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庄的语文老师曾趁着酒意,指着窗外太阳对学生们说:“那里面住着一只金色的三足乌鸦,它的翅膀孔武有力,拖着自己住的房子在地球的两极之间来回跑趟,......。”
自从那天下午的一场急雨之后,小庄觉得,这只三足金乌似乎又把它那炙热的脚步朝自己家的屋顶上迈了一步,让人一大早起来便觉得天气异常的炎热。
田野里的麦子彻底披上了金装。眼前的光景和气息也随之变了,大人孩子心里都充满了喜悦。
牵着羊妈妈一家在屋后的小树林吃草时,小庄看到任爷爷牵着他的老黄牛在砂石路上缓步向前。
“任爷,你看,我们家的羊真的就生了三个呢。”小庄指着正跳来跳去的三只小羊仔叫道。
任爷和身后的老黄牛同时转过头来,四只眼睛散发出的光泽几乎一致,让人想到暗夜里孤零零的烛火。
“哦,我就说嘛,不会看差的,好好喂,等到了秋天,你的学费就有着落了。”老人说着低下头继续朝前走去。
小庄环顾一下安静的小树林,走过去拔起羊绳快步追赶上了老人和他的牛。
“别人都说你的牛很老,到底有多老?”小庄在老黄牛屁股后面冷不丁问道。
“呵!你小子,问这个干啥,反正比你年龄大,你多大了今年?”
“我九岁刚刚。”
“真快,都九岁了,这牛确实老喽。牛比不了人啊。”
“那它还能下地干活?”小庄赶上来和老人并排而行,追问。
“我算老吗?还能干活吗?”
“我看能。”
“那不就是了,自古只有老死,病死的,哪有下地干活累死的?”
“那好辛苦啊。”
“这是庄稼人的幸福,辛苦个啥,你们这些孩子懂个球。”
小庄和老人一路来到河边,老黄牛见到河水,伸着脖子叫的真切。
老人有点意外:“今天这是要干啥?”
老牛还是哞哞叫着,老人只好顺着河堤的斜坡和它一起走到水边,嘴巴里不停的说着:“好好好......”
老黄牛是要喝水,小庄看在眼里嘴角笑了。他把羊绳一头的木橛用脚踩到土里,也跑了下去。初夏的喝水,碧波微澜,老黄牛的脖子伸的直直的,嘴唇亲吻着水面。
小庄朝老牛的脖颈间挪了挪,耳朵贴在它那粗壮的脖子上,听了一会儿兴奋的叫到:“谁说水不能往上流,你听像翻滚的浪花一样,有大海的声音。”
“小家伙你见过海吗?”任爷也笑了说道。
“没见过,但是我在电视里听过浪花的声音。”
“行,看电视也能长见识了。”说着拽了拽牛绳,小庄赶紧让开。
“我那还有一点地没犁完,得走了,你在这儿放羊看着天,晌午了就赶紧回去。”
小庄放眼四野,大自然声响从四周传来,突然有一种人去楼空的落寞。
太阳升上来的时候,小庄突然起了那棵桑梓树,想来它的枝头应该挂满了可口的果实了吧。心动于此,小庄便动了回村庄的念头。
母羊还在低头吃草,小庄生拉硬拽把它一家三口牵到了老宅前的废墟上。这里的黄蒿草十分茂盛,站进去淹没到腰际。
小庄仰着脑袋打量起树梢。阳光下,一颗颗桑梓挂满枝头,闪着诱人的光泽。
农忙即将到来,不远处的路面上不时有车辆和行人经过。这棵桑树也算名花有主,小庄欠着身子朝东顺家那边望去,没看到有人,只有一群鸡鸭在篱笆旁渡来渡去。
把羊绳系在树干上,小庄毫不犹豫的上了桑梓树,树干枝杈横生歪着脖子倒向一边。从树干上未干的泥巴来看,小庄并不是第一个站在这里的孩子。容易落脚的地方成熟的桑梓已经所剩不多。他小心翼翼的朝枝干更细的枝头挪动着,那里触手可及的都是又红又大闪闪发光的果实。一直跟在小庄左右的知知灵动的多,它挥动着翅膀在桑梓间打转,给自己的朋友充当侦查兵。小庄踩在一根颤颤悠悠的细枝上,把摘到的桑梓放在舌尖,品尝着那股酸甜,这味道和草莓有点差距,但是对一个嘴边水果稀缺的孩子来说,这更像是老天对他们的馈赠。
