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若比初相识，到底终无怨恨心

1.

秦帅嫖娼又被抓了，这已经是派出所第三次给吴双打电话了。

她去派出所领他出来，临出门的时候，听到身后两个年轻的民警说，看着斯斯文文的，老婆又年轻漂亮，真想不明白，他就咋非好这一口呢？

谁知道呢?有些人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呗。

吴双装作没听见，红着脸扯着秦帅的胳膊就往外走。

秦帅衣衫不整，衬衣有好几个扣子扣错了牙。他倒是一脸的无所谓，出了门口就点燃了一支烟，火光明灭中，吴双内心又愤怒，又绝望。

我他妈的早知醒过来是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当时就淹死呢，死了一了百了。

但是她不能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他是她青梅竹马的丈夫，更是让她重生的恩人。

2.

两年前，吴双的爷爷去世，吴双正在外地出差，她一个人匆忙赶回去。谁知当时镇上正在修路，她全部心思都在丧事上面，没看到路边的警示牌，径直开车冲进了河里。

她在河里打不开车门，挣扎着失去了力气，秦帅的脸在她跟前闪了闪，然后她的世界陷入了黑暗。

后来的事情就是她父母的转述了，大夫说她的情况不乐观，溺水的时间太长，很可能终生醒不过来了。他们建议放弃治疗。

秦帅当时坐在地上大哭，他执拗地说，吴双还这么年轻，她一定会醒过来。

她父母不忍心，说，你跟吴双离婚吧，我们替她签字，她由我们来照顾，你再找个人过日子吧。

他头摇的像拨浪鼓，不，我跟吴双青梅竹马，我爱她。再说，我是她男人，照顾她是我的责任。

他把她带回家，衣不解带的伺候她，喂水喂饭，擦洗身体，端屎端尿。

整整一年过去了，就在她父母也渐渐绝望，苦劝他放弃的时候，他也只是摇头。

这样的日子整整持续了404天，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她醒来的那天，秦帅的样子。他眼眶深凹，颧骨高耸，头发像鸟窝似的乱糟糟，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黄皮寡瘦，简直没了人形。

他见她醒来了，像个孩子似的咧开嘴，又哭又笑。他激动地在地上转圈圈，上下嘴唇动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她父母泪流满面地给秦帅跪下，说，谢谢你捡回了吴双的命。

她父母又转头对吴双说，秦帅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一辈子对人家好，可不能忘恩负义。

吴双流着泪点头。

只是，当生活的波涛汹涌过去，静好的岁月竟然开始显现出狰狞的面目来。

3.

吴双的身体慢慢恢复，她整个人比以前胖了一圈，但脸上的丰韵却愈发让人觉得美丽。

几乎所有人都羡慕她找了这么一个重情重义的老公。她也想着法的对他好。

她每天都在他下班之前就做好他爱吃的菜，等他回来不热不冷，张嘴就吃。他要洗澡，她就赶紧放好水，试好水温。他要出差，她就把他的行李一件件收拾好，衬衫熨好放在他的床头。

她就像个星级保姆一样，把他的生活照顾的周全妥帖。

但，秦帅并不高兴，他自从她好了以后就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整日皱着眉，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她对他的好，也视而不见。除了沉默，就是冷淡地敷衍几句。

晚上她铺好床，他却抱着被子要去沙发上睡。

你要好好休息，我睡沙发就行了。他解释。

我没事，我完全好了。她热切的目光望向他。

他停顿了一下，还是出去了。

她开始不以为意，但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月，直到他提出，离婚。

离婚？吴双炸了，我哪点儿对不起你，你这么对我。

被自己的声音吓到，她又赶紧道歉，对不起，秦帅，我不该跟你发火，可到底为什么呀，你说我哪里做的不好，我改，我都改。

不是，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秦帅低下头，眼睛不再看她。

你在外面有女人了？

没有。

那离什么婚？咱现在不挺好的吗，我的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马上就可以上班。咱也快30了，该要个孩子了，到时一家三口……

吴双，算我求你。秦帅抱着头，声音开始颤抖。

不行，咱要离了，人家怎么看我，背地里还不把我的脊梁骨戳烂。

我会跟人家解释的，就说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那人家也得信啊，这么多张嘴，你一个个跟人家解释去？不行，我不同意。

秦帅叹了一口气，起身回屋了。

吴双那颗原本傲性的心立刻落到了地上，她扑上前去砸门。秦帅，我求你了，咱好好过日子不行么，你说啥我都听你的，咱别离婚成吗？

秦帅没有回音，吴双哭了。

4.

