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洞

作者: 西小麦 | 来源:发表于2019-08-17 19:49 被阅读8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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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过火车桥洞的那个下午,阳光热得发烫,却照得我心里无比的荒凉,她的背影和路边的那个沙丘一起不知道消失了多久了。疾驰的汽车和费力的自行车从刺眼的白光中钻进桥下的荫蔽,然后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我停了下来。

      坐在路边的石阶上,幻想着每一个经过我身旁的人,在经受了我目光的打量后,于晚上再次在某个熟悉的地方出现,在楼下的小区,广场上,商店里。于是我陷入了时光流逝的漫漫长河里,没有人可以在这条河里同时踏入两次,没有人会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在我的生活中,这些原本鲜活的人,都随着进入了桥洞变得彻底消失,被阴影吞噬地无影无踪。原本就是路人,何苦什么相逢。

      我的世界小的可怜。簇拥的人群开始出站,压抑着那些车子步行而来,走进桥洞。有的人会抬起头看我一眼,然后转头的一瞬间,我也死了。我们的生命就这么交汇着,然后遗忘,甚至不记得,跟谁也不会谈起火车站外的桥洞下有一个拿着刀子的男人,马上就要发疯了,甚至不停地嘶吼着。

      当然不会。

      我的刀子还在外套里藏着,刀柄抵着我的胸口会有阵阵的刺痛,其实我可以不使劲的,但是就这么站在阳光下面会让我很幸福,这太令人可怕了。我想刀刃可能已经划破我的皮肤了,因为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顺着我的左侧腹部往下流,虽然人在特别紧张和矛盾的情况下会无形中伤害自己,但这并不是我的初衷,一点也不是。

      我不能伤害自己,起码现在还不能。

      我站起来,看着大片白刺光芒下的人群,找着谁。这趟列车与我无关,上面的人也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我要找谁,男人还是女人。

      他们看起来都过的太他妈的好了。

      我试图抓住一个几岁的孩子,他的嘴里还有一根棒棒糖,他的父母跟在后面没有管他,他在前面像个傻子一样奔跑着,感受着列车之外的速度,体会着生命伊始的自由。这太容易了,我伸出手去,拉住他的脖子,他就会大哭,然后紧紧地拽住那根棒棒糖,他会以为什么,我是在跟他抢棒棒糖吗?拿着一把二十公分的尖刀挑起一根橘子味的棒棒糖吗?

      他倒在了我的面前,我还没有伸手。那根棒棒糖甩出去了两米远,孩子趴在地上,背上全是滚烫的阳光,哭声从地上传来。女人跑向他,后背上的包左右摇晃着,手里还拎着一袋子鼓胀的东西,无非是些外地的礼品或是没吃完的泡面零食。女人抱起孩子,随便嘟囔着,我听不清。男人从后面也走过来了,怀里还有一个小婴儿,沐浴在阳光下酣睡着,安静地像一个娃娃玩具。

      他们没有空做其他的事,也没有人看到我,孩子头上起了个淡红色的包,哭声围绕着他们好像生起了一股生活的味道,真实又有距离,在我面前铺卷着走掉了。

      我走过去捡起了甩在地上的棒棒糖,在衣角上擦了擦灰,把它含在了嘴里。一股天真的甜味从舌尖开始散漫在整个口腔里,在每一颗牙齿间转着圈,我舍不得咽下每一口吐沫,这突如其来的味道是那么新奇又如此的简单。太久没有吃过什么棒棒糖了,我绝对不允许它们有任何一颗会出问题,然后在她面前露出恶心的黑洞。我尽可能得保证所有的事情,干净,有序,整齐,有道理。

      但是她还是走了。

      我把棒棒糖咬碎了,那股甜味好像爆炸了,硌疼了我的上颚。我不能再等了,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随便一个人。

      我背对着桥洞里的阴影,走向了对向阳光下的人群。

      距离我最近的是一个女人,她看上去很年轻,拎着一个灰色的行李箱停住了,然后弯下身子系着运动鞋的鞋带。要怪就怪鞋带开了吧,我走了上去,从背后用胳膊勒住了她的脖子,掏出了藏在外套里的那把刀。

      我还没开始说话的时候,她就开始尖叫了。

      所有的人群原本厚重的像是一堆积了一个世纪的灰尘,随着她的尖叫却全部轻巧地吹散了。我和她的周围仿佛有了一个没人敢靠近的漩涡,搅着我们的情绪,不断的开始趋向混乱。

      她的脖子很凉,不知道是不是吓的,我一脚踹倒了她的行李箱,从背后钳制着她,她的头发乱甩着挣扎个不停,我只好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他妈闭嘴,别他妈乱动。”

      “...”

