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爸打电话给我,说,我妈带着小妹去楼下玩儿了。他自己在家,打个电话给我。在电话里,他说,过年要是不能回来,就算了吧。貌似轻松的口吻,暗藏着无奈。
其实我知道,他是想我能够回家的。但他没有说“不管你想什么办法,都一定要给我回来过年”。我知道他不想我为难。我也知道,他知道我还没告诉妈妈我不回家过年的事儿,不然不会挑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打电话给我。
我爸和我,都不是善于直接表达感情的人,起码在彼此面前,我们是无法像别家的父女那样很直白地说“爸我,想你了”“女儿,回来吧,我跟你妈想你了”这样的话。我跟他,是非常传统的中国式父女关系。
父亲在我心中永远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他是我心头绝对的权威,也是我心头最坚实的支柱。任何时候,只要我爸相信我,我就有勇气对抗全世界。任何时候,只要我爸还我身后,我就不怕任何困难挫折。
想起17、18岁那两年,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我,本来就暴躁的脾气变得愈加多变而不可理喻。彼时,刚被我妈逼着转学到一所贵族学校。对新环境的不熟悉,又不善于经营人际关系。整个人变得孤僻而消沉。因为离开了原来熟悉的环境,也和彼时心里认为重要过全世界的朋友失去了联系。
每个周末,我都会逃课跑回原来的学校原来的班级,坐在熟悉的同学中间,听熟悉的老师上课。那样任性的胡作非为。父母都不在身边,爷爷奶奶年纪又大,没人管束的我像野草一样疯狂地长大。现在想来,我都没有后悔过那时的疯狂。高考前一个星期的周末想要逃离牢笼一样的学校,和舍友翻围墙被保卫处科长抓到,被带到行政处,那个带着浓重遂宁口音的科长训了我们三个小时。放我们出来后,天已经漆黑了,我们像得胜的公鸡一样洋洋得意地走出了校门。一夜未归。
因为对学业的不在乎,高考结果可想而知。于是,迎来了一场狂风暴雨。客观来说,能考到那样的分数,已是不易。但是,最后的问题是,我落榜了。因为志愿填得太高。
而且,在高考结束后,我没跟任何人讲,先是和同学各种聚会吃饭喝酒通宵唱歌等等疯玩了三四天,又跑到离家几十公里的另一个镇上的同学家里住了一个星期。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到我家楼下找了我很多次。爸妈把家里的座机打爆了,找不到我的人。
后来,我总算玩儿够了,回到家。接到我妈的电话,她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通,说再找不到我她就准备从上海回家了。
当时我是不以为然的。心想着,不过是出去玩儿几天么,犯得着这么大惊小怪?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后来,高考成绩下来了。超过二本线20分。那一年是四川省第一次独自命题。题目非常难。能考到那个分数,表示我还是有认真学习的。之后,填志愿时跟在上海多年的姨妈闹了别扭。她死活要我填上海的学校。而我死活不肯。后来没辙,还是胡乱填了上海的学校。然后,可想而知,我落榜了。
接着,邻里乡亲开始传一些关于我的流言蜚语。什么没读书和男生混啊、什么整夜整夜不在学校啊、什么抽烟喝酒啊……当然,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儿。那时我单纯得连手都没跟人牵过呐,相比起班里那些每个周末和人出去开房的姑娘以及同宿舍一位借钱去做人流的姑娘来说,我简直就干净得像张白纸。
但是,这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家里人不信。而且我也的确经常在周末坐车回原来的学校,也的确经常跟原来的同学朋友混在一起。于是,我成了众矢之的。整个家族的人都开始对我指指点点。无论我怎么辩解,他们都不相信我没做那些事。
那段时间,我每天一接电话,不管是谁的,准会跟人吵架。整个人已经狂躁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当时的我觉得,每个人都在怀疑我,每个人都在误解我,每个人都不懂我。而我,讨厌被怀疑,讨厌被误解。我更无法接受冤枉和委屈。于是,我要反抗,跟所有人对着吵,把心里的委屈和冤枉都在电话里喊出来。
