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她日日夜夜在等待。有空闲的时候,就会抚摸手里的玉佩。她总是来到古树下回忆过往,那笑声,那手牵手的触感,泥土的味道,甚至大树的呼吸都如此新鲜,仿佛昨日。
在二十几年的人生里,除了等待和思念。她的脑海里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她在这里?
这个问题仿佛是一个禁忌,那么多姐妹,没有人敢于问出。她们是舞姬,仿佛天生就是。从有意识起就为跳舞而活,从没有人怀疑过这一点。
但她比别人多了一个念想。
人一旦出现两个相互抗衡的目标,就只能生活在两个目标之间,多出一份对世界的疏离与冷漠。
这让她与众不同,也惹恼了其他舞姬,那些仅以跳舞为生的人。
她们嫉妒她,人们对异己者的态度往往非常极端。有的敬若神明,有的贬斥脚下,极尽侮辱之能事。
这嫉妒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来由,只能怪她运气不好吧。
清晨,她们会刻意压低声音,让她睡过头,错过练习。
偷偷拿走她的舞衣,首饰,鞋子。
在排舞的时候推怂她,阻碍她的视线。
这些原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能找到应对的办法。
然而这小小的发泄,终究汇成了江河,给她留下了永远的伤痕。
当时她在混乱中跌倒,有人狠狠地踩向她的脚踝,直到发出骨头错位的声响,这声响终身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这样的憎恨究竟来源于哪里?她想不通。
无论因为什么,她都留下了终身的残疾。
除了跳舞时的痛彻心扉,雨天时的酥麻酸胀,一切都沉默了。没有正义,没有申诉,没有道歉,也没有怜悯。
这沉默到底代表了什么,原本激烈的对撞瞬间转为死一样的沉寂。
这个问题也时常徘徊在她的脑海里,但绝对不会出现在她跳舞的时候。因为那时候,她必须集中所有注意力,屏住呼吸,睁大发红的眼眶,才能遗忘疼痛。
用尽了所有力气,她的舞才达到了普通水平。不过紧张的状态还是让她频频出错,显得笨拙而呆滞。
那些嫉妒则化身为一支支利箭,时时窥视着她,一旦红色的靶心露出,就万箭齐发。
她很孤独。
她没有朋友,因为找不到跟其他舞姬联系的纽带,她没办法太在意舞衣是不是漂亮,鞋子是不是舒服,妆容是不是精致。
虽然这些会带给她快乐,但却太短暂,需要不停地维系。她没有这样的能量,她就像无根之萍,内心深处有一个巨大的空洞。
而残缺的脚,也加重了她的孤独。她不想面对这个痛处,只能像一个小偷,藏起自己的宝藏,免得别人觊觎。
有的时候,她会为自己活得如此痛苦而悲哀,可又觉得这悲苦来源于某种清醒。
古树
在她的人生里,唯一的慰藉是一棵古树。
这是一棵庞大的树,它活着的时间也许和世界一样长。它不属于任何树种,走向它的树荫就好像走到了另一个世界。
每当她悲伤难过的时候,古树都会改变叶子的颜色,发出呜咽的声响。每当她在树下沉睡,都会走进树的世界。她的精神一下子脱离了肉体的束缚,她能够感知到大地的脉搏,生命的气息,每一片落叶的重量,每一个动物的活力。她爱极了这种感觉,甚至有一些上瘾。
每当她醒来,回到那具身体里,只感到不适和厌恶。
最近,她感到自己越来越轻了。她的舞也不再只是连贯的机械动作,而是发乎于内心的澎湃情感。
她知道这跟古树有关,古树赋予了她某种力量。
不幸的是,这又激发了那原本偃旗息鼓的嫉妒。幸好她已经有了一种能力,知道在什么时候要远远地逃开。
此时,她正向古树的方向跑去,躲避可能的袭击,在快要到达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人。
少年
那人站在树下,抚摸着树干,手里拿着跟她一模一样的玉佩。她的眼中立即就蓄满了泪水,他回来了,那个带给他无数痛苦的人回来了。
她想冲上去相认,却发现远方有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来。他们簇拥着他,她无法靠近。只能跟在人群后面,回到了舞场。
没有人出来介绍他是谁,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那些关乎她们命运的人,是嬷嬷口中的“贵人”。
很多舞姬一生都在这个舞场度过,从少女到嬷嬷,一生奉献给跳舞,直到死去。
而有一些则会被选中,去往另一个世界,听说那里有金碧辉煌的舞场,最好的乐师,生活锦衣玉食,富贵奢侈。
以前,她对比赛只是敷衍了事。但这一次不同,她希望能够靠近他。
终于到了她的舞蹈时间。所有积聚的情感在一瞬间爆发,她的舞热烈激昂,刚柔并济。
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她,尤其是看到她腰间的玉佩时,几乎把持不住要冲过去
不久后,她被带到了一处偏房。她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记忆中的青葱少年,如今已经变成手拿命运之轮的贵人。他会带给她什么呢?她既期待,又害怕。
他们终于相见了。
两块玉佩放到一起,没有发生奇妙的变化,原来这只是两块普通的玉佩,不知道是什么人埋在了古树下,恰巧被他们捡到。
他们的相见也没有惊天动地,就像两个熟悉的陌生人,默默地望着彼此,想从彼此身上找到一个可以交流的话题。
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话:跟我走吧。
他牵着她的手,就像儿时一样。他的手很寒冷,并不温暖。她的内心是犹豫的,可还是点了点头。
离开偏房后,她原本要返回自己的房间,却没来由的思念古树。
另一支舞
她悄悄地来到树下,用手抚摸树干,却发现树干比他的手温暖。她靠在古树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来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世界,穿着华丽的服饰,手脚却无比沉重,仿佛上了枷锁,可是她看不到手上的锁链,她的舞姿仍旧优美,可是跳得却很沉重,脚踝处发出一阵一阵的刺痛。她巡视周围,发现他在高殿上俯视着她,嘴角是温柔的弧度,眼神却透着冰冷。
这冰冷刺痛了她的骨髓,让她在一阵寒颤中醒来,浑身冒着冷汗。
这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阳光徐徐地散发着光芒,古树翠绿晶莹,鸟儿轻声鸣唱。她舒展了一下身体,想要跳舞,想用跳舞摆脱梦里那沉重的束缚和冰冷的眼神。
她在晨光之中飞舞。比起昨晚热烈的相见之舞这一舞更加的舒畅恬淡。她的身体好像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她跳得无比欢快自由。
这时,她望见很多人向她走来。他站在最前面,应该是来寻她的。
这舞让她忘记了所有的不快,她想他不会这样对自己的,跳完这支舞她就跟他去另一个世界。
他越走越近,眼神却充满了惊愕和恐惧。
她感到很不解,难道她的舞姿如此恐怖吗?
她不自觉地望向自己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几乎看不见了,除了腰间的玉佩。
叮当的一声,一切都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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