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的边角,一棵槐树枝繁叶茂,它矗立在这条条小巷的尾处,树枝粗壮,树根虬乱。在它苍苍的碧绿叶下,掩藏着一户户工资微薄的人家。青石板铺就的小路,青苔遍布,使人一踩上去,仿佛要溜上几趟。等天一黑,这些巷道幽深且诡秘,仿佛是吃人的妖精的血盆大口。
走吧走吧!只有在城市谋生的工人们才敢走这种路。
这不,冬日晚七八点的时分,下了班的林成还在往家赶。刚到巷口,那城市耀眼的霓虹灯还在远处通明,而CBD的路灯光却再也不肯照进这苦大仇深的巷子。
他一大老爷们,也总觉得着实慎得慌。
手里的电筒一照,青石板便泛着绿油油的光,他走了进去,走进这穿过无数次的巷道。
走到一半,他又回过头望望,是谁,是谁在那边?!然而,回答他的是沉默与宁静。脚下的步子不移,穿过小巷,走下那高高的八十一个台阶,再拐个弯,便到了家。
家里灯火通明,电吹风嗡嗡地吹着妻子程玉的头发,桌上难得的摆上了两菜一汤。
他是多久没感受到家的温馨了?夫妻俩常年在外打拼,拼的也只是周身的蛮力,两个人都经常加班,日子没完没了,虽说不是机器,却活像机器。
他愣愣地看着,程玉说了什么,他听到了,却不想说些什么。
程玉说,厂里的老板不是人。接着说,他们压榨劳动时间,非要逼着我们姐妹签什么合同。再说,我们已经拿不到工钱了,老娘非要跟他们闹上一闹。最后是每次都要说的结束语,窝囊,你倒是说句话啊!
闹吧,闹吧,最好大家都不得安宁。
林成抽着烟,吐出烟圈绕着空气打着旋儿,烟雾后是他迷茫的眼,迷茫的脸。
当灯熄灭,一切又回归平静,CBD的霓虹灯光映衬着无时无刻不灭的喧嚣。霓虹是蒙上都市尘埃的一方闪烁,却也想成为苍穹之下的一弯彩虹,所以她们搔首弄姿,千变万化,五彩缤纷。
尘埃下的霓虹是有浊气的,苍穹下的霓虹却是清雅的,她们之间本质的不同,便是生于苍穹,死于尘埃。
黑暗之中的程玉,透过伏在她身上的男人,偏头望向窗外。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卷着叶子烟,嘴上吐着烟圈的,嘴唇乌黑的老太婆。
她将叶子烟的灰使劲儿地抖在程玉身上,牙齿七零八落,却也像野兽般的口,她会撕开你的衣,撕裂你的身,再慢慢咀嚼。
这十多年来,程玉都会被这个老太婆纠缠着。于是,她选择逃离,她不要再回到那个破落的小屋,她想,她再回去,一定要带着自己的孩儿,耀武扬威地回去。
林成夫妻俩又起了个大早。
程玉一到厂里,身边便围了个水泄不通。平日里,她也最爱看法治节目,她知道,她既然决定跟厂里闹一闹,就要找到充分的证据,如今的年代,讲究法治,难道现在还能随了那帮野人不成?
厂里的工人大多像程玉一般的打工妇女,她们几乎都在厂里干了将近十多年了,她们渴望加薪,然而,却是无限的拖欠;她们渴望休班放假,然而,却是毫无理由地随意加班。
好吧,不做?你可是签了劳动合同的,可劳动合同却是被硬逼着签的。好啊!不服,不服,你就滚蛋,反正多的是有人做。
这十多年的加班时间却是一丁点不比正常上班时间少。程玉没得选择,她要带领着大家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利!
她们有了证人,有了申请书,有了工人的签字,有着血泪控诉。她就不信告不倒他们!
终于,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上面的监督局关注了此事。
上面说,给你们请了一个律师,等着开庭。
程玉此刻开心极了,骄傲极了,浑身的热血四蹿。
曾经读初中的她,好像学过这样一句话: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她英勇得像战士,她动人得似妲己,她迫不及待得想与丈夫分享这个喜悦。
【小说部落】偏离程玉虽年过三十,但却生的丰满秀美,她的丰乳隐匿于工作服中,带着禁忌的美感;她的长发泛着丝丝香味,勾人魂魄;她的皮肤白皙,简直不会让人联想到这是个村妇,这是个工人妇女!
她要买点好吃的,她想好好爱自己的丈夫。于是,她早早地回了家。
林成比以往还要晚下班,当他走到巷口,又到九点过了。
巷子还是黢黑,他回头望望,那昏黄路灯何时才能修到巷子里?何时才能修到家门口?
