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热闹非凡。
走廊上堆砌着一捆又一捆的书,往日复习的书籍早已失去了它们的威风。昔日里折磨学生至疯狂的五年高考和三年模拟,在富有纪念意义的老师签名面前,黯然失色。
临行前夜,学生们压抑在心里的浮躁被无限放大。走道内外,人头窜动。人们或是找老师拍照留念,或是在座位上玩起了手机游戏。
平日里只有老师说笑的办公室涌进了道别的人群。此时,面对兴奋异常的学生,老师们也不好在责备什么。复习到了这个阶段,事实上都已成定局。唯一的变数怕是只有考试的心境。
“你们啊,不要太激动,这个时候,就是要沉下心。”教书多年的数学老师对这些场面见怪不怪,但还是出于好心地提醒我们。
奈何,他的劝诫被淹没在喧嚣浮躁的吵闹声。沉溺于离别情感的我们充耳不闻,继续大战前夜最后的狂欢。
“真是......算了。”数学老师见说词无用,索性瞪大眼睛认真刷起了微信。正是告别,班群里的红包接连不断。数学老师手指不停划动,生怕漏过任何一个红包。
“这是谁扔的书!古诗文默写都敢扔?五分不要了?”
后门,忽然响起了班主任尖锐的叫喊。来势汹汹的责骂意味,撕裂了空气,震慑住其余的杂音。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我再问一遍,这是谁的书?”见无人回应,班主任再提高了分贝。
依旧无言。
沉默在教室里不断回荡,紧张的气氛散布在每个人的周围。见情况不对劲,数学老师赶紧打个哈哈,从前门溜走了。
“都不说,对吗?”提着被扔在垃圾桶的书,班主任快步走向了前门。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犹如死亡宣言般,清脆的声响。
“我最后再问一遍,这是谁的书?”怒火中烧的班主任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气。毕业前夜,她也不想破坏学生的心情。只是这本书,实在是触碰到了她的逆鳞。
“我的。”
教室的最前与最后,同时举起了两只手。
我冒着被班主任斥骂的风险,朝前后张望,才认出手的主人。
不出所料,是老周和潘佃。
教室后面的时钟突然灵了起来,嘀嗒嘀嗒地走着。时针走过的声音突兀地划破沉默的空气,加重了气氛中流溢的剑拔弩张。
上学期第三次月考后。
“人生如梦,下一句怎么写?”班主任拿着画满标记的试卷,怒气冲冲地审视着班上的每个人。
教室里鸦默雀静。
“林钟涵,你来。”见无人吭声,班主任索性点起坐在教室后面身高最突出的体育生。
被命运选择的林钟涵只好硬着头皮上。一脸苦大仇深地走向前台,脚步沉重,仿佛每一步都是迈向死亡。他停在讲台旁思索了一会,就用粉笔颤颤巍巍地书写起来。平时多是体育训练,林钟涵对古诗词显然不太熟练。他对自己的答案几经涂改,最后在班主任的催促才确定下来。天气微潮,沾上湿气的粉笔在黑板上摩擦划出刺耳的声响,听得人直皱眉。而随着着林钟涵书写的完成,班主任脸上的阴沉又多了几分。
“下去。”嗅到空气里弥漫着的威严的气息,林钟涵走路的步伐更加小心。收起平时的嬉皮笑脸,缩着头灰溜溜地行走在拥挤的过道里。他低头丧气地走着,感受到班主任强大的气场,平常的活泼性格消弱不少。
果不其然,还未走到自己的座位,班主任的呵斥就如影随形,率先发难。
“说了多少遍了?是‘尊’不是‘樽’!这个‘酹’字是不是还有人不会写?”怒发冲冠,班主任拿着板尺不停地敲击黑板,但这些似乎还不足以平息她的愤怒。她仔细观察每个人的神色,不断地责难。
“看看外面,还有多少天?”