有一天,我接了一个电话,是我爸。他没有一开始就责怪我没好好学习跟人瞎混什么的。他只是淡淡地问,最近在家干嘛。有没有什么打算。是复读,还是打工?我被我爸冷淡又若无其事的语气给震慑到了。过了半天,才呐呐地说,想继续读书。他说,想读书,就好好读,别整天搞那些乱七八糟与学习无关的事儿。我开始激动了,说,我没有做那些事,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他说,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你做已经太出格了,难道别人都是在污蔑你?捕风捉影也要有那个风才会捉到那个影!你自己好好想想!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心头长久以来的信仰崩塌了。我抓着电话,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抽泣着说,我真的没有干什么坏事,他们都不相信我。现在连你也不相信我!连你都不相信我了!……
当时的我,心头真的满是绝望。我一直以为,哪怕连我妈也不相信我了,至少我还有我爸,他是我最后的依靠,也是我所有勇气的来源。但是,现在连他也这么说,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难道我真的如那些流言所描述的那么不堪吗?我不是那样的啊。
挂了电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累了,大脑一点点清醒过来,开始回想我爸的话。仔细反省高三这一年,发现自己的确做得有点过分。太骄傲,太散漫,太自由,太放纵。在那样一个小镇,如果一个女孩子和男生走太近、风头太劲的话,不可避免地会受到旁人的中伤。再加上原本学习优异是周围邻居很多家长教育孩子的典范的我居然在高考中失败了,这就更加坐实了我之前不务正业的说法。
反省后,才开始考虑之后的打算。打工我是死活不肯干的。只有读书这条路。之前的课本早被我卖掉了,只得问以前的同学借,收集得七七八八后,我抱着一堆书走进了高四的课堂。
之后那一年,我就过得很本分了。该上课的时候上课,该休息的时候休息。白日里被铺天盖地的试题淹没,夜里则听着歌熬夜看参考书做题。我熬夜的毛病就是那时养成的。不到半夜一两点睡不着觉。
月末放假,就收拾要做的试题拎着包坐车去接妹妹放学,然后和妹妹走十几里山路去外婆家。再在周六时走几里山路回奶奶家。然后在周日坐车回学校。
因为经历过一次高考,心里就坦然了。知道前方大概有多远埋伏着这么一个巨大的怪兽,我要学会哪些本领才能在关键的时刻给予它致命的一击。
考完后,在学校电话亭里给在远方读书的大哥打电话,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哭了。把他吓到了,不停地安慰我,考差了就考差了,世上也不是就读书这条路……我哇啦哇啦哭完,笑着说,我觉得我考得挺好的。之后,成绩出来了,超过重点线40分。合家欢愉。之前关于我的种种不好的传言和批评都被我的高考成绩和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给粉碎了。
那年暑假,我去了上海。和爸妈住了近一个月。每天,他们出门上班,我就在家收拾屋子,打扫卫生,做饭洗碗。然后坐在六楼的阳台看书,听歌。等待日落。
回想这些年,我最让爸爸闹心的,或许就是18岁那年了。叛逆期过后,我迅速成长,脱去幼稚任性和固执倔强,一点点长成可以让他放心的长女。
于是,他开始放任我在遥远的南国求学工作,再不言不语孤身北上,受到挫折后又不声不响地南下。他都没有说过什么。或者是他太相信我,相信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相信我可以处理好所有难题。
只是,无论他是在外务工还是在家赋闲,无论我是在读书还是在工作,几乎都是他打电话给我。就算是在电话里,我们的交流,也仅仅是“天冷吗?”“工作忙吗?”“身体好吗?”“什么时候回家?”这样简单的话题。也正是这样平淡无奇的话题,才让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
都说“父母在,不远游。”可是,现在的我,离家越来越远,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我不知道自己余生还有多少次回家的机会,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以陪伴在他身边。我也不知道,他还要为我操心多久。
我只知道,这个寡言的男人,一直是我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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