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袒袒
我在等吴桂。
他说他5:30下班,5:40能到这里。江边的风把我的头发吹起,我盘算着要是到他公司楼下等,可以早十分钟见着他。而他考虑的却是公司楼下没有座椅,站久了太累,执意不让我过去。十分钟有什么意义,他从来没明白过。
我在江边坐下来,打算看看日落打发时间。倔强的年纪早就过去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咬牙切齿,奋不顾身。也不再有执拗的劲儿拽着他的校服袖子来回地晃:“你同意好不好嘛?好不好嘛?”“我同不同意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想到他最经典的回答和无奈的眼神,忍不住笑起来。-
无论如何,我对吴桂都讨厌不起来。即便是现在,有人问我:“你还喜欢吴桂吗?”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就回答:“喜欢啊,到八十岁了也还喜欢。”
这是我最坦荡的喜欢,要放在水晶瓶子里装着,不落一粒灰尘。
“要是有男朋友,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也有人这样奉劝我,我想反驳什么,却突然觉得有些气短。
冬天的阳光,软绵绵的,轻飘飘的,不过还是不及早晨的阳光。早晨的阳光啊,是薄荷味的,从绿绿的叶子缝隙钻过来,地上的光斑一晃一晃,像星星一样。
那时我们上学都要经过一条大街,两边种着粗壮的大树,那时我也总是在等他。早早出门,到了大街上就放慢脚步,越放越慢,生怕到了学校还没等到他,十几分钟的路程愣是走上半个小时。途中常常遇到好心的同学,问要不要载我一程。我连忙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就想走会儿路。”
吴桂不会问我,他的自行车“哧----”地一声就停在我跟前,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我的心似乎飞起来了,这大概是因为早晨阳光太美的缘故。
其实我也有一辆自行车。那时我还分不清吴桂和他双胞胎弟弟,常常错认。那次我骑着自行车远远看到他,就在心里琢磨,那到底是不是吴桂呢?老街的地面坑坑洼洼,我一不留神就撞了上去。
被我撞倒在地,他也没有生气,语气平和地问我:“怎么回事啊?”
我实话实说:“我在想,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知道你是不是吴桂。”
他竟然笑了:“你就是用这种方法验证的吗?”,
吴桂一笑,周围都敞亮了许多。
我看看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吴桂问我:你现在到哪里了?我回他:还在地铁上。
我常常对他说谎,骗得最多的是“这道题我不会算”。他总是特别有耐心地一边给我讲解,一边在草稿纸上写下步骤。我看着他的长睫毛,眨眼睛的时候扑闪扑闪的,高高的鼻子也很是好看。他抬头问我:“懂了吗?”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点点头,笑嘻嘻地说一句:“你真好看啊!”他的脸就会唰地一下红起来。
我抽出他写的草稿,一边笑得天花乱坠,一边小心翼翼地夹在数学书的最后一页。
太阳还没有下落的痕迹,冬天过去了,日子变长了。
我和吴桂的缘分原本也没有那么长。高一之后分到不同的班级,我随口忽悠他说我们班的老师特别好,没几天他就转班过来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像是天上掉了个大馅饼,难以置信。
我开始了人生最没脸没皮的一段时光,有男生问我是不是喜欢吴桂,大概是想看到我害羞得无地自容的样子,我翻了个白眼说:“怎么样?你有意见吗?”
我对吴桂的喜欢啊,明晃晃得像正午的太阳,所有人都看得到。
死乞白赖地求班主任换座位,终于如愿以偿又坐到了他前面。我们只隔一个转身的距离啊!当时觉得这句话很文艺。后来按成绩选位子,吴桂也在我的威逼之下回回说一句:“选原位。”
久而久之,许多事情就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习惯。洗完手回来,把湿哒哒的手举到他面前,他也会配好地把手臂抬起,我就毫不客气地在他干净的校服上把手擦干。常常忘记带英语周练要用的答题卡,转身就看到他已经拿出了两张,有时候还细细地帮我涂了考号。
上午的大课间,他哪儿也不去,安静地做题。我转过身来在他桌上放一张纸巾,把鸡蛋壳剥到纸上,等我把鸡蛋吃完,他也不说话,默默地把纸巾团起,起身扔到垃圾桶。剥鸡蛋之前,我还会在他桌上玩一会儿竖鸡蛋。有次竖起来了好一会儿,我得意地看着,他还在认真做着他的题。突然间鸡蛋就倒了,我立马伸手去接着,他大概也是和我一样的反应,慢了我半拍,结果我双手握着鸡蛋,他双手握住我的手。我们愣了一会儿,才赶紧把手抽出来。
太阳的光芒开始收敛,红彤彤的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我想到了冰糖葫芦,在学校的大门口买了一串。到了教室随口问他要不要吃?他急忙摇摇头说:“我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
我一听就来了兴致,我说:“那你今天必须吃一个!”我好说歹说,他终于不情不愿地吃了一个,我忍着笑问他:“怎么样?怎么样?好吃么?”