电子显示牌的数字不停地闪烁。醒目的黑底红字,刺激着每个人的心里。大家都心知肚明,留给复习的时间所剩无几。
“又不是瞎”我低头修改着试卷,桌前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嘀咕。
凭着声音,我就辨认出是谁。虽然部分人对班主任的管教措施颇有微词,但能如此顶撞的,也就只有我的前桌潘佃了。
由于潘佃是班主任从高一上学期就开始带的学生,关系也比较亲近。平时也会开各自的玩笑。但此时,在这个情境下,传入班主任耳中的潘佃的话,无疑只剩下了挑衅的意味。
“你再说一遍?”显然,班主任也很快锁定了目标。她快步走到嫌疑人面前,对他展开询问。
面对来势汹汹的班主任,潘佃收敛住嬉笑的面孔。性格倔强,感受到班主任提问的威严后,潘佃也怒视回去。他试图用无言作刃,刺穿班主任的震慑。
“下课来我办公室。”毕竟还有课要讲,班主任也不好发火,只好丢下这么一句反击潘佃的固执。
“看什么看,自己都会写了吗?也不知道谁给你们惯的臭毛病。”教育完潘佃,班主任环顾四周,呵斥正在看热闹的众人。
“接下来我们讲一下作文。”回到讲台,班主任拧开水杯,喝水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我把头埋得更低了,因为我知道,即将面临的,可能是狂风暴雨。
“说起作文我就更来气,整个班,除了陈佳闵和周伟琦,没有一个人作文是超过五十分。还有很大一部分甚至还跑题了!”班主任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敲击着讲台。可能是愤怒过度,铁铸的讲台桌板竟被她拍陷出一个明眼可见的小坑。
“自律,这篇材料明明说的是自律。怎么还有人写的是读书?”由于班级整体语文成绩的不理想,班主任明显是憋足了气势,准备对我们好一通教训。
我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长舒一口气。暗暗庆幸没有跑偏题,不然被班主任看到,免不了又是一顿责骂。
“你看看这个材料,怎么可能写读书呢?立意跑偏,再怎么写也拿不了高分!这篇文章写读书,就算是鲁迅来写,也肯定得不了四十五分!不信你们自己翻一翻自己的试卷!”瞥见日益沉寂的班级,班主任的语气又严苛了几分。
教室里立马起了窸窸窣窣纸页翻阅的声音,仿佛在确定班主任说的话。
“怎么样?写读书的有人超过四十五分吗?没有吧!立意!任务驱动型作文首先看题目给定的立意!立意跑偏,再怎么写都是徒劳无功!”瞧见班上没有质疑的回应,班主任心满意足地输出自己的作文观念。
“我写的好像就是读书?分数好像就是......四十六分?”突然,我座位的旁边,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嘀咕。对比班主任自信的责问,声音主人的语气间无不充满着自我怀疑。
吧嗒。
手里的笔因为迸发出的笑意而掉落在地。我弯下腰去捡笔,眼睛恰巧瞄见了林闲露在桌角的试卷。在她试卷的作文打分栏上,赫然屹立着醒目的红字“46分”。
“你笑什么,你写的就好了?上来讲讲!”班主任显然也注意到了贼眉鼠眼的我,心中一阵生气。
“我....”面对班主任霹雳般的攻势提问,我哑口无言。只好踏着沉重的步伐,愁眉苦脸地拿着自己皱巴巴的试卷走向讲台。
空气继续保持着沉默,偶尔还能听见有人轻笑,但一闪而逝。生怕下一个被叫到的人就是自己。教室背后的时钟年久失修,也许是电池没电,或是零件受损。时针停在了12点,而分针和秒针各自散布在钟表的各个角落,毫无章法。
下学期期中考前。
“儿子们,看看谁来了!”