秦帅的同事给吴双打电话，秦帅喝多了，我把他放在楼下了，你下来接一下吧。

吴双大吃一惊，她没想到，从来滴酒不沾的秦帅竟然喝那么多酒。

深夜他把床单上吐得到处都是，整个人难受的缩成一团，吴双给他擦，给他倒水，忙了大半夜。

这只是开始。

以后的日子，秦帅常常大醉而归，喝的不省人事。吴双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把他拖回家了。

有一次，外面下着暴雨，天已擦黑，她出去找他。

只见他躺在小区的空地上，雨水灌了他一身也毫无知觉。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拽起他，就像拽一滩烂泥一样，踩着地上的稀泥浆，扑哒扑哒地往家走。

秦帅的身体几乎有千斤重，她稍一松手，他就一头栽到了地上，溅了满脸的泥水。

她实在没有力气再把他扶起来，就只好拽着他两只腿，死命往家里拖。

回到家里，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看自己，浑身上下沾满了泥水。地上的秦帅更是脏的不成样子。

你是不是疯了？她在心里问秦帅。

5.

后来，秦帅开始嫖娼，她给他洗衣服，三次总有那么两次能在他兜里翻出在夜总会消费的小票来。

她开始以为他故意的，只是想逼着她离婚，但渐渐地，他竟开始夜不归宿，手机里也满是跟各种女人拍的亲密照。

甚至有一次，她去买菜的路上，还碰见了秦帅。

他揽着一个长相妖娆的女人，说说笑笑地从商场里出来。

她一股血气冲上了脑门。她想冲上去，打死这俩不要脸的，但她最终强迫自己忍住了。

他不仅是他男人，更是她的恩人，她不能让他丢人，不能让他出丑。

她只能报答他。

6.

吴双报了两个班，学瑜伽和肚皮舞。

原来她总觉得自己走气质路线，不屑于拿这些去应承男人，但是现在她不这样想了。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她比以前的确是胖了，但她不信她要认真起来，会比不上那些小姐。

她学的非常努力，也开始慢慢地学会打扮自己，每天把自己打扮的光彩照人。

他们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吴双还特地去学了西餐，又买了红酒，屋子里点上蜡烛，房间的角落里摆上玫瑰花。整个房间被她布置得又温馨又浪漫。

吴双还特地买了一件拖地长裙，大红色，化好了妆，然后她给秦帅打电话。

她相信，秦帅一定会被这一切惊艳，也许从此就能收回心了。

秦帅一直没接电话。

凌晨两点，趴在桌上睡着的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开门声。

她急忙起身，拢了拢头发，又整理了下裙子，急向门口奔来。

秦帅正踉跄着换鞋，她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轻声问道，你又喝酒了？

秦帅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定住了。

他的目光里有迟疑，有惊讶，更多的是不相信。

她以为他看到了她雪白的香肩，就故意往前扭了一下身子，但是下一秒，秦帅就哇哇地吐了。

吴双心底的寒气噌噌地冒了出来。

她知道，他已经不再爱她了，他们的婚姻再也难以挽回。

7.

吴双跟秦帅去办离婚手续，遇见了自己的高中同学李亦然。

你不是在北京定居了吗?吴双诧异地问。

想留在北京哪儿有那么容易啊，我们买不起房子，跟我对象一商量就回来了，毕竟这才是咱适合呆的地方嘛。

她利索地给俩人办完了手续，秦帅拿着离婚证，似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解脱。

吴双有些失落。李亦然看了看表，说，我快下班了，要不你等我一下，咱一会儿聊聊。

吴双点头。

8.