他看着我期待的眼神,竭力说了句:“嗯,好吃。”
“好吃是吧?那这一串都归你了!”我哈哈大笑道。
他那受到惊吓的表情,让我觉得剩下的冰糖葫芦都甜了许多。
吴桐吴桂,听起来就像兄弟姐妹。语文老师指着名单问我们是什么关系的时候,我脸不红心不跳地就瞎扯说:“他是我弟弟”吴桂也不反驳,就是笑。还有好事的同学给我们算过一卦,说什么桐是十笔,桂是十画,凑成一对十全十美。孩子的名字也取得甚好,教室的横幅赫赫写着:拼一个春夏秋冬,换一生无怨无悔。
他们就地取材,取的就是无怨无悔。
那时候吴桂已经将这些调侃习以为常,脸红的事再也没有发生过,反而常常语出惊人。他们说我衣服这么多,以后吴桂如何养得起。我正要呵斥呢,吴桂就接话了:“没关系,以后就让她穿我妈的旧衣服。”
我都没有注意到,太阳就开始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高三的我们啊,学习才是最正经的事,别的心思噗噗地冒泡的时候,头一件事就是愧疚和不安。
吴桂是从哪天开始对我不理不睬的呢?我也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高三下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晚上下起了雨。我想让他送我回家,他有些为难,那时我已经搬家了,他与我并不顺路。
“那么多同学和你顺路啊,你随便搭个伞就好了。”他试图说服我。
我头也不回地就朝雨里走去:“那我就淋回去好了。”
没走两步,他就赶紧撑伞冲了过来。依旧记得,我走在夜色里,非常非常强烈地希望,时间就此冻结,他永远在我身边撑着伞。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就像落日一样无法挽回了。
喜欢一个人真的特别神奇,你可以一眼就在上千人的操场找到他的身影,也可以一秒间眼泪就噼里啪啦地大珠小珠落玉盘。
我和同桌说,要是我流的眼泪都能变成珍珠,那我该有多少珍珠项链啊。有时候我在想,我会不会是一棵绛珠仙草。
太阳已经消失了大半,却是最好看的时刻。我赶紧拿出手机拍照。行人纷纷侧目,看了两眼,大概都觉得稀疏平常,转身走了。
而于我而言,和吴桂有关的任何东西,都该视若珍宝,它们闪着金子的光。
吴桂给我买过一个小夜灯,那时候高考已经结束了,他陪着我在街上晃荡,走到街心公园,就看到了卖小夜灯的地摊。我说:“我要那个”,他总是言简意赅地说:“好。”
我蹲在地摊前,让他给我选一个。他说他不会选,我就开始耍无赖了:“你不选我就不起来了”,他有点不好意思,拉了我一下说:“快起来,挡着人家做生意啦!”那老板笑着说:“没事没事,慢慢选。”他没办法,硬着头皮选了个哭脸熊。老板问我们要不要买点备用的小电池,一块钱3个,他豪气冲天地就说:“给她来十块钱!”我赶紧制止了。
我欢欢喜喜地拿着小夜灯,问他为什么选这个。他说:“因为这个像你啊,你哭起来就是这样的。”说着还做了个哭脸的表情。
我跟他争辩说我哭起来哪有这么丑。
他突然很认真地说了一句:“以后有它哭就够了,你不要再哭了。”
太阳终于整个儿消失在天边,晚霞却还是绚丽多彩。
有许多同学,高中毕业之后再也没有见过。我和吴桂鲜少联系,但是每年总是会见那么一两次。最喜欢聚会的时候有吴桂,肆无忌惮地挑衅别人来拼酒,反正吴桂最后会说一句:“嗯,我替她喝。”喝多了也无所谓,反正吴桂会一直看着我,不把我送到最安全的地方,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走的,到门口也不行,一定要眼睁睁地看我进了门。
- 等到晚霞也消失殆尽,夜幕落下的时候,吴桂的电话打了过来,让我到马路对面。我一蹦一跳地跑上了天桥,朝他走去。
他穿着天蓝色的衬衫,还是我心里最好看的样子。我记得冬天他的手容易冻着,夏天的风扇吹了容易感冒,鼻炎总是不能痊愈。我记得他的身份证号码,也记得他给我讲过的笑话。但是吴桂说他最希望的结果是“到老了,还能像现在一样一起逛街散步”的时候,我也觉得没什么不好。-
他曾经对我说过:“我多希望你恨我啊,那样你就会永远记得我,可是我又做不到。”
我当然不会恨他,在我看来,能遇到吴桂,真的,是一件三生有幸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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