他习惯性地打开电筒,习惯性地胆战心惊地穿过巷道。
将将踏下台阶时分,一个黑影从他背后窜出,几乎是避无可避,他身子一扬,他想伸手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他想大叫,于是他想起妻子,大叫一声:“程玉!”
然而,黑暗将他吞噬,滚下九九八十一个青石台阶,仿佛历经九九八十一个磨难。
从最初,开始偏离轨道,到结束,剩下的全是血肉模糊!一张无形的大网,缓缓拉开来!
程玉心里突突地跳着,她想,林成这么晚咋还没回?放在桌上的饭菜已凉,炉火燃烧地正旺。
她忐忑地拿着手电筒,拐过街角,便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林成。
那一刻,她慌乱无错,他的脸上还有水泥灰,他的脸上也有斑斑血迹,他瞠着一双眼。
她大喊,林成,林成!
她抱着林成,泪水模糊双眼。
她望望天,天上繁星闪烁,四周铜墙铁壁,逃不出生天,逃不出围城。
程玉擦拭着林成的身体,自林成摔成瘫痪后,这便是一年来,程玉每天的工作。
她跟林成说,官司赢了,你为我高兴吧!
林成扯了扯她的衣角。
她接着说,对了,我们每个人都得了二十万的赔款。
她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好久没这么高兴了。打这个官司,打得也是痛快,这让她觉得,自己也是个很厉害的角色,那些上层人并非是三头六臂,看吧看吧!他们也会输官司。看吧看吧!以前那个厂老板就爱色咪咪地盯着她。她想着,如果他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一定扬眉吐气地扇他两耳光,再告诉他,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熊样!!
她如此想着,也便高兴地哼着小曲儿了。
程玉多久没走进这CBD了?
兴许连她都忘记了,这是一种奢望,以前奶奶辈就爱说底层人就应该有底层人的活法,上等人就应该有上等人的活法,他们底层人跑到这上等人的金窟窿,会浑身不自在。如果一个上等人跑到他们底层人的狗窝来,那嫌弃的目光也会刺得人肝儿疼。
她就偏不信这个邪,这摩天大楼,这繁华街道,让她一下子听不到周遭的声音。这时,她又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位律师的情景。她穿着一身职业套裙,一双细跟皮鞋,头发披肩,画着精致的妆容,拎着公文包,一派精明干练,白领丽人的模样,骄傲的像只孔雀。
此刻,她的脸成了她的脸。
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天,到底是找不到如那般丽人的工作。
她看到,一辆奔驰缓缓停在身旁,里面走出一男子。
他走到她面前,程玉,你还记得我吗?
她摇摇头,却再看他的面容,又透着熟悉之感。
我是苏羽谦。
程玉这时,已有了许多记忆。
这苏羽谦是她初中同学,程玉本就生的漂亮,性格仗义,很讨男孩子喜欢,苏羽谦也不例外,给程玉递了一封情书。程玉最是见不惯苏羽谦那副唯唯诺诺的小白脸模样,便当着他的面,撕了那封信。此事,便不了了之。毕了业,二人也再未见过面。倒也听别的同学说起过,他爸是大老板,他也重点大学毕了业,正是混得风生水起。
程玉想起这诸多往事,倒也生出些许抱歉来。
就这样,一来二往,两人便生起了那以前从不曾有的情。程玉仿佛活回了十七八岁的少女年纪。
苏羽谦会在情人节送她鲜艳的玫瑰,会在寒冷的冬季送她名贵的大衣,会给她买各种高档化妆品,会请她看浪漫的电影……
这些是程玉以前从不曾体会过的。她初中毕了业,进厂上了两年班,便经人介绍,跟了林成。林成也是大老粗一个,哪晓得这些情调?尤其是那个老太婆,整天骂她不会下蛋,她简直是恨透了她!
她又进行着每天的工作――为林成擦洗身体,换床单。这个工作一做就是两年,由刚开始的不可推卸、义不容辞,已幻化为不耐与焦躁。她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她也不知道林成是否还能醒过来?等他醒来,她一定要好好跟他商量,离婚吧。但现在这个关头,她是万不能丢下他不管的。
她说,林成,我不欠你们林家的。
林成的手指动了动,两颊滑落了泪。
她又说,我谈恋爱了,他比你好千倍万倍。
她接着说,你这个窝囊废,今晚,我要请他来吃饭。
林成躺着,想再去够她的衣角,却是不行。
华灯初上,程玉早已在巷口等着苏羽谦了,这条道又黑又长,他头回走,会害怕的。
她可不敢想象,她的羽谦从那高高的青石阶上摔下去,她的心会碎成什么样!
