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儿,从来不会承认自己的倔,他指着毛驴嘲讽:嘿,你这只犟驴!他不会相信犟字是以牛为底。
他被困在牛圈里,拼了命地去顶撞牛圈的混凝土墙,他好奇为何之前的木栅栏不在了。他每天竭尽全力地去顶撞,想摆脱桎梏,不想再受鼻子上挂着铁环的牵制。他想同外面的野牛一道,用牛蹄趟过他们说的宽阔的河流,用牛角剥开他们说的新鲜的树皮,用尾巴赶走他们说的调皮的牛蝇。他从没有停止。养牛者不会坐视他的挑衅,所以,每每都会皮鞭加身,伤痕累累。
同圈的牛都劝他放弃吧,你就算真的顶开了,你也还是牛啊。牛儿不听。
其实养牛者会经常把牛儿放出来,牛儿也最喜欢这个时候,他又可以嘲讽那头犟驴了,又能看见河对岸的奶牛群了,这个时候他总是眼睛发亮。他会向隔壁的马儿讨教怎么跑得更快,他会问鸟儿河对岸环境怎么样。
马儿高傲,低头看他,炫耀地告诉牛儿一个假消息,等有一天你长出我这么顺滑的鬃毛就能跑得更快了。牛儿沮丧。他还是愿意跟鸟儿说话,他羡慕会飞的一切生物。鸟儿有时会站在他的脊背或者头上,替他啄一啄发痒的牛角,替他抓一抓头顶的乱发,牛儿很感激鸟儿。不过鸟儿可能会很不地道地拉下鸟类特有的排泄物,这是牛儿会大发脾气,称明天再也不让鸟儿站他身上。他很窝火,默默走到浅水处让水流冲干净他的身体。翌日,他又高高兴兴地去找鸟儿,再问几个问题。
牛儿想过河,却不敢。他试过,河太深了,所以他一直没能跟对岸的奶牛说过话。偶尔低低地哞两声,估计也听不到。他想问问之前那群野牛是怎么过河的,可惜他们再也没回来过。
一天牛圈的门很早就开了,晨光熹微。牛儿本来是想要早起再顶两下混凝土墙发泄一下,没想到门是开着的。牛儿踱着步子走了出去。草原上还是白蒙蒙的一片,他不确定也看不见对面的母牛有没有跟他一样早起的。牛儿沿着河岸低着头走,他看见太阳光出来了,从地平线射出来的阳光驱赶走了雾气,照射在空气中的水分子上,远处的草原尤其好看。他想:今天阳光明媚,那就判自己给太阳无期徒刑。
老牛也是识途的,可是牛儿不想回去了——反正养牛的又没看见我。牛儿撒丫子狂奔,突然很羡慕很招母马喜爱的马儿,可惜我跑步姿势没有学好,也没有长着那么好看的鬃毛,还是长翅膀好——牛儿总是胡思乱想。
牛儿想,这或许是个开始,我总能找到野牛群的。牛儿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想一定会遇到的,人类常说地球是圆的。是什么让他放弃了每天能看母牛的乐趣去追寻野牛呢?他忘了他是沿着河岸走的,而野牛的方向是与他垂直的。
牛儿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是雪域。他只知道那条河好像是雪水融化汇聚而成的,没想到雪国如此漂亮。牛儿虔诚地望着雪山上耀眼的白,充满崇敬。牛儿仿佛得到圣光的指引,他心心念到,雪域,佛地,我当修戒定慧。
可是牛儿怎么会有佛性呢,他是牛鼻子老道的坐骑。在这雪域,牛儿不隶属婆罗门,佛是不管他的。他可能只能被当作工具或者事物。牛儿突然很后悔走那么远。他找到了这里的草场,草长在冰碴子里,食之无味,一点儿都不肥美。蹄子踩在地上很冷,空气也刺骨的寒。他不怀念阳光,稀薄的空气,使阳光直射在他的皮肤上,很难受。他认为,这是对他固执的惩罚。没有鸟愿意停在他头上,他也没有机会搭讪过路的马,倒是有几只秃鹫一直在他头上盘旋。
牛儿后来还是找到了牛群,这里的牛比他见过的野牛还要高大,牛角大了不止一圈,连毛都长了好几倍。牛儿扯着嘴角让自己发出友好的笑声,试着跟他们打招呼,试着跟之前在草原上一样跟他们嬉耍。可他离得很远就停下来了。他看见前面黑压压的一片,还是胆怯。他觉得自己是个另类,是不可能融入其中的异端。牦牛的眼神令他害怕,就像刚才秃鹫看他的眼神。那是对肉的觊觎,是对食物的窥视,毛骨悚然。最令他害怕的原因是,他不能明白牦牛的所思所想,最可怕是没了沟通。
牦牛也很奇怪为什么有个小家伙闯了进来,看这小身板估计坚持不了多久。想围过去看看,可是却发现牛儿在不断后退。牦牛的气味混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牛儿颤抖着后退,他害怕自己觉得的不友善,即使牦牛是围过来嘘寒问暖。牛儿可能是被自己吓到了,寒意直逼脑门,惊恐搅在脑浆里。他还是退出来了。
牛儿一路狂奔,脚下是无数的石子,他跑过冷得坚硬的冻土,跑过在烈日照耀下仍冻得发怵的河流。牛儿恐高,牛儿怕水,缺氧可能令他产生了幻觉,他狂奔在极寒之地广袤的草原上,毫无生气,他找不到可以顶撞的混凝土墙,也没有栅栏,没有河对岸,没有那头犟驴,不可控制的孤独汇聚成一行浊泪滴在冰原上,并没有散开,而是凝结成了冰的一部分。冷静下来的牛儿想了想或许牦牛没那么可怕?还是回原先的草原吧。
他回来之后,养牛者没舍得再鞭打他,他向马儿炫耀我也曾经跑的很快,他告诉鸟儿他曾经吃过冰上的草,见过一种黑色的大牛,让鸟儿帮他把故事传到河对岸,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嘲讽那头犟驴,只不过颇有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牛儿感到很骄傲。
牛儿还是很犟,他不承认,因为他不强,他战胜不了孤独感,所以就剩下了倔。你可不要当着他的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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