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盐五言六
“咦？二姑，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快进来。”燕子在院子里扫落叶，看到人到中年的二姑憔悴着脸站在院门口，旁边是已停稳了的电瓶车。燕子赶紧请她进屋。
二姑神色异常，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左右，没说一句话就进了门，然后轻轻把门带上。
这里是江南的一个自然村落，各家各户都有独立的院落，乡风民俗质朴，邻里邻居之间串门唠嗑也是常有的事儿。村子里哪家生了小狗，哪家来了客人都一清二楚，连烧一锅羊肉都家喻户晓。今天是大年三十，村民们不管在哪里，都一个个回家来了，互相打着招呼走进各自的家门。刚吃过午饭，家家户户都忙着扫尘贴福字，张罗起丰盛的年夜饭。
看二姑这行径，似乎怕被发现，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燕子也就压低了声音悄悄带她去了自己二楼的房间。
燕子娘家有很多亲戚，但时常来往的不多，燕子出嫁的第二天请新客，二姑来过一回，十年了，今天是第二回。
二姑坐在红色的长条凳上，魂不守舍地悠悠开口道：“燕子，我就在你这里待一会儿，晚上回去。行不？”
“当然当然，你放心待我这儿吧！中饭吃了没？我给你拿点上来。”二姑遇上的困难，燕子大概能猜出点儿，也不多问，只管照顾着。看二姑摇了摇头，她马上下楼盛了一碗米饭，上面盖着青菜和红烧肉，递给了二姑。
燕子是知道二姑家情况的。
二姑一家四口本来很幸福，二姑和二姑父开了个螺丝加工厂，顺风顺水，生意也不错。看起来日子过得安安稳稳、红红火火，实际上二姑父好赌，以比银行高的利息向狐朋狗友们借了很多钱。名义上说借钱融资是为了把加工厂开得更大，所以拖着二姑一起，签下了很多欠条，至于钱的去向，二姑却浑然不知。
是的，二姑是个勤劳善良没有心机的女人，她信任自己的丈夫，只管劳作不管财务，从无二心。
两年前的国庆假里，二姑父突然失踪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杳无音信，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当客户们找上门讨要货款时，二姑才恍然醒悟，却也覆水难收了。
加工厂里的家当全部被债主们瓜分一空，狐朋狗友们纷纷拿着欠条来跟二姑讨债。可二姑带着两个孩子，住在一个空壳子的房子里，身无分文，任债主们撒泼打砸，毫无办法。
二姑开始打工挣钱还债，但是去年小年夜那天，还是被带走了。整个新年她都是在拘留所凄苦地度过，靠亲戚们帮忙照顾着俩孩子。那一年，二姑根本没有回家的路可走，可她的心却一直在回家的路上……
转眼到了今年年底，听说讨债的一个个又来了，家里一天都不消停。是的，二姑这是来躲债的。
“二姑父还是没有消息吗？”燕子看二姑吃完了饭，低声询问起来。
“别这么称呼，他不配。现在找他离婚都没法子。”二姑愤愤地回答。
“欢儿她们呢？”
“你大姑接去她家过年了，这俩孩子跟着我天天被债主上门咒骂，担惊受怕的，真是遭罪啊！”二姑哀叹着。
“二姑，你先住我这儿，想住几天就住几天，把这当成家，咱一起过年。”燕子安慰她。
“我想夜里晚点回去，十二点新年钟声敲响前到家里，给祖上上柱香，保佑我和孩子。去年都没机会，今年不能落下。”二姑说出了她的想法。
燕子家的年夜饭多加了一双筷子，一家人乐呵呵地给二姑夹菜，说点开心的事儿给她宽心。
但，这不是她的家。二姑脸上挂着勉勉强强的笑容，她内心是苦涩的。在热闹的鞭炮声里，她想着家里的清冷；在绚烂绽放的烟花丛中，她仿佛看到孩子们期待的眼神；在甜甜的苳米糖水喝下肚时，她尝到的却是生活的苦楚。
过了十一点，二姑决意要回家。
除夕的夜晚漆黑一片，没有月亮，只有偶尔升起的烟花在空中闪现，留下瞬间的光亮。
二姑骑着电动车，悄悄踏上回家的路。昏暗的车前灯照亮了短暂的一段前路，可她的心是敞亮的，就算是摸爬滚打挣扎着，也要生活下去，她期盼着明天的光明。
那一晚，燕子看着二姑渐行渐远的身影，感慨万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条回家的路，就再苦再累再辛酸也要硬着头皮迎难而上，只要是有希望，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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