远远地,她看着他捧着玫瑰而来。他每走一步,都像踩着她心跳的音符。
即使在黑暗之中,他依旧光风霁月,光鲜亮丽,光芒万丈。
【小说部落】偏离她刚刚用电吹风吹过的秀发披散开来,齐腰长发,有些许随风舞动着,犹如那有毒的罂粟。
他们肩并肩地穿过那巷子,走下那青石阶,拐过那个街角,走进那灯火通明的屋子。
饭菜飘香。
程玉望着那个角落,看吧,那就是我的死鬼丈夫。
苏羽谦扶着她的腰,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睡衣,秀发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只要他一低头,便可看见她的丰腴,她的身材如此凹凸有致,她的肌肤简直吹弹可破!她的身上散发出的不是少女的娇羞,而是成人的妩媚。
她知道,他也知道,今晚会发生点什么。
他意乱情迷,她渴望放纵。
然而,最后时刻,她依旧一把推开了他。
她做不到,这是她和丈夫生活十多年的屋子。
她做不到,那个角落,还躺着她的丈夫。
她说,换个地方,换个日子,我不想像偷奸那般。
他在心里冷笑到,这可不是偷奸吗?
可他面上却不说什么,只道,好吧,我尊重你。
她感激他。
他绅士且浪漫,他礼貌且温润。
她的女性自尊在那一刻得到极大的满足,她想,这是她爱的男人。
终于,他得偿所愿,她不管不顾;他软香在怀,她无限沉沦。
他说,我让我爸在工厂里给你找了一份活,明天去见见他吧。
当程玉看到苏羽谦爸爸时,她怔了怔。
面前的人亦怔了怔。
他说,这就是……
她说,苏昂。
他说,你怎么知道!?
她说,他就是我经常说的,跟他打官司的厂老板。
他无言以对,她无话可说。她记得自己曾经还想着,再见到苏昂,一定两耳光扇过去,再告诉他,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熊样!现如今,她是再无法打下去那两耳光,也再无法啐他一脸口水了。
夜兴阑珊,程玉走在回家的巷子里,这吃人的大洞,果真是阴险又凶狠,她四处张望,仿佛有双眼睛在逡巡着。再下到那高高的青阶,看吧,这就是害了你丈夫的地方,拐过那个街角,来吧,一室的漆黑。
她说,林成,我回来了。回答她的是孤独与寂寥。
她依旧热了水,为林成换了早已弄脏的床单,再仔仔细细为他擦了身体。
她说,林成,可笑吧,他居然是我们厂老板的儿子,你恐怕在心底嘲笑着我吧!
她又说,其实,我也只是个可怜人。
有人敲了门,她打开,来人是苏昂。
她问,你来做什么?!他依旧用色咪咪的眼睛望着程玉,不住地打量着她。
他说,看样子,我儿子倒是没少给你好处,但你这样当小三儿,有什么目的!?她脑袋一嗡,明明苏羽谦告诉她,他并没有……可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老娘居然在这里栽了!!她猛然听到这个消息,身子不停地打颤,急火攻心,怒气淹没了理智,她将苏昂一把推到门口。
滚,给我滚!
苏昂破口大骂,你这个臭婊子,说着便拳打脚踢起来,程玉毫无还手之力。
苏昂嘴里还在叫骂着,叫你告老子,叫你告,你男人就是我推下去的,报应吧,我儿子玩玩你,你跟老子还当真了!
程玉已听不得其他,她的脑海里只有那句,你男人就是我推下去的……
她的眼噙满了泪,苏昂还在打骂,她似乎已感觉不到疼痛。
是了是了,她的耳畔回荡着老太婆的咒骂,她的眼前是林成窝囊的熊样,她的灯光处是苏羽谦温文尔雅的笑容,她的天空中是丽人律师与生俱来的傲慢!
她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她不知道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偏离了轨道。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她迅速地摸起了桌上的水果刀,刺向了苏昂的胸口。
哪里又是开始呢?
从嫁给林成?哦,不。从开始准备告苏昂?哦,不。从遇到苏羽谦,哦,不。
事情,又哪里有对错呢?只是命运的轨迹,不该偏离。
她用这一刀回报了林成,也祭奠了所谓爱情。
当苏羽谦来探监时,那一字一句,恶毒的更甚于老太婆,心疼的更甚千万倍。
只求林成醒来吧!
枪决前,法警问她,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她说,只求您这一枪不要打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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