      我吼完,她的头确实不动了,但是明显整个肩膀还在颤抖着。谁遇到这样的事不颤抖呢,谁活着会想到自己遇到这样的事呢。

      人群开始骚动,但是没人靠近,很多人掏出了手机,对着我。

      “报警吧。”我对着人群说,然后把女人一步步拉进了桥洞下的阴影里。

      那条明暗的界线也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割裂着大地和空气。

      女人的骨骼很小,非常嬴弱,如果我稍微用点力气,她可能脖子就断了,刀也用不到。头发丝一根根绷着,不知道是不是吓的。

      “你是学生吗?”我后退着把她拉到墙边。

      她没有说话,身子好像缩小了,比蚂蚁还要小,那种贴紧着我的胆怯让我浑身舒坦,像是凉爽的风在温泉池上略过一般,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我的。和李妙妙在我怀里的时候差不多,她更高挑一些,但是身子都像是一个注水的气球,软绵绵的,不敢用力,生怕会伤害到。

      

      李妙妙说我是一张毯子,可以包裹住她所有的情绪和痛苦,她在里面幸福的像一株草,普普通通的草。我抱着阴郁的她,在沙滩上听着夜风吹着海面上的鱼,飞跃出来又扎进海里,翻滚的浪花时而温柔,时而肆虐地推出可怜的虾蟹。

      “你看,有个海豚。”我搂紧了她,指着漆黑的海面说。

      “哪里?”她抬起头看着我。

      “在海里呢,看海里。”

      她哈哈笑了起来,说:“你不觉得自己很傻吗?”

      “那你开心了吗?”

      “不开心。”

      “那我跳舞给你看?”

      我说完走到她的对面,冲着大海上的月光转回身,伸平了胳膊,学着猴子的样子,扭着身子。没一会,她就笑了,然后抱起胳膊。

      “太傻逼了,快过来。”

      我倾下身子跑了回去,躺在她的旁边说:“怕什么,这沙滩上没人。”

      “那你想干吗。”

      “让你开心呀。”我翻了个身子压在她的身上,抱住了她,亲着她的额头。

      她轻轻地推开我说:“你有多爱我。”

      “什么?”

      “你愿意为我去死吗?”

      “现在吗?”

      “对!”

      我冲她笑了一声,站起来跑进了海里,头也没回,海水不断从我的脚踝往胸前涌。

      “你去干吗啊,快回来!”她在背后喊着。

      “我爱你啊!”

      我扭回头看着月光下一丝不挂的沙滩,而月亮也正在看着沙滩上和海水里一丝不挂的我们。

      

      “我不是。”女人的牙齿打着颤,“我不是学生。”

      “那还好,我不想杀一个还不懂生活的傻子。”我把刀背卡在她的领子️上,她只要是敢轻举妄动,我就会往下按她的头。

      “我不是傻子。”

      “无所谓了。”

      人群密集在桥洞下面,像是堵塞血管的肿瘤把原本的通道挤死了,那片刺眼的白光甚至都被呜呜泱泱的身影遮没了。议论声起起伏伏,喋喋不休。他们和我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并且每个人都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又能感觉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幸福。

      “你给他们带来了快乐,他们感觉自己是幸运的。”我把头靠在她的耳朵上说。

      “你想要什么,我不认识你的。”女人已经没有开始的失态了,也一点也不像个学生。

      “谁也不认识谁。”我用另一只什么都没拿的手捋了捋她的头发,“你的头发很香,真的。”

      “我给你钱包可以吗,我都给你。”

      “我什么也不要。”我把棒棒糖的碎块咽进了嘴里然后干咬着那根白色的塑料杆,“我在这里站了很久了,我原来是想着挑一个合适的人,但是没有,你永远也不可能准备的好。每次你下手的时候,总是会揪心的疼,什么事都是这样,像是有一张电网,触电的疼。”

      “为什么是我?”她颤抖的肩膀放松了,像是一只折腾够呛的鱼。

      “就像是你为了一件事精心准备了很久很久,似乎你就是为此而生的,但是不行,你做不到,你就是做不到。”我顿了一下,继续说,“你结婚了吗?”

