回家，因为无家可回。在农村除了婆家，就是娘家，女人没有自己的家。在城里，有钱你可以买房，没钱可以租房，没人过问你从哪来。但在农村不行，农村都是宅基地，男孩继承桩基天经地义。除非是那种无儿户，留个女儿招个上门女婿，这个女儿就继承了家里的香火。宅基地按照一家一处都是有数的，若这家只添了一个男丁，那下一代就继续在祖辈留下的这块土地上繁衍。倘若又多出一个男丁，那主家在儿子成年前早早就向村里申请，重新划出一处桩基来。
她本可以回娘家，但她不想让自己离婚的事再给娘家人添堵了。这么多年，父母双亲以及家兄家嫂为了她的事没少操心，也没少受婆家人的冷眼。
洪霞直接在民政局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往县城的长途客运站，买了一张到郑州的汽车票。这是她几天前就计划好的，从郑州再坐火车到西安，那有一个她关系不错的朋友，也知道她的所有事情，去投奔她再好不过，免得还要从头说起。
一路上，她一言不发，眼睛看着窗外，口罩遮住了她大半个脸，看不出此刻的情绪。
这条通往郑州的路她很熟悉。12年来，这条路她走过很多次，车到哪停，到哪会上来一些坐顺车的旅客，她都门儿清。有时是她独自一人，有时是丈夫，哦不，现在应该说前夫陪着一起，偶尔也会是她娘家姐姐。看着窗外飞快后退的杨树，叶子已凋谢干净，她又觉得这条路是陌生的。杨树是什么时候发芽的，什么时候茂盛，又是何时破败的，这些她浑然不知。因为这些年每一次走这条路都是匆匆去，匆匆来，满怀希望去，带着失望归。焦虑、难过充满全身，她从来没有关注过窗外的风景，哪怕那景色很美。
想到这，洪霞抖了一下肩膀，一股烦躁夹杂着痛苦涌上心头，她不想去回忆，但该死的往事历历在目。
她和前夫小涛是经媒人介绍认识的。她家在东香湖村，小涛家在西香湖村，两个村子中间隔了一条一里长的乡间小路。
洪霞中等个，身材匀称，皮肤白皙，一双大眼睛很是水灵，及腰的头发总是扎成高马尾再编成一根麻花辫垂在身后，干练中带着灵动。一点也看不来是农村娃，倒像个城里姑娘。小涛与洪霞同岁，懂电路，跟人在外地干装修营生，每年不少挣。小涛有个姐姐，已经出嫁。父母健在，都是干农活的好手儿。家里盖了两层小楼，他的条件在村里算是不错的。两人都是高中毕业，各方面都还算是门当户对，不得不佩服媒人的眼光。
初次见面，双方都很满意。两个年轻人迅速谈起了恋爱，那段时光是甜蜜的。谈了快半年，双方家长都有要定下来的意思，但还没到商量订婚的日子，洪霞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事搁现在，即使在农村大家也能接受，但在那个时候，女方还是觉得有些丢人。不过刚发现怀孕，赶紧定下结婚日子，把婚事一办，倒也看不出来，这要看男方家的态度。但男方家有些想以此来减少彩礼、降低婚礼标准的意思，想着反正都怀孕了，是男方家的人了。在农村很多地方都有彩礼攀比的心理，就好像谁家嫁姑娘彩礼收的多，这家姑娘就被婆家高看，娘家也扬眉吐气。但一般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保持同一个标准，或者高个一两万，低个一两万。心高气傲的洪霞一气之下，选择流产，做了清宫手术。
半年后，洪霞小涛结婚了，彩礼是正常水平的彩礼，婚礼也是标准规格的婚礼。婚后的头两年，老公疼，公婆爱，洪霞觉得还是挺幸福，挺甜蜜的。但是……我们知道很多故事就发生在“但是”后边。
洪霞的肚子两年没动静。先是洪霞的妈坐不住了。隔三岔五问洪霞“你的例假都正常着么？”。街坊邻居、七大姑八大姨们也坐不住了，见了洪霞婆婆就问“小涛媳妇儿怀了没，我知道一个看不孕不育的老中医，不行给看看”，尤其和小涛同一年娶媳妇儿的两家儿，这会都抱上了孙子。这下洪霞婆婆彻底坐不住了 ，开始通过小涛催促洪霞去医院。
从此，洪霞就踏上了求子的道路。西医中医，针灸按摩，偏方算命，道观寺庙，只要一听说哪里不孕不育看得好，就马上奔过去。再苦再难喝的中药，洪霞都喝过。小诊所去过，大医院也跑过。从河南老家到郑州的这条路就是那时候时常走的。可肚子就是不争气。刚开始，洪霞心态还可以，觉得自己还年轻，而且之前怀孕过，应该没有问题。小涛也无所谓，二人世界还没过够。可又两年过去了，肚子还没动静，洪霞开始着急了。尤其同龄人都开始晒娃了，跟同学朋友突然就没有共同语言了。最怕逢年过节，结婚四年了还没有孩子这个问题让洪霞和小涛两口子无处遁形。
洪霞和小涛又去郑州的三甲医院进行了全面的检查。有时候，一种自私的想法在洪霞心底萌生，她多么希望是小涛生育有问题，这样她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她甚至还会安慰小涛，没事，大不了咱不要孩子，实在不行抱养一个。但检查结果让她失望。小涛一切正常，而她输卵管粘连。在不孕不育这条路上，谁的原因生不出来，谁压力更大。洪霞开始变得焦虑，晚上失眠，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终于，在不断尝试3年后，也就是结婚的第5年，洪霞怀孕了，全家人都高兴坏了。但，不到两个月，洪霞就开始感觉不舒服，有时下身还有出血情况。连夜就往医院跑，但检查结果让洪霞失望透顶，宫外孕。知道消息的洪霞，腿一软，差点从B超床上下不来。她不死心，想着有没有可能检查错了，尽管县妇幼保健院在这方面已经是全县最好的。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宁愿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又换了一家医院，得到同样的结果，而且被告知必须尽快处理，否则危及大人生命。洪霞当场就嚎啕大哭，但现实不会因为你的哭声大小而改变。