宿舍的大门外,传来了喧嚣的叫喊。
正准备收拾衣服去洗澡的我并未理会呼喊。,顾自地把沐浴露装进水桶,准备去澡堂抢个位子。喃
春季过半,炎热的迹象已是显露出来。澡堂本就位子本来就稀少,自然被哄抢而空。要是去得晚一点,恐怕只能等到上课才能洗完。
至于门外的人,我不假思索就能叫出他的名字。张勒喃,学校董事长的儿子。人送外卖小王子。凭着自己的身份之便,为我们这些难民带来小吃。自然,由于近来学校查的紧,他也会酌情加价。
“科宝,他们人呢?”正要出门的我迎头碰见了进来的张勒喃。名不虚传,他的双手结结实实地提着两个漆黑的塑料袋。
从袋子里透出的不一的形状,我依稀地辨认出他带来的是两份炒面和一份意面。
“不清楚,杨违去了教室,周伟琦应该在洗澡。”我提着水桶,从他的旁边侧身而过。
“那你帮我叫一下他,快点。”张勒喃毫不客气地找了张小板凳,轻车熟路地把外卖放置在空余床板上。把手机调到美食栏目,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好的。”我满口应允,加快了朝澡堂的脚步。
临近澡堂,就听见了悠扬的歌声。富有律动的节奏,配上饱含意境的歌词,使得洗澡这件小事竟也有些雅兴。
不过很快,澡堂里喧闹的争吵,打破了我的美好的幻想。
“苏恺,换歌!你听的这都是什么歌!”
“少废话!信不信我拍你的照!”
“谁又拿了我的沐浴露?”
“......”
“你的外卖在桌子上,张勒喃在等你。”不出所料,澡堂里果然人满为患。迎头碰上老周,我便把事情转告给他。
“好的。”老周正好洗漱完成,从拥挤的人群中脱身而出。
“那个......”望着老周即将离开澡堂的背影,我犹豫再三,还是支支吾吾地叫住了他,“晚上我们和杨违谈一谈?”
“嗯......好的。”老周用浴巾擦下头发,表示同意地点头答应。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迅速地走入澡堂。临近五点五十,再晚点可就要迟到被记名了。
即将面临高考前最后一场有质量的大考,每个人都在厉兵秣马。唯有老杨盘坐在门口,一边盯着尚能走动的钟表,一边点数着进来的人群。
时钟有气无力地走着,仿佛每一步都在耗费它最后的生命。时针还是屹立在那里,只是分针和秒针渐渐停下了转动,命若悬丝。
下学期第一次月考。
“这次考试的成绩总的来说不太理想。”班主任面无表情地总结过去的第一场小考。她停顿了一下,环顾四周,继续自己的话,“有人也和我反应过,说学习氛围并不高,没有学习热情。你们有什么建议吗?”
迫于班主任的威压,班上还是一片死寂,无人出声。
“你起来说说,”班主任索性点起了坐在第三排的老周,询问他的建议。
“没有”正在计算分数的老周对班级事物不太心,只是敷衍地回应道。
班级里又陷入了沉默。没有人敢贸然提出建议,因为计划一旦实行起来,定然会有人不满。那么到时候,提出建议的人自然是首当其冲,免不了同学的微词。
“迟到的人太多了。以后记个名单,这样给他们学习的时间也多了。”此时,做到最后玩手机的教练忽然出声,打破这尴尬的局面。
由于是寄宿学校,每个班级都会配备一个教练用来管理学生的日常生活。平时也担任着搜查学生违禁物品的职责。也是每月定期安检的主力人员,督察着学生遵守校规。
“这个提议有人反对吗?”班主任觉得计划可行,于是询问在座的我们。
教室里照样寂然无声。
“那就这样实行。班长杨违,这件事就由你来做,可以吗?”
