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想,如果没有复读而是回家了,会有怎样的现在,未必不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我的问题在于想的太多,又纠结于一定要想出一个结论来,寻找结论的过程,很多是徒劳的,可我心里总是有这么一堵墙,可我总是要跨过去,这个过程很痛苦,谁让我自作自受呢。
父母在我高考前依然时常吵架,他们没有意识到这对我是有很大影响的。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服从,合理不合理都得接受,想通想不通都得执行。
直到今天,我最讨厌的一句话是“你争点气吧!”其实,我是村子里同龄人中最努力的,一边把学习搞好,一边还要干农活。我一直扮演着家里的骄傲,听话,不用家里操心,懂事,不给家里惹事。但我依然动辄得咎,我不明白为什么会不断的被要求,我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去表达。
这些经历让我既自卑又要强,让我既粗糙又敏感,也让我更多时候把心事藏着,努力掩饰自己的需求,特别在意别人的看法,以至于到了处处讨好别人的状态。
极端的压抑已经影响到了我的行为,这一刻热情似火,下一刻又冷若冰霜,这些我都清楚。用了很多年去跟自己和解,用力让自己走出来,最后明白,所有一切都是无意识的自我保护。
只有把自己的世界一层一层的裹起来,不被人看见,才能有一些安全感在。理解是最好的同情,但倾诉是最直接的卑微,期待有人理解,但绝不去倾诉。
如果你的生活里,很小的事都被放大着,即使从原来的环境里逃出去,那些状态依然像魔咒一样跟着你,折磨你。这里不存在什么和解,因为你没有机会去安静的表达自己,那种他们是为了你好,所以他们绝对正确,他们以为的好,真的不是我想要的好。可怕的是,连表达出来这样的行为都是错的,是不识好歹。
那种尽力去讨自己在意的人开心的状态,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生活,其实,更多时候,我挺想骂娘,挺想吼一句他妈的我为什么就不能对自己好点!
考一个大学,只是我在讨家人开心,却也是我唯一能逃离出那个氛围的途径。
年前和朋友聊天,他说上学的时候,做完作业就可以去玩,高三中午回家,顿顿有鱼,早晚有牛奶。
复习班在老校区,因为高考成绩不错,复读时学费全免,分在八班,班主任是杜长福老师。
老校区很小,北面教学楼,西面一楼教师办公室,二楼女生宿舍,南面男生宿舍楼,东南靠墙位置是厕所。中间的院子也就两个篮球场大小。
楼房都很老了,宿舍窗户很小,地面坑洼。我跟昂,生,一个宿舍,他俩都我高一同班。
鹏也在,只开学来了下就转去一中了,他走之前,夜里在我们宿舍待了一晚,问他干嘛去一中复读,他说他想考清华。他一直比我有想法,有主见。
宿舍有老鼠,夜里回来,被子下面全是它们搞来的吃食,土豆块最多。我们只是来了又去,待上十个月就换下一批,老鼠更像是这里的主人,是我们打搅了人家的安乐窝。
有伙房没有食堂,伙房在宿舍楼一层最东边,师傅们做好了饭,台阶上支两张桌子,盛饭的桶,盛菜的盆,盛馒头的筐摆上去,寒暑雨雪都这样。学生打了饭菜,天气好,就在院子里吃,天气不好,回宿舍吃。
下雨天,我打好饭菜回宿舍,走的有点急,有段地面有起伏,身体控制不住往前滑,一女生迎面走来,眼瞅着就要撞上,我弓身后坐,屁股礅地,躲过去了,惹得周围人哄笑。
在复习班,第一次有了女同桌,高中四年,只这一个女同桌。她叫娜子,声音很好听,很甜,跟班主任带点亲戚。
她喜欢睡觉,睡着了就给我这边挪,我也不提醒她,他挪我就躲,我位置靠过道,可以把一整张桌子都让给她。
我右边俩姑娘,一位叫香,一位叫莹,这是她们复读的第三年。