枝头的树丛间不止有小庄和知知,还有许多食客在这里飞进飞出。除了穿着花棉袄的花大姐,最让人心烦的就是大个头的黑甲虫。它们不光是要吃还是天生的破坏专家,经过它们爪间的桑梓不再光鲜亮丽个个伤痕累累。这些披着盔甲的魔王还喜欢在人的耳边进行轮番的骚扰,有几只甚至爬到了小庄衣领中让他猝不及防差点从树上闪下来。在乡间这样的昆虫随处可见,由于种群繁多,数量庞大,它们和人类保持着亦敌亦友的共存关系。甲虫虽然讨人厌,但是这并没有影响小庄对美味的执着。不多时他的嘴巴周围就像长了一圈胡须般涂满黑紫色汁液。一边往自己嘴里塞,一边还丢几棵到身下,让羊妈妈和它三个孩子也品尝一下这美味。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嘹亮的虫鸣,知知正追逐着一只五彩的蝴蝶翩翩起舞。过了一会儿蝴蝶落在一颗硕大的桑梓上。这是一颗不同于其它桑梓的果实,不但个头巨大,色泽也十分的诱人,此刻正在两片绿叶的衬托下熠熠生辉。
小庄的眼睛闪着喜悦的光芒,攀着树杈想要过去采摘。但是硕果蹲踞的枝头没有一根能枝干能下脚。小庄只好努力探出身子,伸出手臂,但是依然无法触及。知知停在一根枯死枝杈上摇着尾巴,目光锁定那只五彩斑斓的蝴蝶,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
小庄掰断一根树枝攥在手里,用末端的钩杈将挂着硕大果实的纸条拉到面前。枝叶的颤动惊走了蝴蝶,它盘旋于枝丛之中,似乎有所眷恋。大桑梓被小庄抓在了手里,高兴的举在知知面前晃了晃,知知凑过去闻了闻,满心欢喜。小庄不再犹豫,将它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美味酱汁顺着他的手指流了下来,小庄闭上眼睛享受着此时的幸福。知知也趴上去咬了一口,瞬间也陶醉其中。
小庄嘴角眉眼一笑,将剩下的半个果实全部送到嘴里。吃完之后问指尖的知知:“你刚才是在和那只花蝴蝶说什么吗?”
知知若有所思,还没来的及回答,却听到一阵枝叶沙沙之声。小庄抬头一看大叫不好。就在他肩膀处的树干上,有一个树洞,里面住着一群黄蜂。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庄和知知都没来的及逃走,却感到眼前一阵幻彩闪过,身体如坠万丈深渊。
在树下悠闲的咀嚼着青草的羊妈妈,听到一声尖叫抬头去看。此时树上已无半个人影,只留一根手臂粗细的枝干在轻微的摇动。羊妈妈轻轻叫了一声,耳朵突然竖起来,似乎发现身旁粗壮的树干内有一丝响动。
幻彩闪过,小庄便觉得眼前是一片黑暗,整个身子如同坐上了滑梯,在磕磕碰碰中向下滑去。这滑梯像爬行的蛇的身子,一路扭曲向前,不时还来个急转弯。时间似乎过去很久很久,小庄巅落在一张洁白的丝网上。揉着青肿的额头他打量着四周,这是一个洁白无暇的空间,身下和四周全都是全都是蚕丝织结而成墙壁。头顶一个个如同的灯泡般悬挂着的蚕丝球,无疑也是白色的,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身处莫名的空间,小庄想起了自己伙伴,急忙去寻找知知。知知却在此时姗姗来迟。它拍打着翅膀从墙壁处一个洞口飞了过来,脸上的神情同样也是一片茫然。
正当这对难兄难弟环顾着四周渡来渡去,却感到脚下的丝网微微的震荡起来。头顶悬挂着的白色球体,其中的一个此刻慢悠悠的垂下来,在小庄头顶停住。白色的丝球没有什么异样,但是吊挂着它的丝线却像通了电流一般,闪现一道亮光。随即是微弱的沙沙之声传来,声音虽然单调但是充满了阴阳顿挫的变化。
小庄一脸懵懂的看向知知,知知飞过来停在他的肩膀,过了一会儿摇起尾巴说道:“它说——来者——是谁?”
小庄不敢怠慢,急忙张嘴:“我叫王小庄!”
丝线又一番抖动,知知在中间充当着翻译。
“是个人?”
“我——我是人。”小庄毛骨悚然的同时,感觉这话从自己口中出来,有点怪怪的。
小庄反问:“你们,是什么?这是那里?”
