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首发于公众号《奇幻志》。

净土

1

传说世间最后一座“净土”也被找到了，大国师以命算天，终算出净土的位置，又以王朝一千三十二位阵师性命为引摆下“夺天大阵”破去禁制，净土现世。

王朝八千万大军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净土，净土内一千三百二十一万民众全部殒命，王朝有命，杀无赦，不留活口。

净土内孕育八千顿神土，寻常土地洒下少许，便可保证一整年丰收；草木精华扎根处若有一丝半点神土，草木可长成灵丹妙药，树木可参天而上。

大军先行，大将军率十万大军护送八千顿神土回朝。

行军数十日，一直无事，既无净土侥幸逃脱的余孽孤注一掷地来报仇，也没有山野强盗胆敢拦路抢劫。

一日，大军行至一处，正午烈日暴晒，不利于行军，恰巧路边有一酒肆，十方小桌，扯一百步上写着“莫齐”，大将军自觉有趣，命令军队原地修整，午后再出发不迟。

大军排开犹如长龙，传令兵领命前去，马蹄渐远。

大将军下马走到酒肆前，随便找了个桌子坐下便闭上眼睛，这酒香却是真浓啊。

酒肆内是一老汉，身后掉着两个小尾巴，约莫是其孙女孙子，女孩大些，是姐姐，见有客人来了，忙着擦拭桌子。小男孩也伶俐，跟着倒上茶水，那人头戴盔甲，腰佩宝剑，姐弟二人忙活完也不曾睁开眼睛。

老汉躬身上前，大将军睁开眼睛，眼中摄出精光，弟弟大概是没见过这等沙场之气，吓得躲在姐姐身后，大将军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朝老汉道：“酒肆饮茶，实在无甚滋味，好汉，将你这最好的酒给我提上来。”低头置杯时，已经敛去眼中光华。

老汉说道：“酒自然是好酒，将军可信，我这酒香可以飘到将军队伍最末。将军稍等，老汉这就给你上酒。”

酒很快就上到桌前，大将军右手捧起碗沿，举过头顶一饮而尽。

酒果真是香飘十里不止，大将军一连喝了三碗，酣畅淋漓，吩咐老汉不断上酒，并且不论副将老卒，都叫一起坐下，共同饮酒。

老汉一人忙不过来，姐姐和弟弟也一起去帮忙。大将军瞥见酒肆前的破布，想起一事，问老汉道：“老人家可是还识字？这布上‘莫齐’二字写得中正平和，不过却让人联想不到与酒水有关，可是有什么讲究？”

老汉给大将军再次倒满美酒，“这事，先前有一落魄书生也在此饮酒，一番长篇大论点评我这酒水，末了才知道竟然没有银两付账，小老儿见他衣衫褴褛，心想罢了，反正也挣不了几个银两，但是那书生非得说什么写字抵账，我拗不过他，结果他给我写了这两个字。”

老汉望向破布上的两个字，嘴角扯出笑意：“我当时也像将军这般有此一问，那书生只摇头就走了，小老儿不识字，却看着字着实好看，就给挂起来了。”

大将军再次看向破布上“莫齐”儿子二字若有所思，思绪却断了，端起桌上一碗酒喝了干净，豁然起身，“时辰已到，即刻出发。”

大将军越上宝驹，率先奔驰而去，军队长龙缓缓而行。

2

老许去年退伍，这些年却时常还是梦见当年战场上的事情。

“老许，走陪我杀几盘。”一人在门外喊，老许出门一看，是老邻居老王，老王年轻时是个商人，如今家财万贯，对自家产业也撒水不管，任由儿孙去折腾，只是时常约着老许去下棋喝酒。

老许喝醉了，胸中豪情生出，便大肆吹扬自己年轻时候的战事。

“你可见过十万人行军之景？”老许道。

老王只是摇头。

“那百万呢，千万呢？”老许说着，不自觉站到桌上，一盘未分胜负的棋局被搅得乱七八糟，老许抄起桌旁的酒葫芦，仰头咕噜咕噜下肚，喝水一样。

待老许坐到桌前，老王正想开口询问一番，老许已经头一点，醉了过去，老王无奈，只得在一旁守着。

老许醉是醉了，嘴里却一直嘟囔个不停，老王听不真切，俯身细听，才零星地听到“大将军万岁”、“杀”、“攻陷净土”、“好酒”等词汇。

月上柳梢，老许醒了过来。

老王趁机问道：“老许啊，我方才见你睡着的时候嘴里念着‘净土’，这世间真有净土啊，那不是战事时候的传说吗？”

老许冷不丁一下醒了过来，警惕地望着老王，少许时间后才自嘲般笑笑，这都多少年没打仗了，自己也真是太小心翼翼了。

老许道：“什么净土，那书上说净土内一片祥和，像那世外桃源一般，一粒神土可产千亩粮食，哪有这等好事。老王啊，你的生意经不是讲究脚踏实地吗，怎么也相信起这等神仙志怪小说一样的事情来了。”

老王尴尬道：“也是也是。”

“爷爷，你在这里啊，我们回家了。”只见远处走来两个小孩，一左一右挽着老许的手。

“老伙计，我得先回去了。”

“莫齐，小梦，快跟爷爷说再见。”

挽着老许左手的小梦抬头甜甜一笑，说：“王爷爷再见。”