“可以。”坐在最后一排的杨违勉为其难地站起身,郁郁寡欢地回答道。
在班级这个小团体面前,记名无异于记仇。班上的同学大家都熟悉,一旦记下,难免会见面难堪。更何况,杨违的性格是偏老好人。而如果不记,班主任又会找他算账。所以这是一个两边都不讨好的活。
“那就这样。班会结束,自己好好看书。”见无人反对,班主任心满意足地拿着教材朝办公室走去。
失去班主任的震慑,整间教室立即骚动起来。大家都在讨论刚宣布的新政,发表着不同意见。从大多人的反应来看,多是抱怨。
“你以后就不能迟到了。”听着吵闹的谈论声,我也无心学习。我用笔敲击前面的椅背,小声地嘲笑平时经常踩点的潘佃。
“这有什么。”潘佃显然对班主任的话充耳不闻,准备依旧我行我素,“该迟到还得迟到,又不能拿我怎样。”
“你厉害。”我正要再吹嘘些什么,但忽然从前面的镜子反射的光晕中,依稀看到了班主任的身影。于是我默不作声,安静地写起作业。
“我跟你讲啊,这些东西都是虚的,坚持不了几天就会实行不下去的。”显然,潘佃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沉默,继续洋洋自得地抒发着自己的高见。
“潘佃!你还要不要学习!”班主任的叫喊很快响彻了整间教室。与以往一样,潘佃瞪了我一眼,责骂我的不仗义之后,灰溜溜地转过身写作业。
时钟在灰墙上继续走着,新换上的电池给足了马力。时针照样比分针慢一拍。秒针在钟表上飞快地游走,仿佛在炫耀自己的轻盈,行步如飞。
下学期期中考前。
“我决定辞职。”
宿舍黯淡的灯光映照着老杨的脸,阴沉无比。每个人各怀心事,阴郁的气氛都笼罩在心头。
“你决定了?”老周率先打破沉默,试探地向老杨询问道。
“嗯......”老杨毅然决然地点头,眼神中带着坚定和决绝。
“也是,那件事后,你确实也不好做。”我出声安慰老杨,毕竟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而且因这件事闹僵也不值得。总不能就这样彼此一直不说话,就因为记名?”爬在上床的张潜关掉手机,参与到我们的讨论中。
“问题在于,班主任会同意你离职吗?如果你不当班长,那么班长的人选又会是谁?”坐在一角的杨裕霖提出一连串击中要点的疑问,“最关键的是,就算你不当班长,只要记名机制存在,这样的事还有可能会发生。但如果取消这个机制,那班级的学习气氛怎么办?不可否认,记名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学习热情。一旦取消,那不就回到原来的模样?”
杨裕霖发人深省的提问让在场的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确实,我们的考虑都疏忽了。
“我还是要辞职。”老杨重申自己的观点,眼神又坚毅了几分。上个月发生的争吵,显然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彻底底地坚定了他离职的决心。
“而且。”老杨正起身,面上的严肃又添了几分,“这个点名闹得我们几个太僵了。点名不是我辞职的唯一原因,我是觉得累了。”
听到这句话,屋里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我们对视,对老杨口中所说的闹僵心知肚明。
事情发生在几天前。
傍晚六点。
“走了走了。迟到了。”
由于澡堂的人数实在过多,紧赶慢赶洗刷完的我们回到寝室已然是很迟。
匆匆忙忙从宿舍出发的我们明显是赶不上预备铃了。我们一踏过教室后门的门槛,迎面就撞上了在门口蹲守的老杨。
“......”
气氛顿时就变得尴尬。我们双方沉默不语,老杨的脸色纠结起来。
“你们......走吧”从嘴里吐出的两个字,明显能察觉到老杨的踌躇不定。
一整个晚上,我们都心情忐忑。因为如果被老杨记下,那么就意味着会被班主任传唤。但身为朋友,断然是不会去为难老杨的。
我们想着,本身就是我们有错在先,就算被记名也没有问题。
事情果如我们所料。我们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了老杨的笔记本上。在晚自习下课后,班主任果真也叫唤我们。
第一个从办公室回来的老周一脸沉闷,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我在座位上双手合十,暗暗为接下来的暴风列雨默默祈祷。
目送着张潜离开教室后门,我手里祈福的力度也加快了不少。瞧见老周那沉郁的面色,免不了是一顿痛骂。
“到你了,到你了。”潘佃转过身,幸灾乐祸地敲桌子提醒我。
“潘佃!你是不是也想来!转过去!”被班主任多次训斥的潘佃一脸郁闷地回头,而我凭着这一丝微弱的笑意,勉强起身走去办公室。
等踏入办公室,我就嗅到了暴风雨的气息。我鼓起勇气,准备去迎接班主任的责备。
但如果仅仅是如此,那这不过是一次惨痛的教训罢了。关键在于,当我灰头土脸地从办公室出来,路过老杨的座位时,无意间碰上他的眼神。
从他疲惫不堪的眼神中,我读出了是厌倦以及惭愧。
我们之间的友谊变得微妙起来。相互之间恪守沉默,仅仅是因那件难以启齿的小事。我们理解老杨的冷漠,他是在情理中断纠结,才会选择性地避开我们。
直到老杨开口提出辞职,破除了我们之间的坚冰。
“联名和班主任说取消记名制吧。把压力给你一个人明显是不合理的。”坐在一旁的老周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
“那班长人选呢?”老杨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再次提出了那个关键问题。
“估计是我了。”老周头也不回地脱离讨论,准备去自习室复习。他径自走向门口,留下沉默相对的我们。
第二天,在我们的建议下,班主任修改了班长的人选。果如老周所料,他成了班长。
教室里的时钟好像因为炎热的夏季,行动也迟缓了许多。时针还是照常走着,只是分针和秒针没有昔日快步的风采,老气横秋。
下学期第一次月考后。
“还不走?”
