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二胡子又来了,真头疼,阿和拧紧眉头。
——我说过了,你老就别来了。你的事儿谁不知道啊,能解决早给解决了。大老远的路,七八十的人了,也该在家里好好养着了。
——唉,不能歇啊,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冤哪!
——别介呀,你的话我都能背下来了。领导们也都能背下来了。可你说的事,都过去多少年了。谁听你翻那前朝的烂账啊!
——这账是陈了点,但很清楚啊!解决成与不成,总给捏个意见。我阎二胡子要是没理儿,我就挺在你们衙门口给人当门槛,踩死压死我也不哼哼,到了那头,就当见了本家。
——阿和啊,在这忙啥呢,领导叫你呢!
——嘿,你看看。我们这办公室连个人也没有。你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来路。说给我一千遍,我也没得帮你。我就再替你传达传达,你先回去,有了信,我给你回话,不要再来了。
——跟他废个什么话呀,领导交代让咱们端水呢,今天上午有大安排!
——呸,什么安排不安排的,哪天没有安排。一个个肥头肥脑的,混吃混喝作威福!
——哥们儿,你有骨气。可这话还是别说的好,万一谁听到了,你……
——听到了就听到了,捅破天也透透气儿,憋死人了!
——嗨,何苦来呢!为他一个阎二胡子,把上面得罪了,前途也不要?
——前途?什么前途?肥头肥脑的前途,混吃混喝的前途?我也不要什么这样的前途,也不为阎二胡子出气,只觉得这衙门的差事让人窝气。
——这衙门呀,算了,还是说单位吧,就是窝气的地方。呆在这里的谁不窝着一股气呢。你看那李乡长头上那道疤,那是爬树给市里人栽果子掉下来摔的,还有那县里的常主席,那可是喝了四瓶的茅台喝出来的。所以,要沉得住气,该干的工作干活,不该过问的别问。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嘛!
——原来这些人还都是些鸡鸣狗盗之徒啊!
——别说了,到了,在大观园房间。
——老刘啊,你我都不用那么客套了。还当二十年前那样,别开口一句市长闭口一句市长的。
——王市长,说到这我得先敬你一杯。若不是当初你提携,我……
——别提了。
——不,我要说。说真的,要不是当年我那老爹没长眼,撞在了王市长您的车上,我这辈子恐怕都跟不上您。就冲这点儿,缘分,我得先干上。
王市长的脸红着,他看着醉醺醺的刘书记,神情飘忽。
门嘎吱开了,阿和和小赵端了菜轻轻放在桌子上,转身疾速退出。
——唉,小赵!你说,刘书记说的缘分是什么东西,我都听糊涂了!
——嗨,以前只是听说,今天看来多半像是真的了。二十多年前,王市长还在县里头工作,喝醉了酒开车撞了刘书记的爹,刘书记的娘要闹事,被王市长下面的人给压着了,可王市长大约觉得过意不去就给刘书记安排了一个端茶倒水的工作。事情就这么平息了。你可别小看这端茶倒水,要不是这个缘故,刘书记哪里能做到今天的位置!
——哦,这个可以啊,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此看来这缘分果然不浅!
——说来刘书记因祸得福,也算个不错的了结。可这刘书记,今天真是糊涂,提这些做什么。说给王市长听吗?说他欠他的,还是真的谢王市长撞对了人?这是埋汰谁呢?你看王市长刚才脸色难看的,我都替刘书记捏了一把汗。
——他当他的书记,咱们捏什么汗!只求他少攀扯咱们做这些摧眉折腰的奴婢做的事就好了。
——唉,想不到你还是个清流。可举世混浊,哪能独清啊!就算现在不兴沉江,将来沦落下僚定是无疑了。
——什么上僚下僚,我知听从我心。
——好吧,好吧。只可惜了你这吟风弄月的好才情,偏对着漠漠红尘漠漠烟了。唉,看来没怎么什么事儿了,咱们到外面聊吧!
——好啊,懒得在这里伺候这些老爷们,受些腌臜气。
——唉,我说一句啊。那阎二胡子的茬儿你可别再碰了。不是我说,乡里头说的,能哄就哄吧。他一把年纪了,你跟他论个什么理,万一哪一句不如他的意,闹个寻死觅活的,真出了事不是玩的。干脆哄一年作一年,总有出头的日子。
——是啊,死去元知万事空,也只好这样了。唉,你知道他的事儿?
——不知道。反正天天见他,逢人都说,可都听了个头儿,就不再理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你不想听听?
——听听倒也无妨。不过,过了这双耳朵我还是装作不知道。
——好啊你,够狡猾的。阎胡子说,他的爹把他卖到了邻近的苦劳乡,苦劳乡的干爹虐等他,不把他当人使,他逃了回来,正好这边他爹养的其他子女又都死了,他便跟着他原来的爹过活,那边也没人来找他,各自相安无事。没几年土改了,地又重新划定。他干爹找上门,说阎二胡子是卖给他的,当然分地也要跟着他在克劳乡分,他爹不依。于是,两家各使手段互相揭发,两地政府互补得罪,默许他在克劳乡和本乡都领了地,都颁了政府的文书。只不过他在那边叫胡铁牛,在这边叫阎大柱。后来,他有出息的爹死了。村里便不认他的账,说他老头捞地,骗取国家财产。他唬得不知躲在哪里去了。村里没收了他的地。后来他又回来,发现妻子走了,撇下俩戆娃。娃不认他,村里不给他分地。人口调查把他登记在了苦劳乡。在那里办了户口。可他儿子在这边啊,而且他儿子姓阎,他的户口姓胡,这不是叫人笑话他的身份吗?他便申请要迁过来,可这边说,迁过来可以,先在那边退了地,这边才能给他分地。可他在那边退了地,迁了户口,却因为没赶上分地,没分到地,村长说要分地得等三十年。那时,他已五十出头。没地,咋过活呀!他急了,就告,告完村里告乡里,告了本乡告克劳乡。因为两地虽说紧邻,却跨了省,区划也多次变更。便告了又告,拖到今日也没了结。
——半辈子两头有地,半辈子两头无地。其实都不过无地,也难怪他要告呀。
——正是呢!按理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可这个说这个不该他们管,那个也说也不由他们管。
小赵叹了口气。
——对了,他不是就阎大柱吗,怎么又会叫阎二胡子呢?
——他不是曾被卖到在克劳乡嘛,那家姓胡,他自然跟着姓胡了。因此就有了这个绰号。
——哦,原来是这样啊。好了,走吧。我们有什么办法呢,也只好保佑他自求多福了!
——唉,我等了刘书记、李乡长好久了,求求你们通禀通禀。
——领导今天不在。他们实在太辛苦了,考察汇报开会太多太多,一天天忙得我们也找不着。你的情况,我们会择机汇报的。
——谢谢你们啊,同志。我也知道领导们忙。可我不知道还能活几天,拜托了!
——放心吧。
天下起了雪,不一会把世界装饰得洁白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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