挽着老许右手的莫齐没抬头，也说，爷爷再见。

老许的晚年就这般过了，时常与老王下棋喝酒，儿子参了军，如今天下太平，不用打仗，捞了个守城的岗位，倒也快活。孙子孙女每每将喝得烂醉的他寻回家去，往葡萄架下的躺椅上一放，便听到他的如雷鼾声了。

一日，天朗气清，葡萄架上结了果实，老许喝了些酒就躺在院子。忽然想起年轻时参军的事情，少年参军，意气风发，然后结结实实地倒了好几个跟头。此后收了锐气，更加踏实，某一次在战场上替大将军挡了一箭，伤愈后得以进入将军的“白虎营”，跟着大将军南征北战，好不快活。

大半的戎马生涯，对善恶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但是还是忘不了最后一战登临净土的光景，那一战没有一个降卒，只因“净土”二字牵扯太大，不管是手无寸铁的妇人还是面如冠玉的书生，都成为老许的刀下亡魂。老许从未后悔过，战争从来如此，成王败寇，胜者为善，败者为恶。

此战回城后，天下大定，老许辞了军队回乡，大将军应允了。

老许眼中浑浊，眼前仿佛有千万亡魂飘荡，老许冷哼一声，右手抬起，成虚握刀之势，无形一刀向身前斩去。眼复清明，顷刻间泪流满面，大哭道：“将军，老许敬你一杯。”

老许渐渐闭上了眼睛。

3

自大将军十万大军回城，天下大定后，天后却日日噩梦连连，就此病倒了。民间便有传言，说是这些年王朝杀戮太大，这是枉死的冤魂索命来了。

有太监宫女声称亲眼所见午夜皇宫内百鬼夜行，而宫廷御医对天后束手无策，一时间都城内涌入大量奇人异士。

有一道人踏云而来，显露一手仙术，使得大殿金柱上的石龙复生，腾云而去。

道人言皇宫百鬼夜行是真，王朝杀戮过多，特别是最后一站杀尽一千万众，地府已鬼满为患。

大将军冷哼一声，“那又如何，我能杀他们一次，就能杀他们第二次。”

道人手上拂尘左右一拂，便有画面生成，只见凭空出现一副地狱景象，道人说道：“将军自然可以护佑天后太平。”

是夜，大将军便守在天后寝宫外，果然一夜无事。次日在道人拂尘内见到百鬼徘徊在寝宫外，见着大将军却是畏惧不前。

自此，大将军夜夜守在天后身旁。

七月十四，传说是鬼门大开的日子，这显然时最危险的一天，大将军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松懈，后半夜，天后却打开了寝宫的大门。

“小天，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天后走到大将军身旁，发现竟然比他矮一个头了。

大将军蹲下身，天后笑着摸了摸大将军的头发，感慨道：“都长这么大了。”

“姐姐，我会保护你的，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说话间，皇城上方突兀出现一个鬼气森森的巨门，鬼门打开，猛然间冲出各种鬼怪，这些鬼怪不同以往，全都化成实体，手持断刀或者锁链，向着姐弟二人冲来。

天后望着这些熟悉的面孔，转向大将军，怜惜说道：“小天，你有后悔过吗？”

大将军坚毅的脸庞不为所动，缓慢站起身，抽出刀立在天后身前，“不后悔，为了姐姐，再杀他们一次又何妨。”

大将军抽刀肚子一人杀向鬼兵。

一战到天明，没有一只鬼怪进到天后身前三尺。

黎明时分，鬼门关闭，鬼兵退回地府。

大将军右手驻刀立在皇城之下，靠着执念强留着一口气。

天后走到他身前，跪在地上，抱过他，“小天，不怕，姐姐在。”

大将军终再没有力气，一口鲜血喷出，手上刀掉在地上，整个人摊在天后身上。

鬼门再次打开，那些地府鬼兵咆哮着，却仿佛有什么限制着它们出不来。鬼门内闪电一样伸出四条黑色锁链，分别缠绕上大将军的四肢。

天后和大将军姐弟二人对此置若罔闻，天后轻轻拍着大将军的后背，不停地说着安慰的话。

大将军的脑海里开始闪现他的一生，每一个场景都有姐姐的存在。儿时战乱，父母将两人卖给商队，后来遇到兵匪，姐姐将他护在身下，自己却差点被打死，千钧一发逃了出来，却常常食不饱腹，姐姐饿得越来越瘦。

再后来，同住一破庙的一个流浪汉见色起意，想对姐姐不轨，他第一次杀人，然后杀了很多想对他们姐弟二人不轨的人，他一路杀过去，杀出了温饱，他杀得人越多，姐姐就过得越好，终于最后他杀一千万个人，为姐姐杀出了一片净土。

而他的净土，就是姐姐。

大将军死了，黑色锁链扯出他的魂魄。

大将军的鬼魂用力一扯，反向外拉动着锁链，锁链被拉得笔直，最后生生断开了，大将军的鬼魂回头看了眼他的姐姐，掌心出生出刀剑，向着鬼门而去。

“姐姐，我去地府为你杀出一片净土。”

4

酒肆前，大将军醉倒在桌前，酒香蔓延而去，十万大军无一幸免全都陷入梦乡。

老汉摇身一变，幻化成一异兽，形似豚，但身形缥缈，不可全见，唤做食梦兽。

酒肆内的姐姐走到大将军的桌前，右手食指探其鼻息，已无呼吸。

食梦兽行至其身前，姐姐坐在食梦兽，将弟弟抱到身前，异兽踏空而去，姐姐轻声道：“你们遍寻净土，毁其所有，今日就让你们在各自净土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