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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四处寻找我的主人。
仗着自己不大不小也是个天官,他总是神出鬼没。有时,他会坐在繁华街区的某座大厦上,看车水马龙的行人。有时,也会在某个安静的乡间小河边看着繁星倒映在河水里,甚至有时,他会在天桥下和流浪汉一起过夜。但是现在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他经常把我一只猫丢下,让我六神无主,失去安全感。
我想先去那座写字楼上看看,整个城市就它最高最亮,闪着五颜六色的灯光,我不需要走楼梯或做电梯,顺着大厦立面的玻璃墙,我如闲庭信步般走了上去,为了不引起楼里埋头加班者的注意,我选择了立面拐角处。
楼顶风很大。立秋已经有些日子,这里有些凉意。
好脏啊,作为一只优雅爱干净的猫,我选择围栏之上,那块干净的“路面”。
“哦,有人!”
萎靡的身影,坐在围栏之上,那一身黑色装束,和主人有点相似。主人是个喜怒无常的家伙,我得走近看看清楚。
“去你妈的,都离我远一点。”那人突然对着夜空挥手叫道。吓得我赶紧停住脚步。俯身向下看一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下面人头涌动如蝼蚁,坐在这儿,是要找死啊。
那人说完把头埋在胸前,盯着手里的一张折纸。良久,又抬头看向当空的一轮圆月,我竟疏忽了,今晚明月当空,皎洁如洗。
“都说千里共婵娟,有谁和一样在看着你呢。”那人喃喃自语。
我在此人身边不远处蹲下来,竟有些得意,我不是和你一起抬头看着它吗,虽然我是一只猫,但是对于美丽的夜空我也是懂得欣赏的。
“月光,月光,纯洁的月光,你能载我去远方吗?”说着他身体摇晃似要去触摸天空的月亮。
“喵~。”我叫了一声,对方看向我,我为了让他忘了踏月光而去的想法,只能又叫一声“喵~”。
“呵~,谁家的猫。”这算是聊天的开始吗?
“喵~。”我符合一声。
他扬了扬手里的折纸,原来是一只纸鹤。我猜想他是失恋了。
“小猫咪,真好,最后了还有你陪我。你说那月亮总是这样看着世人,能把我说的话传达给天隔一方的另外一个人吗?”
我有点匪夷所思,这人似乎脑子有问题。我往他靠了靠,蹲在他身边,抬头看着月亮。
“喵~。”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让她爱谁谁吧,她早晚会明白,失去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心疼她的人。你看这只小鹤,可爱吗?我学了三个月,是她教我的,三个月,开始结束都太匆匆了。坐在这儿,你知道我最想念谁吗?不是她,是我的奶奶,从小她就特别疼我,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是给我留着。可,我是个孬种。自从上了大学,我就很少回去,每次都说回去,端午,中秋,国庆节,可是每次都没回去。真是失败啊。老人身体不好,我爸脾气暴躁,还总是气她。这个风流鬼,一辈子都在做丢人现眼的事,回家我也没脸见左邻右舍。不知道老人现在怎么样了。小猫咪,我奶奶也喜欢猫,家里养了一只,好多年了,比你个头还大,特别听话,是听我奶奶一人的话,其他人碰也别想碰一下它。”他说着去摸口袋,摸索了半天,钱包钥匙掏个干净,才拿出一块牛奶糖来,剥开放我面前。我不吃人间的东西,这会让我忘了自己的使命。我看着牛奶糖假装很喜爱的样子,闻了闻,喵喵叫了两声。
他笑了,浓眉圆脸不算是好看,但是很温和。沉默良久,他拿起刚才掏出来的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撕个粉碎,撒向夜空。又低头翻弄,拿出一张卡片,在我面前晃了晃。
“里面有钱,为了这个东西,毕业三年了,我忘了我自己是谁。现在归你了小猫咪,你会用吗?密码六个六,跟我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不是什么纪念日,就是图个吉利,能赚更多的钱。如果你见了我奶奶,一定要告诉她,我想她,她一定要偿命百岁,再久,我都在前面等她,不再让她这么孤单。”
他把卡片和那个黑皮夹子,连同一只姿态俊俏的纸鹤放到了我面前。我低头去看,卡片是绿色的,上面密密麻麻一排数字。
“扑通~。”我前面坐着的人没了,随后是楼下熙熙攘攘一片人声鼎沸。
我傻眼了,一时间呆住。我在原地徘徊,直到救护车呼叫声由远而近,才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我身侧。
主人还是一贯呆萌冷漠的表情,看着我似是在询问原因,我也不知怎么和他讲起,于是彼此都沉默着互相打量。
主人要走,我爬上了他的肩膀,顺势带走了跳楼男留下的绿色卡片和黑色皮夹。主人黑衣长袍在风里舞动,身下是霓虹闪烁的都市夜景。
“那人好可怜哦。”我说。
“哦。”主人答。
“我们去帮帮他吧。”我又说。
“起死回生,不归我管。”主人淡淡的答。
“那归谁管?”我又问。
“归谁管我也说不上话。”主人又答。
“你可真是可怜,人缘这么差。”我说
“这是劫数,改不了的。”主人答。
我无言以对,长期和主人为伴,有些东西我们都是不言而喻的。我想了想说:
“你为什么总是这一身衣服,黑不溜秋丑死了,跟黑无常似的。”
“穷啊。”主人叹息一声。
“喂!你是夜游神诶,不大不小也是个仙官啊。”我不以为然。
“又不是财神。”
“好吧,不过,你想不想换一身行头,我有钱。”
“嗯?”
