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所有的结局都已经设置完毕
想要解开自己的死亡之谜，我必须像撕开玉米棒的外衣般揭开包裹在心脏四周的薄膜。我也是摸索良久，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小心翼翼精心缠绕好的。这一层层把心脏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薄膜的作用就是防止有关旧日往事的记忆不会像海啸般只要一涌来就一发不可收拾，落得一片狼藉。
不过记忆这玩意儿，毕竟是件毫无规律可循的东西，有时候脑中争先恐后浮现出来的记忆断片并不会像做历史题一般，按照时间顺序一一排列整齐，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我所能记起的只是一帧帧电影底片般的模糊的场景，投影在脑膜上，动不动就会自动巡回播放，不分时间地点，像地震般说来就来，开会的时候，与不知姓名的女性做爱的时候，昏昏欲睡乘电车的时候，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虽然已经包裹上薄膜，可这种记忆突袭经常使我窘态百出，跟客户介绍某种地毯质地如何如何优良，正讲得慷慨激昂的时候突然浑身发抖、无法言语、额头的冷汗汩汩流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也无济于事，脑中有滋啦啦电流一样的声音穿来穿去。我一直对身边的人说自己是偏头痛的老毛病，也曾去看过神经科医生，医生给我开了一大堆花花绿绿却无关痛痒的药片，吃了大半年也不见有任何效果，反而我倒渐渐习惯了这种突袭，像是我跟苏氏姐妹她们之间的一个秘密，也成了另一种特殊的会面方式。
开始写小说后，我曾不止一次试图把我和苏玉樱、苏玉棠的故事写下来，可每次都会半途而废，我可以把别人的故事写得顺顺当当，可一旦涉及到自己的时候，总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感情。写小说其实是件很需要理性思维的苦差事，像建房子一样，根基怎么样建，是建一座别墅还是公寓，外墙用什么材质的材料，室内装修成什么风格，都需要考虑在内。这次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再次动笔，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记忆突袭的间隔时间变得越来越长，刚开始一天可以突袭十几次，后来变成一天一两次，又变成一周几次，一个月几次，现在已经几个月一次了。遗忘已故之人对谁来说都是件不情愿却又无计可施的事，像静静地感受着癌细胞在自己体内扩散的晚期病人一般。我生怕总有一天这种记忆突袭会突然不辞而别，有关过去的一切我都丝毫无法记起。一觉醒来，所有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迷迷糊糊地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这种恐惧感像一把尖刀顶着我的喉结，迫使我写下了第一行文字。
谁都曾认为最后我会和苏玉樱结婚生子，过完平凡而又充实的一生。我自己也曾对这个念头深信不疑，可人生就是一场歌剧，你落席坐定，看到聚光灯下众人物神采奕奕粉墨登场，可不等到最后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场歌剧会以怎样的形式拉上帷幕。
苏玉樱、苏玉棠是两姐妹，只相差一岁。我家和她们家只隔了几户人家。玉樱比我大三个月，玉棠比我们小一岁，却一直跟我们读同一个年级。总觉得从有记忆开始她们就出现在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里。如果可以像挑出鱼汤里的香菜一般把有关她俩的记忆一一剔除干净的话，我有关童年的记忆将会像植物人一般一片空白。三人从小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玉樱的性格比较内敛温婉，相比较之下，玉棠则要显得大大咧咧些，十三岁之前一直以假小子的形象绕在我跟玉樱身旁，跟着我一起上树抓鸟，下河摸虾。
我和玉樱初三的时候开始自然而然地互相产生了爱慕，可每次约会的时候，总是会拉上玉棠。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可如果哪天没叫上玉棠一起的话，我和玉樱的心里总会觉得少点了什么，连彼此说话都变得客客气气的，像初次见面的相亲对象一般拘谨。我们三人之间形成了一种隐形却又坚不可摧的等边三角形，三个人各居三个角，缺一不可，其中某一个角稍微的风吹草动都会牵连到另外两个角。就是这种密不可分的感觉。玉棠也从未和其他的男生谈过恋爱，每次问她为什么不找个男朋友的时候，她总是笑哈哈地说：“有了你们俩我还要男朋友干什么？有了男朋友还是解决不了我考试会睡着的老毛病。”
第一个试图打破这三角关系的是玉樱。某一个周五的傍晚，夕阳金灿灿的很明媚——记忆中所有美好的时光似乎都沐浴在毛绒绒的阳光里，像是自带美颜效果的滤镜一般，不开心的部分统统过滤掉，只留下最快乐的回不去的时光。可这沐浴在阳光里的记忆，回忆起来却也总是惆怅的，因为心里清楚得很，是再也回不去了的。
那天放学后，只有玉樱一个人在学校的驻车场里等我。我四处张望寻找着玉棠的身影，玉樱上来一把勾住我的胳膊，说道：“别找啦，她今天不在，我爸妈来学校把她带去姑妈家了，表哥结婚，明天才会回来，我死活没肯去。”
我“哦”了一声，浑身就开始不自在起来，单薄毛衣底下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闹哄哄地啮噬。我还是不太习惯和玉樱两个人单独相处，玉樱倒显得格外兴奋，顺着我的胳膊牵起我的手，我的手心渗出了一层汗，玉樱反而拽得更紧了些。