复读一年,人心里存着侥幸,总可以考出去,复读第二年,又慌又紧张,复读三年,人整个都不好了。我们学校的复读记录是班主任的同学,据说复读了八年,班主任大学毕业后回来教书,他那同学还在。
香和莹绝对的老油条,她俩上自习敢脱了袜子把脚放桌面上,还敢打我。教师办公室前有一排葡萄架,葡萄快熟的时候,下面会立块牌子:已打农药,请勿偷摘,后果自负。我们都信以为真,只有这俩老油条毫不顾忌,摘了葡萄,自己吃,也分给要好的朋友吃。
琳和莲是一中的,她俩关系很好,老家在同一个区域,口音一样,她们那里算是我们县的一个方言岛。
琳很乖巧,独生女,很懂事,总是笑,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圣诞节,我用一张大大的白纸,对折起来,在中间位置,小小的写上“祝你圣诞节快乐!”折叠成一个小方块送给琳,琳写上几个字还给我,打开一看她写的是“谢谢,我只过中国传统节日,不过圣诞节。”
洁是我初中复读时的同学,现在又和我一个班,她很稳重,讲话不紧不慢的,总是笑。
可能是一直都没有女同桌的缘故,和娜坐同桌,很不适应,坐了没几个月,趁着调座位,我找了个男同桌,并且坐到了教室后面。
新同桌叫阳,口音和琳一样,带个眼镜,人忒实在。刚毕业时,我还去他家蹭过饭。
亮子也在后边,这哥们每天一副无所谓的状态,上课不声不响,下课了就跟四周的人插科打诨。跟着亮哥闹的男生里,有一个特帅,白白净净的,明眸皓齿,他叫波,性格特好。
教室后面有俩女生,一位叫大雁,一位叫晓。大雁娃娃脸,梳一炮捻头,俩兔子牙。晓比我们大一岁,表现得很成熟,关于恋爱,她说一定要找一个比她高十五公分的男生,因为这样她踮起脚尖接吻刚刚好。
很多年后,大雁嫁给了波,这像是天注定的。那时候,大家开玩笑,一群男生问大雁,要她选一个嫁了,她选谁。大雁都没犹豫,直接讲她会选波,因为他帅。
我是毕业后才知道晓和亮恋爱了,只是惊讶,没觉得意外。晓值日扫地,亮就去帮忙,偶尔还给晓带吃的。惊讶的是,亮没有比晓高十五厘米。
志超也在,他总是有心事,但从来不讲,我们都属于有很多想法的学生。
七班有俩姑娘,一个叫静,一个叫云,应届生时都是八班的,大概有印象。她俩给我写过一封信,说我严肃,刻板,傲慢,还说我是个草粒虫单细胞低等生物。
我依然贫穷着,天气热的时候,没有换洗的短袖,夜里把上衣洗了,晾出去,早上再穿,遇到阴天下雨,湿着也穿。后来有个远房亲戚给了件广告衫褂子,后背印着“来自台湾,服务大陆”。每次穿着,七班有几个混蛋男生就跟在我后面,边走边念“来自台湾,服务大陆”。
秋冬天一件外套撑到底,那是件军装夹克,颜色发黄。它的本色是军绿色,时间太久了,布料氧化褪色,加上摩擦,就成了破旧的暗黄色。
这件衣服是我姐姐的,姐姐穿她小学同学的,她同学穿她哥的,她哥哥是九十年代初当的兵,也就是说这件衣服跟我的年龄差不多。
我穿这衣服跟同学去学校后边的私人食堂吃饭,老板娘以为我是在前面工地干活的工人,心想这么小就出来打工了,不容易,她交代伙计给我多打点饭菜,我什么都没讲,也没说谢谢。
冬天,还是那件带黄色条纹的灰色毛衣,以前是牛老师问我冷不冷,现在是杜老师问我冷不冷。
应届生时,谁考了全校前五名,就有机会在校会上发言,我想在校会上发言,所以,我奋力去考进前五。
杜老师是学校的主任,负责整个复习班的业务,算是老校区的业务副校长了,原来的老校长退了二线,现在专管复习班。因为班主任杜老师有着这样的位置,我在年后考进全校前五后,被安排做百日冲刺誓师大会的学生发言人。
三天前下了一场大雪,一天前雪晴了,第二天就要开会了,中午,班主任问我稿子写了没,我说这就写。午休时间,十几分钟就写了出来,给班主任送去,他改了几处交给我,让好好练习下。
隔天下午开会,我吃过午饭在洗饭盒,班主任看见了,问我下午穿怎样的衣服,我指指那件黄军装,就这身。他说这身不行,这么重要的场合,多少穿的得体些。