“刚才那个菜鸟给的,这可是人家的血汗钱,别浪费啊。”
“无耻。”
“无耻?好吧,但是浪费更可耻啊,我们去花吧。”
“你信不信我把你丢下去。”
我往下看了看,一处宽阔的草坪,躺在湖水边,看上去很宁静。我说:
“那里好像没人诶,我要下去方便一下。”
“瞎讲究。”说着主人俯身向下。
城市的边缘,一片湖水,湖面很宽阔,波光粼粼,夜风拂面。
我踩着草丛,向前走去,快要接近水面时,回头看向主人。主人似乎很享受微风吹过发髻的感觉,微眯的双眼,里面全是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想把死人留下的东西丢到河里去,它已经不属于任何人。”我说道。
主人看向我,眼睛睁开,满天的月光似乎都在他瞳孔里闪烁。
“你在给我下套。”主人看穿了我的心思。
“是你总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夜游神,夜空下发生的一切,没什么能逃过你的眼睛。”
主人又眯起眼睛,扭头看向月亮。我从没从这个角度仰视过他,看上去很高大,也很孤独。
“这是一笔遗产,遗产应该留给亲人。”听了这话,我心花怒放,纵身来到主人肩上说:“我就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们走吧。”
“你不是要方便吗?”主人语气带着嘲讽。
“这里的土地还是不够干净,我们去乡下吧。”说着举起猫爪,一根发丝在我指间随分摇晃。
主人两指一夹,随手一弹,发丝的一头闪起火花,飞向夜空。
我趴在主人背上,一起跟着闪着亮光的发丝向前飞去。
“你确定憋得住,不会拉我背上?”主人回头问我。
“不会。”我答道。
发丝游走的很快,夜空慢慢归于平静,之前吹起的风,此时也不再强劲,大片的庄稼地出现在我们身下,虫鸣此起彼伏。我感觉满天的星星和圆圆的月亮更加明亮了,忍不住说道:“我觉得我更适合在乡下呆着,这里好可爱。”
主人没说话,一会,我感觉速度慢了下来,我站起身子,仰着头。看到大片的村庄沉寂在黑夜里。
发丝在一户农房的大门前停下,使出最后一点力气,闪了一下,殆尽在夜空中。
受主人的影响,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总喜欢在暗影里扮演木头的角色。门前的一颗大树,把月光撕扯的支离破碎,撒的满地都是。我和主人站在树干的阴影里,听着墙根传来的蟋蟀叫声,节奏和我的心跳同步。
屋里的呼吸声很微弱,我和主人如一张纸片,从门缝中滑进院子,一只花斑狗似乎发现了我们,抬起鼻子嗅了嗅,主人飞快的打了响指,花斑狗又睡了过去。四面平房围起的一个院落,只有西面房间里,有生命的迹象。我和主人正准备进去,一道光束从东而来,照亮村庄上空的树梢。随之是汽车的轰隆声,竟慢慢向这边靠近。时间已经过了三更,不多时黎明将近,是谁在这个时候才归家呢?
车灯很亮,隔着大门照亮整个院子,对面房间里亮起昏暗的灯光。无奈,我和主人只好去了对面的房间。这是一间厨房,一只老鼠,在锅台上看着我俩。
一个偻鞠的身体从灯光里走出来,去开院门,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要表达什么。
老人刚伸刚触碰到大门,就被一股力量从外面推开,进来的是个中年人,听声音是在宿醉。
“娘,娘,娘。”连叫三声,穿过院子,走向正堂,隐没在黑暗里。
“把灯打开,弄口水喝再睡。”老人对着漆黑的堂屋喊了一嗓子。
并没有任何声响回应她。
“什么叫造孽,这就叫造孽。”老人嘟嘟的自言自语。
良久。一切又归于平静,下一秒,主人身影一闪,出现在老人床榻前。老旧的蚊帐把人与神分隔在连个世界。主人的沉默有时让人感到匪夷所思,那是与世隔绝的安静,不受任何喧闹的打扰。主人望着蚊帐里的老人,呆呆的像一截木头。我不知道他是在看老人,还是在计算眼前的蚊帐,有多少个窟窿。
“也许她需要的不是这张卡片的钱。”我说道。
“那是什么?”主人反问。
“要的是人,这个糊涂蛋,真是想不开啊。”我说道。
“现在,我们能给他的只有卡片里前的钱。”说道主人一挥手,从怀里拿出那个黑皮夹子。伸进去两根手指,竟掏出厚厚一沓纸币。放在床前的桌子上,一起放下的还有那只生动的纸鹤。
这时,一声鸡鸣在村庄里响起,主人闪身出了屋子。屋外窗台上传来一声软绵绵的猫叫,把我吓了一跳。那是一只体格比我还要大一倍的灰猫,看上去似乎上了年纪。主人扭头看向它,四目相对,蓝光闪现。
这时,鸡鸣声此起彼伏,在村庄里响起,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就要来临。但是黑暗过后,是美丽的晨曦。鸡鸣对于我和主人来说,每一声都是催促。主人长袍一卷,消失在院落里。
我们必须在黎明赶回主人的府邸,否则白日的阳光会让主人的眼睛失明。我在主人怀里,感觉一颗心很温暖,忍不住还是揭穿了主人。
“你刚才干什么了?”我问。
“什么?”他在装糊涂。
“刚才你在和那只猫对视,你干什么了?”我说。
“没干什么,破个例。”主人答。
“你这样它能多活多少年?”我又问。
“不知道,也许会一只陪着老人,一起···。”主欲言又止。
“为什么是猫呢,你可让她孙子活下去,你有这个能力。”我说。
“生死是劫数,你以为这个世界上真有意外吗。再说了,有时,动物比人更能化解孤单。”说着将我搂的更紧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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