眼见马上七点五十,我急急忙忙地穿上衣服,在走廊上狂奔。正好瞥见站在宿舍门口悠哉悠哉的潘佃,不禁发出疑问。
“急什么,你佃哥从来不迟到。”潘佃穿个裤兜,身披毛巾。他从容不迫地拿着牙杯,哼着小调在门口晃晃悠悠。
“可前几天开班会不是说要在预备铃前到?你来的及?”或许是感受到潘佃的镇定自如,我焦急的步伐也不禁减慢几分。
“怕啥。上午又没她的课,星期天怎么可能会来。”潘佃不慌不忙地收起毛巾,怀揣脸盆,大摇大摆地走向厕所。
潘佃飘逸的姿态,我望尘莫及。显然,我等是没有他如此的胆量,只好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才在预备铃响前走到教室。
幸好.....我望着教室后面还差五分钟到达八点的时钟,暗自庆幸。
心有余悸地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衫,我不时看向门外,确认班主任是否查班。眼光穿过前门,正好瞥见潘佃空空如也的座位。心中涌出对潘佃佩服之余,难免还是一阵担心。
叮。
八点,正课的铃声照常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潘佃略显匆忙的脚步。
“终于来了。”瞧着潘佃安稳入座,我心里也为他松了一口气。
“那是......”潘佃正准备转过头,炫耀自己的身手矫健时,变故横生。
“出来。”后门,传来了班主任。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震慑人心。
“我又没有迟到。”潘佃嬉笑着回应,显然没有把班主任的命令放在心上。他低头收拾书本,丝毫不理会门外脸色越发阴沉的班主任。
“出来!”提高分贝,从班主任有些破音的嗓声中,我明显感受到了班主任的愤怒。
“我说了,我没有迟到。”面对脸色越发难看,潘佃依旧我行我素。他一边从桌子里翻找出复习资料,一边不卑不亢地回击道。
“我叫你出来!”潘佃的举动彻底地激怒了被无视的班主任。撕掉忍耐已久的客气面貌,班主任的语气变得撕心裂肺。她踩着高跟鞋来到潘佃桌前,火冒三丈地敲击桌子。
“没有迟到就是没有迟到。”潘佃抬起头和班主任对视,眼神平静如水。
“我现在说的是迟到的事吗?你有没有礼貌?怎么没大没小?我就是这么教你待人接物的?”班主任怒发冲冠,从她越发涨红的脸上,可以明显察觉到她的克制已到了极点。“而且我三令五申,说了预备铃后就是迟到!”