      “我一个人。”

      “那你孤独吗。”

      “还好。”

      “别骗自己了。看看我们的周围,有多少人希望我把你一刀杀掉,你的脖子喷出几米远的血然后倒在地上,他们就看着,拍拍照然后晚上再跟别人说,看呀,这个事我当时在现场呢,还好不是我,是啊,我不会那么倒霉的,这个可怜的女人。我说的,你明白吗?”

      “我还能活下去吗?”

      “没有人在意你的死活,现在最在意你的人是我,这很可笑不是吗,就在这把刀上。对了,你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蹲在地上系鞋带呢,哈哈!”

      警车很快就到了,还有急救车。人群被划离了危险区域,距我们更远了,警察围了过来,手里摸着腰际的枪,然后应该是看清了我的刀,又若无其事的放下了手,看着我们,只是看着我们。

      对峙的等待令人糟透了,时间好像被堵在了这里,蓝红色的警灯在桥洞里旋转着提醒着我们所有人,什么也不可能被堵在这,都要继续,不管往哪。

      “你要什么?”平头男人慢慢走了过来,在两米的位置上停住了,冲我喊。

       他根本不用喊,我没有理他,小声对着女人说:“为什么你们都问我要什么呢。”

      “那你总有个目的吧。” 她完全没有了惊慌,像是坐在我对面喝着咖啡,这很搞笑,我感觉我就要失去主宰了。

      我勒紧了她的脖子,她咳嗽了两声,打开了脖颈生怕我会划到她。

      “别乱来!”平头男人掏出了枪。

      这才对。

      “如果我活得那么通透,我还会选择自杀吗。”我对女人说。

      “什么?”女人诧异。

      我掏出了手机,扔给了平头男人,说:“帮我找一个人,她叫李妙妙。”

      平头男人捡起地上的手机,接着回头和其他几个人说着什么。

      “你是为了一个女人?”她说。

      “我从来没有为了什么,这个世界太虚假了。你相信沙滩上会有海豚吗,就是在夜晚的沙滩上,海豚会飞起来,横过整个波浪的海面,发出类似鸟儿尖厉的鸣叫。”

      “我根本不认识你。”

      “这不重要,你相信吗?”

      我抱着她,她比李妙妙矮了半头,说话声冷颤冷颤的。周围的空气像是有一块中空的玻璃,罩住了我们,我根本不在乎外面到底有多少人或者枪看着我,指着我。

      

      “我不相信。”李妙妙在桥洞里背着包,看着我说。

      “我什么都准备好了,你要的一切。”我抱着她,潮湿和阴暗从背后和头顶袭来,啃咬着我,“你能不能别走。”

      “你根本不爱我。”

      “你还是不相信我。”

      她推开了我,说:“那你去死给我看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给我时间好吗,房子,车我都准备好了,家人我也说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准备好了,不,我再准备准备,我要给你最好的,最好的一切,你再等等我好吗?”

      “你去死啊!”她用力推着我说,“去死啊!”

      桥洞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人们走出去后就变成了一缕烟,怎么也找不到,怎么也看不见。

      

      “我不相信,这个沙滩上全是垃圾,没有海豚。”女人说。

      “什么?”我说。

      “全是垃圾,一到晚上就会飘上来,我们会捡两个小时。”

      “你他妈爱信不信!”我靠在墙上把她提了起来,她踮着脚干咳着。

      平头男人紧张起来,蹲着身子说:“别激动,人已经联系上了,马上就过来。”

      我放下了女人,和她一起侧着身子靠着墙。那把刀还在她的脖子上,我一直用大拇指间隔着刀刃,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我抱了她有两个小时了,我和一个陌生人变得突然就近得让人可怕。我肚子上的伤口有点疼,应该是破的不轻,有液体流到了腰间,我摸了一下,手指都是黏糊糊的。

