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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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每个春节的记忆，都是从爷爷吐着烟圈撕下最后一张日历开始的。彼时离大年三十约莫有一个月的光影，而这也是年味儿酝酿滋生的时节。

爷爷幼时没上过学，只在解放后读过几天夜校，由此倒也打下了不错的根基。渊远的文化借着几千个汉字千古而下，源流不绝的底蕴由着汉字的排列组合散发着墨味的芬芳，因而博大精深，却也入门简单。

举目世界上任何一个文化，莫非如此。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识得了汉字，往后的长进便全看自个儿啦。

爷爷习得几个字甚少施展，但泼墨在春节对联上的字迹如今想来依然历历在目。字体蜿蜒曲折如他一生坎坷，婉转腾挪又饱含几许岁月风霜，仿佛尽力把无形的格子连缀在一块儿，像奶奶曾把破旧的衣衫缝了又补，务必在年前给我们每人赶制出一套“新衣裳”。

除夕夜穿新衣裳是老祖宗老早便传下的礼仪啦，与压岁钱一般，在老人家看来自然是万万不可偏废。

新衣裳穿在年夜饭前，而派红包则紧随着年夜饭。这年夜饭又是一大紧要的礼仪，在我们这儿称作“围炉”，除夕夜吃守岁酒时，在聚餐的桌子底下，放只火炉，炉的四周置钱币多枚。

但凡参加围炉者，不论大小，桌上每样菜都得下筷，一番动筷后众人一齐饮酒，小辈又要给长辈敬酒，如此几轮下来方作罢。这也是幼时的我一年来唯一一次饮酒的机会了。

俗话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但浮生多少事，世事难料，倘若家里有人赶不回来，也得摆上一副碗筷，表示全家大小对他的思念。

“围炉”时桌上的每样菜品也都是很有意思的：肉圆取意“三元”，象征团圆；萝卜，在闽南语里唤作“菜头”意为“好彩头”，有吉兆之意；全鸡的“鸡”，闽南语里谐音“家”，即“食鸡起家”，这道菜一直摆到年后，鸡首和鸡尾巴都是不能动的。

而一些油炸食物，因为经过油煎火炸，以示“家运兴旺”。这一系列礼仪都是循旧制而来，算是过年的规矩。年味儿便藏在这规矩里头了。

当然，每年的菜肴自然是有些差异的。菜肴丰盛，烹饪的过程也赏心悦目，有些菜肴在炒制过程中香气溢满屋，早便引得一家人垂涎欲滴。

我完全无法抵挡五香切成薄片放进滚油中煎烫而迸发开来的香味。回想起来，那种夸张的、任由金黄色的外衣攀爬覆盖满整张五香切片的过程和香味溢出的速度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年味儿。

炒菜时猪油兹兹的声响以及四溅在手臂、在脸上的油沫，经过了岁月无声的过滤，依然响彻在记忆的骨鲠里。

菜品这般细腻，自然得准备许久。鸡鸭都是自家养在门前屋后，蔬菜也是各家一年四季都种在田地里头，带着泥土的芬芳。

从一个月前便陆续有人家开始杀鸡宰鸭，从一户蔓延到两户、三户，最后家家户户门前都放着一个大盆子，红色喜庆，盆子也以红色居多。盆子里放着七八只鸡和鸭，烧开一大锅水，往上一浇、一烫，给它们拔毛就容易多啦。

而这鸡毛鸭毛却也不是拔了随地乱扔的，拿着袋子装容好，年年这个时候都有人上门收购，却是不知道做什么啦。不妨想象一下那样的场景，阳光下，村民们撸起袖子，三三俩俩聚在一块儿，趁着微风不燥，谈笑间给鸡鸭拔毛。这样的印象在回忆里镌刻下了抹不去的年味儿。

鞭炮是年味儿中最不可缺少的一味。而幼时的我们除了鞭炮还有着各式各样的炮，在母亲的唠叨声里，偷偷跟爷爷要了几毛钱跑去杂货店里就能买一盒响炮。印象中最有名气的响炮叫做“黑蜘蛛”，胆子肥点儿的用打火机把响炮点燃了心算着要炸了才把炮扔远，往往能把炮抛到空中炸开，惹得女孩子们一阵尖叫。

胆子瘦点儿的更是鬼灵精怪，琢磨着利用“香”与响炮结合整出了“定时炸弹”——把响炮放在点燃的“香”末尾，慢慢燃烧的“香”一段时间后就会把响炮引燃。这样的“小聪明”经常吓得路人一个激灵，却往往只是笑骂几声，生怕孩子受了委屈，骂完还得夸一声机灵。

年夜饭后，鞭炮声便响彻了整个村落，家家户户七八岁、十几岁的孩童纷纷跑出屋子，进行一项迫不及待的行动——“捡哑炮”。一串鞭炮里往往会有那么几个“漏网之炮”，这个时候就要看谁家的孩子动作快啦。

捡到哑炮的都兴致昂扬地跑回家，借着拿打火机点炮的机会向长辈炫耀一番，而捡不到哑炮的则难免有些兴致索然，却又执拗地不肯放弃，竖着耳朵听下一个鞭炮声响。

印象中的春日里，这一系列礼仪下来，已是入夜时分，一家人守在电视机前看着春晚笑说攀谈开始了守夜，一直得持续到凌晨十二点钟。

这是一家人一年里难得团聚的机会，自然显得分外的开心。漆黑山野里，万家灯火一齐亮起直到深夜，这是一年里来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而随着月落乌啼，村民们难得带着倦意深深入眠。这一年也就过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