洪霞住院了，而且实际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医生告诉洪霞，由于异位妊娠包块较大，综合考虑其他因素，需要切除一侧输卵管。这也就意味着，本就不太容易怀孕的洪霞，以后怀孕的几率更低了。
手术很成功，洪霞五天后就出院了。但心底的病痛谁能解决呢，恐怕只能交给时间了。刚做完手术，至少半年内要避孕，防止再次妊娠。洪霞觉得医生的嘱咐其实有点多余，想尽办法还怀不上，更何况现在这个样子。
从此，本来活泼开朗爱热闹的洪霞变得不太爱说话，也不爱串门了。有街坊邻居来找婆婆唠家常，洪霞就借故出去，她知道，她在场，她们只能小声地议论，索性出去，大家都痛快。
又3年过去了，已经是结婚的第8年。洪霞的肚子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婆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小涛还是关心她，但时不时地会叹气，会说感觉生活挺没意思的话。洪霞听了会难受，但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因为她觉得除了生个孩子，其他一切的话都那么苍白无力。
“我们要不试一下试管吧。”这两年，洪霞了解到现在做试管的技术越来越成熟了。小涛同意了。这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同时也是一个艰难的历程。但他们愿意尝试。洪霞和小涛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经历了无数次的抽血化验、打排卵注射针、输卵管造影、取卵……比起心理上的痛苦，这些身体上的疼痛，在洪霞看来都不算什么。做试管的每一个步骤洪霞都提心吊胆，一项指标不符合要求，下一步就无法进行下去。每一次，洪霞都给自己加油鼓劲，祈祷老天爷能保佑她顺利怀孕。
但，洪霞的老天爷这次依然没有垂怜她，试管最终也失败了。后来又试了一次，还是没成功。
洪霞彻底奔溃了，现在技术不是已经很成熟了吗，为什么会不成功？看着一起取卵的姐妹一个一个接到喜讯，到她这怎么就变了？她不能接受。她自认为自己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天爷为何要如此待她，她连女人最起码的做母亲的权利都没有。
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小涛这次也哭了，眼看就35岁的人了，搁农村孩子都快小学毕业了。婆婆跟公公也成天叹气，以前还避着洪霞，现在直接就当着面骂小涛，张家不能在你这儿断后啊。
洪霞堵得慌，她只能去娘家，可去娘家娘家人也跟着堵得慌。她想一个人在到外头走走，但此刻居然发现无处可去。走在村里的任何一个街道，大家都会认出她。甚至邻村她也没法走，大家仍然会认识她。她现在甚至痛恨农村人的“热情”，她多希望谁都不认识，那该多好。这一颗烦闷的心居然无处安放，哪怕承载它的外在躯壳都无处可去。
她有家，但她真的很羡慕那些在大城市打拼的同学，与心灵无处安放相比，她宁可选择肉体的漂泊。
娘家哥哥开始劝说洪霞抱养一个，并付出行动开始四处打听，很快就在南方一个村子有了消息，一个1岁的男孩，领养费5万。哥哥愿意付一半领养费，并和张家一起去接孩子。但张家不同意，主要是洪霞公公态度坚决，而小涛也不敢忤逆父亲的决定。他们不能接受一个跟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
“你们这出的啥主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老张家不能没有自己的孩子。”他们说给洪霞听。
“你这找的啥人家，咱们都让步了，愿意出一半领养费他们还不愿意，谁不想有自己的孩子，这不是逼咱们吗？”他们也说给洪霞听。
洪霞觉得她们说的都对，他们都没错，错的是自己，是自己这只“不会下蛋的鸡”害了两家人。让婆家无后，让娘家抬不起头。
在一个鸟语花香、万物复苏的早晨，洪霞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或者说她还没睡。她梳洗打扮，给在外地干活的小涛打过去电话：“你最近回家一趟，咱们离婚吧，这么多年是我对不起你，没能给你添个一儿半女。”
“非要这样吗？我今天就回去”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后，发出一句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的话。
当天晚上，两人对酌了不知多少杯，争着向对方说对不起。洪霞是真觉得看小涛没孩子，她于心不忍，觉得对不起他，所以提出离婚。小涛可能是觉得自己没有魄力丁克或者去领养孩子，对不起洪霞。
12年了，12年啊！人生能有几个12年，而且是最美好的年华！虽有感情，但现实的琐碎让两人开始不耐烦，开始没来由地争吵。离婚也许对谁都是一种解脱吧。离婚了，小涛还有机会拥有自己的孩子。那自己呢，也许会孤独终老吧。
“郑州到了。”司机宏亮的声音把洪霞拉回到现实。她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开始未知的生活了。
这回她没有家了，但有什么关系呢，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
网图
后记：一年后，从朋友那里得知，小涛不仅结婚了，还有孩子了。洪霞拿出手机，把“小涛”彻底删除了。这次，她要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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