“别说了。”我用笔轻点潘佃的后背,小声提醒他不要和班主任起冲突。因为这样对谁都无任何益处。
奈何潘佃性格倔强,班主任的怒火反而更激发了他的斗志。他停下手中的工作,继续安静地直视班主任。
“我没有迟到。”潘佃还是继续自己的观点,不管面前脸色难看的班主任。
“我叫你出来!”班主任的声音越发尖锐,掩埋的怒气彻底地爆发出来。她一把抓住潘佃的胳膊,直冲冲地奔向教室前门。
被拖拽的潘佃试图挣脱,但在班长的劝说下,还是放弃了。
砰。
单薄的木门被厚厚地摔起。巨响过后,教室的空气也肃静许多。班上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复习书本。直到老杨把前门打开,才引起不小的骚动。
“安静!安静!”老杨试图用他浑厚的嗓音,来抑制住班上的叽叽喳喳。但由于他性格偏柔软,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吵什么吵,还有人想出来吗?”
刚出去的班主任突然折返回来,站在窗前呵斥着吵闹的我们。
班级里骤然肃静。
我低头继续看我的3500词,没有太注意周围的变化。只是偶尔隔壁会传来争吵声,摔书声以及班主任咆哮声的时候,我才会微微抬起头,试着去听闻里面的状况。但办公室距离我相隔较远,也不能听出个所以然。尝试无无果后,我还是继续翻看我的书本,准备下一堂课。
本来只是一场争吵,我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在放学后当我走进办公室放置我的英语作业的时候,瞥见了散落在班主任桌上沾满眼泪的纸巾。
我一愣,远远地恰好远远地瞧见了班主任的背影。我忽然想到,班主任也只是刚刚工作不久。事实上,我们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她不容许默写出错,因为高考一分千金。她不允许迟到,因为学习的时间宝贵。或许是方式难以接受,但可能是沟通出了差错。
我挥挥手,想要追上去宽慰她。但转念一想,还是作罢。这个时候,任何的劝说也只是劳而无功。因为她的身份,必须要严厉。不然,也无法震慑住嘈杂的班级。于是我任凭她隐没在走廊的尽头,随人潮而去。
空气格外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到班级的钟表声。时钟滴嗒嘀嗒着走着,所有的零件都在有条不紊地运作。时针悄无声息地,而分针和秒针在钟表上踏出美妙的节奏,洋洋盈耳。
高考后。
“所以你知道那本书是谁的吗?”
暑假,去取通知书的我和潘佃一起看望班主任。坐在褪去严厉的班主任对面,我急不可耐地发出疑问,想解决一直萦绕在我心里的困惑。
“那本书啊。”班主任莞尔一笑,转过身在书堆里找寻着什么。她似乎是打定主意,准备吊足了我的胃口,“你猜?”
毕业前夜的掉在书本,明显不是老周。老周作为班长,当时的举手,是为了稳定住局面。至于潘佃,可能只是为了激怒班主任。
所以我对书本的主人一直很好奇。到底是谁有勇气扔掉默写本。
“是谁?”我有些激动,差点从椅子上蹦起。听班主任的语气,定然是知晓书本的主人。
班主任继续微笑,并没有直接作答。而是从书堆中翻出一本书,递给了我。
那是古诗文默写。与毕业前夜扔在垃圾桶的书,如出一致。
我迫不及待地翻开第一页,书本主人的名字赫然显示在眼前。
那是班主任的单名。
“彤。”
班主任望向窗外人来人往的高一学生,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毕业的时候你们肯定会浮躁。我就想着用我最后的震慑让你们记住默写,千万不能再丢分。于是就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戏。”
我对着面前的古诗文默写,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沉默在我们三人之间散布开来。
似乎,我又听见了时钟转动的声音。时针和分针以及秒针并排起步,转动的速度却截然不同。时针永远追不上分针,分针也永远追不上秒针。永远落单的时针,会迎来新一轮的分针。永远落单的分针,会迎来新一轮的秒针。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就像班主任于我们,犹如时针之于分针,分针之于秒针。三年一转,她就像行动缓慢的时针,迎接新一届的高一。我们,永远在前。而她,永远落单。
班主任看见我沉思的模样,默然无语。她望向窗外,欣赏着盛夏的美景。
八月,郁郁葱葱的木棉占据了整片草地。蝴蝶饶在树枝旁,横冲直撞。闷热的夏季,微风轻拂,圈起一阵热气。不时掉落的几片树叶,隐约瞧见了秋季的身影。
她知道,这样的夏天还有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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