玉樱直接把我领回了她家，我和她趴在他们家阳台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晚霞的色泽晕染在玉樱的侧脸上，她的眼睛像阳光下的湖面一般波光粼粼，飞翘的睫毛让我想到彼岸花的花瓣，齐腰的秀发像水墨画一般流畅。那天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上面印着细细的水绿色碎花瓣，领口露出一道若隐若现刚刚发育完全的乳沟，裙底是一双白玉雕塑般修长的腿。晚风撩动着她轻柔的头发和裙裾，也撩动着我一颗懵懂躁动的少年心。我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落在玉樱那起伏的胸脯和双腿上，可这样一来，视线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只好装着看向远处早已远去的夕阳，脸早已红到了耳根子。我知道自己当时看上去肯定傻得厉害，以至于玉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转过头去问她在笑什么，她说笑我傻得可爱。听了这话我脸红得更厉害了，这时玉樱突然抓起了我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她隆起的胸脯上。我的心头一震，眼睛还继续追寻着已不见踪影的夕阳，却不敢看玉樱的脸。那是我发育之后第一次碰触到女性的乳房，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印花裙，还是可以感受到那柔软的，饱满的，像棉花糖一般的触感，坚挺的小小的乳头像只小鸟的喙一般啄着我湿漉漉的手心。我的心口突突跳个不停，像是有什么动物急着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般。
玉樱抬起双手像转动一颗生了锈的螺母一般把我的脑袋转向她，用她那波光粼粼的双眼注视着我。我知道是时候该我主动了，于是机械地捧起她的脸，慢慢地靠了上去。我笨拙地用我仅从色情录像上模仿来的方式与玉樱接了吻。玉樱的双唇不知为何甜甜的，有点芒果干的香味。她的喘息喷在我的脸上，有羽毛刮过的触感，痒痒的，我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玉樱从一脸陶醉的神情中睁开眼睛，困惑地看着我。我只是尴尬地抬起手挠了挠头发，没说什么，假装看向天边绮丽的晚霞。
玉樱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她的房间，我们面对面躺在她粉红色的床单上，床单上有淡淡的栀子花香。天色已晚，只能模模糊糊看清玉樱半边脸的轮廓，那双眼睛倒还是闪闪发着发亮。
我们在暮色四合的微光里开始探索彼此的身体，虽说从小一起长大，却在不知不觉中都已长成了成人的身体——成长其实也是件不经意间就完成了的事。我的指尖像丈量一块绸缎的尺寸一般在玉樱的身体上游走：这里是她软绵绵的耳垂，这里是她肉嘟嘟的双唇，这里是她细长紧致的脖颈，这里是她温暖饱满的乳房，接下来就是光滑平坦的小腹——我的手停在了这里，内心总有股隐隐地力量在阻止着我。玉樱显然要比我兴奋地多，整个人就像落水之后抓到了前来救助之人的身体一般疯狂地抚摸着我，我的下体早已在这强烈的刺激下坚硬如铁。玉樱将手滑进我的裤子，开始探索起来。她开始在我耳边喘着粗气，另一只手抓起我停留在她小腹上的手，缓缓向下游走。可就当我的指尖碰触到那略带湿意的秘密境地时，我突然意识到衣柜里有人正在用火辣辣的眼神从缝隙间偷窥着我们所做的一切。这种感觉来的太过于突然与真实，真的就是在那一瞬间事先连个招呼也没打就出现了，就像是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突然被摁响的门铃一般清晰。我的下体瞬间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疲软了下来，炽热的身体也像是被冷不丁从头顶浇了一大盆冰水一般冷却了下来。
那之后玉樱尝试了各种方法想让我的家伙再次苏醒过来，可它完全不再受我意识的控制，仿佛成了独立于我的肉体之外的另一个个体，耍着自己的小性子，就是不肯乖乖就范。玉樱最终还是放弃了，叹了一口气，翻过身子和我并排躺在黑暗里。
“对不起，可能是第一次太紧张了。”我跟她道歉，却不提脑中看到玉棠的事情。
“我知道，我都知道。”玉樱落寞地说道。
“知道什么？”
“知道所有的原野里都会有飞鸟，所有的河流底都住着贝壳，所有的爱情故事都会有悲伤的桥段，所有有玉樱的地方都必定会有玉棠。”玉樱像朗诵一首诗一般说着。
“哪里偷学来的句子。”我讪讪而笑，内心却不得不承认玉樱说的没错，所有有玉樱的地方都必定会有玉棠。
“你跟我说实话，你对我妹到底有着怎样的感情？”
“跟你一样只是把他当成妹妹一样看待而已。”
“果真如此？我总觉得你跟她打闹的时候比跟我在一起还要开心。”
“是你想太多啦！”
“你喜欢我吗？”
“你说呢。”
“那你喜欢玉棠吗？”
我沉默了，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看吧看吧，我就知道。”
“也许不像对你这样的喜欢，是类似于亲人般的感情。”
“你自己也说了 ‘也许’不是？秦之你不觉得我们现在三个人的关系有点微妙又有点病态吗？”
“为什么这么说？”
“看似三者缺一不可，可其实直到有一人退出才可以打破僵局。”
“别胡思乱想了，我看你是言情小说看太多了。”
“等着看吧，所有的结局都已经设置完毕，就像樱花终究会凋谢，海棠终究会结出果实，所有的结局都已设定完毕，就等时间来验证一切。”玉樱说。
“你最近说话很玄乎，像个诗人。”
“也许哪天我就成了诗人了呢。”
“我也等着看你哪天成为诗人呢，既然你都说所有的结局都已设定完毕。”我打趣道。
“抱着我睡可好？”
“求之不得。”
玉樱转过身来缩进我的怀里，我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隔着瘦弱的脊背，我可以感受到她内心深深的落寞，却无计可施，毕竟那时候的我对自己的了解都还是一个未知数。而且玉樱也忽略了一个事实：所有的樱花的确终将都会凋落，但并非所有的海棠花都可以结出果实来。
第二天玉棠回来后我和玉樱对前一晚的事只字不提，都装作没事人一般各自在自己的一角上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继续维系着这个三角稳定的状态，可我已经清楚地感觉到，数学课上学到的“三角形是最为稳定的形状”这一理论并不适用于我们三人之间微妙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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