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微光

那一年，乡间的水泥路还没有通到各家各户门口，雨后的路面总是泥泞的。

春去夏来，一切还是新鲜而充满生机的。

而那时节的夜晚也从来都不是漆黑不见万物的。那里有光，它们闪烁在田野里，枝叶间。

一个雷雨过后的晚上，下过晚自习。森森从镇上的学校走出来。

天气转暖之后，不到迫不得已他再也不想在那个臭气熏天的宿舍里多过一个晚上了。

在此之前，他成功说服了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佳佳。这并不难，因为一向学习成绩名列前茅的佳佳，比任何一个同龄人更爱干净。

当他们出了镇子，站在那座石桥上，两人的脚步都充满了踌躇。森森提意：“走沟边的小路吧，近点，能早会儿到家。”

“现在走那条路，不是缺心眼子吗，这么黑，又刚下过雨没几天。”

“路都干了，怕什么？”

“芦苇荡旁边的小树林多吓人！我不走，要走你自己去吧。”佳佳言出至此，语意决绝。

森森眉头紧锁环顾着深色的夜。

这时身后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森森知道是临近村庄的同学，他们离家近，几乎每晚都回家睡。

这时佳佳说道：“我不跟你逞英雄，你要走自己走，我和他们一起从村庄里面穿过去，你要快的话，就在那个三岔路口等我。”

本来还在犹豫的森森，这会儿有点不知所措，以他的性格，打掉牙也得往肚子里咽。

他握了握拳头，扭头沿着沟边的小路径直走去。

路旁刚刚抽穗的小麦在夜风中瑟瑟作响。沟边的杂草已经落满了露水，杂草延伸到路中间，打湿了鞋子。

身侧沟壑底部的积水暗夜中闪烁着浑浊的光，这些光像一双双死者的眼睛，沿途瞪着自己。此刻森森心里有了浅浅的悔意，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脚步带动杂草，仿佛有几双脚在跟着自己。森森不敢回头看，伸手抓了一把麦穗将软嫩的茎秆咬在了嘴里。庄稼正在灌浆的时候，舌尖满是清甜。

就这样来回吐了好几把麦穗杆，眼前出现了一片乌黑的杨树林。而这时他也偏离了沟沿深入到庄稼地的深处。这里有几座坟地，像倒扣的巨大陶瓷碗，在夜的怀抱里无声的蹲坐着。

噗噗噗......，一只巨大黑影从树林不远处的河面上飞来，落到了一处坟地里。这让森森不寒而栗，急忙向前快步走去。他听奶奶说过，夜里一切长翅膀的东西，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力量，看到了就赶紧逃开。

恐惧催促着他进入另一片更加恐惧的天地。小树林就这样出现在了身前，里面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隐隐约约的蛙声一阵阵传来。森森很忐忑，但是并没有自乱阵脚，选择逃跑。内心翻江倒海，脚步还是一步步的假装从容，他甚至为自己这闲庭信步的样子而有些庆幸。

越过一条浅浅的水沟，人已经淹没在树林里，这里的气息和麦田中的大不形同，有股莫名的清香。杨树林三面环水，他记得南边有几棵洋槐树，此时正开满蝴蝶一般的花朵，清香四溢。伴随香味而来的是耳边嘹亮的蛙声，这动静和以往任何时候都大不一样，它们仿佛是从人的头腔内部自然产生的，让人的整个身体都为之颤粟。音调顿挫有志，似乎顺着耳蜗延伸到树的枝头，让整个树林也跟着产生了共鸣。

森森站住了脚步，他感觉到四肢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无论如何也迈不开半步。树林一边的池塘上开始有亮光闪烁，像是月光和繁星从涟漪的水波中升了起来。森森呆了，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这些晶莹的微光，它们凝聚在一起上了岸，并且朝这边靠近。一步一步直到将他包围。森森看的真切，这些微光是一只只琉璃色的蝴蝶，个头不大却姿态优美。在响彻四野的蛙声中，这些蝴蝶仿佛是来自童话世界的精灵，一瞬间让人觉得恍如隔世。

森森已经上初中二年级，自认为已是个男子汉，脑袋里有时会产生一些美好与残酷的想法。他握紧拳头，仔细数着自己铿锵有力的心跳，突然就哈的一声低吟起来。他唱的是自己平时耳熟能详的歌曲：“哗啦啦，云呀，你纯洁的面庞，哗啦啦，花儿呀，你美丽的衣裳......。”

森森挥舞着双臂，像一只即将起飞的白鹭，避开林立的树干，超家的方向跑去。这段路小庄平日里不知走过多少次，但是从来没像此时这般漫长过。出了树林，气喘吁吁的他终于看到麦地的一头有一个人影站在那儿，是佳佳。他大喊了一声，佳佳回应了他。两人碰头森森已是满头大汗。

“我以为你早跑前面去了，你再不出现我就自己跑回家去了。”佳佳有些抱怨的说道。

“怎么可能，我早到肯定会等你的。”

“你怎么这么慢，在树林里干嘛呢？”

“别提了，下次再也不走这边了。”

“怎么？你遇见了什么吗？”

森森没有回答他，而是回头看了一眼来处，仿佛还有一些闪光在远处跳动。

“没什么，都是自己吓自己。”

两人加紧脚步朝家走去。

一路上森森三番两次回头张望，他努力回想着那些微光到底是不是蝴蝶的模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