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万里无云,早起太阳就烫人。
次日,老许罢工了,直挺挺躺在床上,眼睛不漏一点缝隙,嘴抿得像刚长好的刀伤。我是喊不回音问不答理,无奈只得随他。
吃罢早饭,小曾骑电动车载岁新去了工地,我收拾好碗筷也匆忙赶去帮忙。
十点钟左右,正在里屋清理砖头、石子的我听得门前小曾的电话声响,好奇心驱使我边做事边拿眼瞅他。
“喂,么事?”他拧紧眉头。
“我还要哪么宽宏大量?!”他的声音陡地提高了八分,如同嗓子里浇了滚油一般。
没过一分钟,他抬头急眼找岁新又斜扫了一眼我说:“下克看看,那个老鬼一个人在屋里不晓得在哪么搞!”
岁新丢了手中的铁锹拔腿就走,我见势不妙也丢了砖头追了上去,地面上响起鞋底与地面急促的摩擦声。
“么事啊?”我望着岁新的后脑勺焦急地问。
“我也不晓得啦,未必父亲会想不开寻短见——”她喉咙里发着水声,脚拿得飞快,左膀右臂勤摆着嘴里呼哧呼哧,一声比一声高。
我几步就超过她走在了前面,一颗心象胀满的气球随时要爆裂。
“万一有事哪么搞哦——”她近乎是哭腔了。
我能理解的不是她对父亲有多不舍,而是怕没钱送葬,不回头安慰她道:“你不要吓得那么很,他已经那么大年纪了,即使有事也是顺路的客,暂时送个葬的钱我还有,不用你们操心。”
我惊觉后面的脚步声停了,蓦然回头,迎上岁新质疑的目光,发现里面跃动着点点星光,脸色乌黑着了。
我谦意地对她笑笑又回头走,她也开始跟着走了,只是刚才急吼吼的声音已消失不见。
临近上屋台阶时,岁新抢步进了老许的房间,我也不甘落后。
房间里如同蒸笼,窗户未曾打开,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鼻,站在里面一分钟便能成个水人。
人在气极的时候大抵对严寒酷暑是没有那么敏锐的吧。老许还是我早上离去时的那个样子,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顺鬓角、两颊频频滑落,颈项前光光的一片,胸前湿漉漉的。
我紧缩成一蛋的心开始稍稍松驰了些,冷汗热汗出了一身,连脚底都在打滑。岁新的脸由黑转红,眉头舒展开了,拖着沉重的双腿走了出去。
“你跟再新打电话了?”我回头瞄了瞄房门口,蹙眉上前低声问。
他缓缓打开一条眼缝,黑眼珠挪向我,又像贝壳一般合拢,发出了一点声响“嗯”。
“你搞哈不要紧,把岁新吓得半死,走路都上气不接下气,我看她搞得可怜,就劝她不要怕,告诉她送葬的钱我还有。”说完我用责怪的眼神盯他。
他猛地睁开眼瞪我,腮帮子鼓得老高,复又重重地合上,叹了一口长气。
“你等哈把存折找出来给他们,你这不死也只有拿出来给他们做屋了。”我劝慰他道。
他不再睁眼看我,睡着了似的。
傍晚,饭桌上。
我到老许的床头桌上拿了他早已搁置在上面的红色存折本出来,讨好似的递给正在夹菜的小曾,希望以此博他欢心。
他显然很意外,筷子停在了盘子上空,用眼在我脸上找了几下,好象要找出我心里真正的念头似的,确认无误后,放下筷子伸手接了过去。
他打开存折瞄了一眼后合上,笑容顷刻爬上了脸庞,不象九月菊,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这是他们俩老的养老钱,只能说暂时借用一下,日后还是要还的呢。”岁新在一旁小声解释着,用目光等他做出回应,除了看他吃得比先前起劲,没有等来瞟她一眼或喉咙里响一声。
八月,是个收获的季节。田里的稻子割了,卖了;棉花捡了几拨,卖了;房前屋后几片大豆,收了卖了。都是些小钱,但收钱人不是我们。
我暗地里又向人借了几笔钱给他们,因数目不尽如人意,收效甚微。更让我难过的是,我挤牙膏似的一次拿一点,他们不再相信我,开始怀疑,甚至恼恨。
凑凑打打,总算把房子拉出了个雏形,没有半途而废已让我犹感欣慰了。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没有钱的消息不胫而走,村子里咬耳朵的人又多了起来,这是我一直以来极为惧怕却又无法掌控之事,除了硬着头皮接受,还是接受。
那天,岁新和小曾在房前收拾土渣,我和老许在屋后打扫。
“那个没用完的砖头……干脆把他码到屋后头……码到前面不好看……还挡了走路……就是再做厢房……还是要费力转……”老许眼斜向他们却在说给我听。
我手里提着扫帚疾步走到前面对正弯腰码砖的岁新说:“这个砖头干脆就码到后面克,今后还是要往后面转的。”
岁新看了一眼我没吱声继续码,用挑子挑着砖的小曾立马卸了扁担挑子在地上,嘴唇一掀吼道:“你就是管的事多,叨叨叨烦死个人,你们俩个老鬼给我滚!”他的声音惊动了很多双好事者的耳朵和眼睛,也惊飞了门前树上的麻雀。
为了不让别人看笑话,我努力抑止自己急燥的心情,硬是咽了两口涶沫后轻声说:“好哦,哥哥,你赶我们也要把事做完,不赶也要把事做完,我不得跟你一帮见识的。”
“老子看你们就烦!”他恶狠狠地说完直奔停在路边的电动车,启动后扬长而去。
岁新红着眼撒腿就追,嘴里嚷着:“你们俩个老鬼!是要把我逼死的!”
我很懵,假如逼死一个人需要我如此拼尽全力,倒不如留着她,省心。
我们仍就低头做事,尽管心根本不在此。
“玉姐,玉姐,他们收东西来走的!”从华骑着摩托车呼啸而来。
“让他们走!”我毫不犹豫地说。
“您克留哈子说不定就不走了呢。”他轻言轻语道。
“我就不得留!”我依旧态度坚决。
“那他要我用拖拉机送……?”
“你也不许送!让他们自己走!”
“哦——”他左右为难着离去。
两三分钟后,我还是叫了老许一同赶过去。
他们回渔塘收拾衣物,引去麻雀似的人群,他们在吱吱地闹着骚音,不忘撇嘴还眼含笑意。
待我们到门口,他们已收拾好包裹走到了渔塘前边的小路上,两个人背的背提的提,我不为所动,冷冷地看他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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