两人坐在一个小咖啡馆里，吴双的眼泪像下小雨似的，滴到了咖啡杯里。

李亦然说，咖啡苦，眼泪咸，喝完这杯又苦又咸的咖啡，这一页就翻过去了，以后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我只是不明白，我们都熬过了最难的日子，现在一切都安稳下来了，为什么反倒过不下去了呢？

李亦然说，其实你们的事情我听闻了一些，只是那时我刚回来，一摊子事，顾不上找你。你要是想听的话，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或许对你会有些启发。

吴双点头。

我姥姥姥爷你还记得吧？你去我家的时候还见过他们，当时你还说他们很恩爱。其实，他们早就分居了，从我记事起。他们就没在一个屋里住过。名存实亡的婚姻罢了。

为什么呢？吴双问。在她记忆里，李亦然的姥姥姥爷都是文化人，带着知识分子的模样。

听母亲说，在那个特殊年代，我姥爷被打成“右派”，关进牛棚，受了很多苦。后来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形容枯槁，伤口化着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几次寻死，都被我姥姥按了下来。

姥姥一口水一口饭地喂他，对他悉心照顾，每日说些宽心的话。姥爷的身体和精神才慢慢恢复过来。

也就是姥爷好了以后，两人开始疏远了。直到姥爷去世，他们也再也没在一起过。

那时我妈才十来岁，对这一切想不明白，她总说，为什么历经患难的两个人最终却没有幸福的结局。

后来我也长大了，经历了婚姻，也整天看着结婚离婚的人进进出出，突然想明白了，姥姥和姥爷都是好人，但也毕竟都是人，姥姥在见多了姥爷那么不堪的一面后，对他还有爱情吗？剩下的不过是责任和同情怜悯罢了。

就像我们正常人，也会在熟悉了以后厌倦，再爱，也有腻的时候，道理是一样的。

我们常说爱情，我认为爱情的基础是性。爱他（她），不就是想和他（她）上床吗？如果，连床都不想上，拉一下手都会觉得恶心，这能叫爱吗？

以我姥姥的故事，我认为，秦帅也是这样的。他当初不抛弃你，一是还没真正看到以后的生活，对你还是有爱的。另一方面则是，他不敢。你成植物人了，他一走了之，就会背上无情无义的骂名，他以后还怎么在社会上混？别人会怎么看他？

所以，即使你醒不过来，他也不能那样做。

但是他不是圣人，他照顾了你400多天，这样暗无天日，看不到希望的日子，他就没有怨恨过吗？

没有累到死的时候吗，没有煎熬的时候吗，没有无望的时候吗，这时候他或许后悔过，甚至想撇下你一走了之。但是他不能。

除非你醒，除非你死，他才有可能解脱，开始新的生活。

而你醒了，他就解脱了。他已经不会再背骂名，也不会再被人戳脊梁骨。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呢。

纵使你健身，变美，学这学那，植物人那时候的肉体已经在他脑海中定格，他一看到你，想到的就是那时候的你，想到的就是绝望，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的窒息感。他能不想逃离吗？

李亦然一口气说完，静静地望着吴双。

这只是我的看法，一家之言，希望给你一些思考。

吴双的身体抖成一团，她终于明白了。

9.

吴双辞了职，回到了乡下。她要种地，种菜，养一大群猪，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夏天的傍晚，她去村口散步，夕阳下，一座破败的瓜棚立在眼前，她愣住了。

她想起了他们的少年时光。

那时他们都是留守儿童，吴双跟秦帅要好，成天在一起打鸟儿，河沟里抓鱼虾，芦苇深处捉泥鳅。

秦帅的爷爷有一片瓜田，除了上学，他俩放暑假的时候就呆在这片瓜田里。

夜晚，他们坐在田埂上，听秦帅的爷爷给他们讲以前的故事，爷爷讲累了，就上瓜棚去睡了。

吴双和秦帅就负责看瓜。

秦帅扛着一根扁担，踏着满地的月光，在瓜田里巡逻。吴双困的不行了，就趴在田埂上睡着了，秦帅巡视一圈，就走过来拿着蒲扇给她赶蚊子。

那时的情景恍如昨日。

吴双立在瓜棚前，忽然想起一句话：人情若比初相识，到底终无怨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