对方没有回答他,平静片刻之后,白色蚕丝球升了上去。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直到身侧的一面墙突然亮起,播放出色彩斑斓的画面。
于此同时头顶无数的球体也开始抖动,发出作为人的小庄从未听过的声响。这声响随着墙上的画面节奏有致的变化着,不是丝琴,也非管弦,仿佛来自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和文明。倒是墙面上播放出的画面让他感觉如同坐在一台屏幕宽大的电视机旁。
画面是彩色的,一只熟悉的蝴蝶在宽阔的湖面上挥舞着翅膀,小庄认出了它,就是刚刚在枝叶丛中的那只。彩蝶飞舞着,身前出现了成群结队的飞鸟,大多数都让人叫不上名字。蝴蝶穿过飞鸟的翅膀来到枝叶茂盛的岸边。小庄认出了这些树,全都是长着宽大叶片的桑树。桑树的叶片上有白色的虫子在蠕动。这是蚕,小庄在奶奶的口中听说过,也在电视里见过。只是这里的活的更加自在,更加的无拘无束。蝴蝶没有停留,越过枝叶绿色的海洋和碧蓝的天空继续朝天边飞去。一轮红日在天际线处冒出脑袋,然后奇迹发生了。那些吃饱了桑叶,涌动的白色蚕蛹,开始在天边吐出美丽的丝线,丝线交织在一起,形成好看的朝霞。太阳一点点的移动,这些丝线随之改变颜色,形状也是千变万化。小庄早被这神奇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经常出现在自己头顶的云彩,原来是这样形成的。太阳已惊人的速度向上攀爬着,转瞬来到头顶。朝霞不见了,远处飘来一片乌云,乌云中藏着驾着四驱马车的雷公。他的脑袋是一直漆黑的乌鸦,目光闪着火花,疯狂的用手里的锤子敲打着身前巨大的牛皮鼓,雷雨随之倾盆而下。像是一盆漆黑的墨洒在阳光明媚的画面里,瞬间让整个世界蒙上一层昏暗的面纱。湖面上跳跃的水珠,像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小人,他们在生产,在伐木,在营造,巨大的货轮驶过水面,留下一道道伤疤般的痕迹。伤疤越来越多,升腾成漆黑的虹。然后就安静了,雷公的马车不见了,雨水也停了下来。但是原先生机盎然的大自然也没能恢复成它原有的模样。屏幕画面变成水墨色,最后在一条跨过湖水的漆黑的虹处走向尾声。
整个空间安静的吓人,小庄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这时身后传来沙沙声,他转身看到一只比自己高出半个身子的巨大蚕蛹。对方洁白且圆滚滚的肚皮不停的抖动着,一脸萌态。小庄的情绪还沉浸在刚才漆黑的水墨画面中,神情十分警惕。
“是个小朋友。”蚕说道。
“嗯?”小庄有点不知所错。
“大千世界,有时让人不敢相信。”蚕说。
“没,没有。”小庄假装镇定。
“做什么都得跟的上时代,而且得从娃娃抓起。你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蚕说。
“啊?”小庄惊愕。
“你看到了,我们也是要保护的,否则这世界就是一片黯然。有缘分的小孩,你应该能明白吧,不明白也没关系。我希望今天的遭遇会像一颗种子,埋在你心里。将来或许能长出嫩苗开花结果,给这片土地造福,然后找回属于我们大家的大自然。”
小庄似乎听懂了点什么,他回头看知知,知知无声的点了点头。
“你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但是有心劲儿,庄稼人都是这样,这让我也对未来抱有希望了。”蚕说着向他靠近:“无论什么时候,天空打雷还是土地动荡,你都得站稳脚跟。”蚕吐出一根丝线将小庄懒腰缠住:“比如说现在。”
小庄感觉身子一空,脚下蚕丝织成的地板瞬间出现一个窟窿,整个人掉了下去。眼前一黑一亮之后,他看到一双硕大的眼睛盯着自己。这是羊妈妈的眼睛。小庄此时正被一根从树杈上垂下来的蚕丝悬挂在半空中。位置刚好到羊妈妈面前。小庄急中生智,抓住羊妈妈的耳朵,跳到了对方脑袋上。蚕丝很结实,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扯断,骑在了羊身上。随后整个人陷入沉思。
小庄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只跳蚤,在羊毛之间穿来穿去。
此地不宜久留,小庄拽着羊脑袋的毛发,使劲往上提,羊妈妈吃疼,扯开了系在树干上的绳索。得到自由的羊妈妈,举头看了看树顶,然后叫了一声身边的三个孩子,转身朝家走去。
小庄很庆幸自己系羊绳时的草率,否则以自己现在的体格,估计费上九牛二虎之力也别想解开。
羊妈妈熟识回家的路,拖着羊绳从低矮的石墙上下来,踩着煤渣小路上了村庄后面的砂礓路。小庄骑在羊背上像一只大苍蝇,两只手死死的攥住羊毛。知知鸣叫着在羊妈妈的耳边不知说着什么。
小庄想起了一个问题,问知知:“那颗闪着五彩光圈的桑梓是不是有毒,你看我们俩都变成什么样了,会不会永远都变不回来,我回家怎么见奶奶。”说完,一脸忧思。
蚊子般大小的知知,似乎对这种情况也是束手无策,只能落在小庄肩上,和他一起郁闷着。
羊妈妈越过沟壑,穿过胡同,来到院落前,对着半敞开的大门咩咩叫了两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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