      “快结束了。”我对女人说,“我不会让她看见的。”

      “那你为什么叫她来。”

      “我要死给她看,不,我要让她看见我的尸体,躺在地上的尸体,让她看着。”

      “你们发生了什么?”女人的声音变得很轻柔,捏起了嗓子。

      “我不知道。”我又抹了一把腰间的血迹,“可能是怪我吧,我没有娶她,不是我不爱她,我就是做不到,我不知道为什么。为另一个人负责?让自己永远活得像个影子?或者,我应该再努力,准备得更好,我太差了。”

      我浑身抖了起来。

      “所以你要怎么做。”女人问。

      “我没有别的办法,来证明我爱她,没有别的办法。”我说完把带着血的手掏出来一起架在她的脖子上,“我会在你脖子上抹一层血,你别动,一会我会打你,甚至刺你。不过别怕,他们会开枪杀了我,他们会的。”

      “你是要自杀。”女人紧了紧身子说,“值得吗?”

      “我不知道。”

      我开始在她脖子上抹那层血迹,平头男人还在和几个人商量着什么,那把枪一直在手里握着。

      “我愿意为一个人去死的,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可是我活着却没法没有情绪,你懂吗,我是个懦夫,我战胜不了自己。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是啊,其实我怕,我自己做不了,我做不到的。

      “海水涌到我胸口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我是幸福的,她会看着我溺水然后飘在海面上,像一只皮划艇。然后我的爱会从海里升起来,浮上去,一直到天上,再也不会落下来。她会哭啊哭啊,海水就会越来越高,把整个沙滩都淹了。

      “可是现在她走了,我什么也做不到了,我连死都怕了。就像你和我,我们只是路人,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你走出了这个桥洞,我们就是彼此永远的死人。就像现在的我和她,我甚至找不到她,都已经死了,她来了,我已经死了。你懂吗?我已经死了。”

      我把手再次伸进腰间,女人突然反身拉住了我的手,她就那么握着,紧紧地。

      “值得吗?”她说。

      我勒紧了她的脖子,再不这样做李妙妙就要来了不是吗?我迈着大步冲着平头男人走过去,嘴里不断地吼着。女人还是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我不知道是温暖还是什么,心底竟然打着颤,她除了让我利用着,也在陪着我,走最后的一段桥洞,不是吗?

      “我要杀了她!他妈的我要杀了她!”

      我边吼着边逼近着平头男人,他举起枪看着我。

      “别冲动,有话好好说,都可以解决。张妙妙,张妙妙不是吗,马上就来了。”他说。

      我举起了刀,往外移了一步,准备刺向女人的脖子,女人握紧我的手,指甲都掐到了我的肉里。枪响了,打中了我的左胸。

      我倒了下来。

      重重地摔在了桥洞的地上,除了胸膛,头也嗡嗡起来。

      平头男人踢掉了我手里的刀,还是拿枪对着我,跟其他人说:“歹徒已经击倒,人质安全。”

      女人蹲下来抓着我的两只手,看着我,又对着平头男人说:“李妙妙呢?李妙妙来了吗。”

      “李?张?我们没有找到这个人。”我隐约听到他说。

      我笑了。

      女人被其他几个人拉走了,平头男人上来踩住了我的胳膊,其实他不踩我也动不了了。整个大脑开始晕眩,我躺在桥洞的里面,人群更是围了过来,除了拥挤的闪光灯,我感觉越来越窒息。

      人群突然被挤开了,救护车的担架被抬了过来,然后我被扔了上去,像是浮在了水面上,失去了一切重量。那片阴影很快就被刺眼的白块取代了,我侧过了头,看到女人拉着我的手。

      走出了这个桥洞,我们就是彼此永远的死人。

      “李妙妙没来是吗?”我看着她嘟囔着。

      “你别说话。”她跟着担架跑着。

      “那我是白死了吗?”

      “你别说话。”

      我扭回了头,闭上了眼。

      好像看到了大片的海豚从海平面上跃起来,又跳进海里,像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整个沙滩,而沙滩上站着的,是拿着刀子的我,和被我勒住脖子但握着我的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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