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这件事是妈妈和我说的。

那天，她和爸爸在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放一只老军犬的故事，临终前的老军犬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拒绝进食进水，把自己饿死。爸爸忽然就哭了。妈妈问他怎么了，他说他想起了外婆，就像那只老军犬，临终前不吃不喝，外婆就是想最后干干净净地走，有尊严地走，不给我们添麻烦。

过年回家，家人聊天，说起外婆，舅舅说老太太硬气，什么时候走自己都打算好的。外婆的葬礼处理完，正好就是小舅舅家办乔迁宴的日子（农村习俗，乔迁宴和婚宴一样都是很重要的，都要早早选好吉日）。也许这只是一种巧合吧，现在已经无从而知，但如果这真是外婆临终前就打算好的，我也是相信的，因为外婆这个人一贯都是这样，从来不给儿孙不给别人添麻烦。

刚到杭州复查那天，在杭的几个晚辈都来看她。一家子聚在一起，她特别开心，笑声特别爽朗，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很，完全不像是癌症晚期患者。晚上吃饭时，她吃到一道清炒茼蒿，她说很爽口很好吃，问我们这是什么菜。那个时候我心里挺难过的，外婆这么大年纪了，可就连这么一道普通的菜也是第一次尝。

外婆一辈子没有享过什么福。出生在旧社会，当过童养媳。成家后经历也很坎坷，一手拉扯了6个子女，外公的弟弟不幸去世后，又把他的一双儿女接过来抚养成人。在那个特殊年代里，外公受到打击，开始酗酒发疯，搞得家里不得安宁，就因为这个原因，外婆又在给儿女找人家的事情上费尽了心力。后来表哥准备成家，得造新房，舅舅舅妈又在外面挣生活，造房子的事情便又得靠外婆一个人在老家盯着，管工人们的伙食。直到新房造好，表哥结婚生子，外婆抱上了重孙，四世同堂，可谁能料到，没享几年福，她就被查出了癌症，还是晚期。

生活带了给外婆太多的不如意，可她却一直都很洒脱达观，性格坚忍，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做事情干脆又利落。她特别爱笑，和她在一起，你总能听到她特别爽朗的笑声，她的笑容更是温暖灿烂，非常治愈。小时候我受了委屈或者被妈妈批评了，一个人躲起来哭，总会想想外婆，想起外婆温暖的笑容，心里也就好受多了。

外婆有两个嗜好，非常酷。一个是抽烟。外婆是几十年的老烟枪了，她抽起烟来那叫一个厉害。有一次我闲来无事，偷偷地观察过外婆抽烟，只见她点完烟放进嘴里，没见她吸几口，大半支烟就已经没有了，而我也没看到她吐烟啊，难道外婆抽烟只吸不吐的？另一个就是搓麻将。搓麻将是她每天的必备节目，一搓起麻将她总是劲头十足，多晚都不怕累。她还特别喜欢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玩。每次老妈打电话给她，总要劝她少打打麻将，尤其少和那些年轻人玩，怕她的那点钱都被那些小年轻骗走了。外婆听了哈哈大笑说，谁骗谁还不一定呢！

外婆走了好多年，每当想起外婆，脑子里总是浮现这些画面。夕阳下，外婆坐在老屋的门口，嘴里抽着香烟，凝视着远方，若有所思的样子。春节过后，她送我们离开，站在路口望着我们消失在拐角，然后一个人走在门前那条弯弯小路上。寒冷的冬夜里，大家围坐在火炉旁，听外婆讲讲家里的事情也和她说说我们在外的故事……

以前听过一个传闻，说我们同村的一位小伙伴起夜时看到了自己去世的奶奶，从此我就特别害怕鬼。但自从外婆走后，我好像不再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