我没有新衣服,也没有得体的旧衣服,找朋友借,上衣生的,裤子志操的,鞋子是亮的,看上去不那么协调,只是鲜艳一些,不那么邋遢。
发言的时候我只有激动,没有慌,遇到掌声,会停一下。正讲着呢,停电了,喇叭不响了,等了会儿还是没电,只好站起来吼。现在想想,那时候到底哪里来的勇气,没羞没臊的。
会议结束,景姑娘给我一页纸,上面画着几个维尼熊。景是文科班的,跟她认识是个意外。高三时,景来我们班找华,华是我初中同学。那天有点阴,又是傍晚时候,视线不好,景带着眼镜,猛一看很像初中同学高静。我对景讲,高静,你怎么在这里?你来找谁?景说她不是高静,她来找华。等华出来,我又对华讲,你朋友真的好像高静。就这样,我认识了景。
隔了四五天,正上课呢,老师喊我出去,说门卫那里有人找。走过去,看到我爸,我好开心,这是我爸第一次来学校看我,他给我带了一箱方便面。
我请了短假,送我爸去城北车站,两三里地路,我们走着过去,聊了一路。
后来听老妈讲,爸爸回到家里,一遍又一遍叙述他看我的经过。老爸到了门卫那里,跟人家讲,他来看自己孩子,门卫起初不让他进来,说正上着课呢,等下课了再说。门卫问他,你孩子叫什么,老爸报了我的名字。门卫提高了音量讲,那是你家孩子啊,接着就把我在校会演讲的事给我爸说了。门卫让我爸在他房间坐下,他去班里通知我出来。
老妈说,我爸就坐在床头,笑着讲,后来姐姐来我家,他you给姐姐讲。
班里有个男同学叫苏静,一开始我俩关系挺好的,夜里一起出去跑步,有天比赛短跑,我太急了,没躲开院子里那棵石榴树,跌倒了,在地上滑出去很远,右胳膊肘那里破了很大的口子。同桌娜子搞来很多纸巾给我擦血,我说一点小伤没事。
如果不是我性格的缘故,和苏静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他比较活泛,能从不同角度看问题,而我呢,只有一个方向,别的决然不认可,就这样,时间久了,俩人有了隔阂。
我的性格真的不够好,倔强,一根筋,认死理。跟苏静闹的不愉快,跟昂也闹,他可是我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生对我够包容了,我跟昂闹,生直接讲是我不对,我给昂写了道歉信。
年后,二舅不在了,这是我记事以来失去的第一个亲人, 他很疼我。得到消息后,整个人难过的团起来,胃跟着痛。
这之后,我的状态开始变得非常差,脾气也越来越大。我搬到学校外面去住了一阵子,本想着一个人待着能清净下。我能用的钱就那么多,一个房间要80块一个月,还到处都客满。
房东看我决心租房,就用一个衣柜加上一个洗衣机的包装盒,在二楼客厅靠墙的位置给我围出一个空间,放上一张单人床,收我40一个月。
外面全然不是学习的地方,二楼的租客们,下学回到房间,听音乐,侃大山,闹腾半夜,就是不学习。我熬了一个月,又搬回了学校。
你慌张的时候,是找不到路的,没了路,就丢了灵魂,散了精神。最后的一个月,我浑浑噩噩,内心躁动。
清楚自己的状态,因为这份清楚而焦虑,怕考不好,怕考不上,每天强迫的去做题,最后变成了抄书。把用完的笔芯收集起来,前一根耗费了六天,后一根如果用了七天,就会紧张,怀疑自己偷懒了。与其说,是在勤奋,不如说是以此来忘我。
有一次早饭后去文科班找朋友聊天,聊到尽兴,忘了时间,大家都开始自习了,我还在讲。不经意回头,看到老校长就立在门口,四目相对时,他就看着,不说话。我从那眼神里,读出了生气,也读出了失望。这失望,是失望于我的心态。
考试前一天,很早放学让大家去准备考试用具。七班的静让我给她买支铅笔,算作我送她的礼物。
我们聊着越走越远,在外面越待越久,在一个夜市摊位,她说请我喝酒。叫了两盘凉菜,一人一大杯扎啤,那是我初中复习,明生日出去喝酒后,第二次喝酒。
喝完大醉,把高考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她牵着我的手进了旁边的公园,我们走到假山上的亭子里,依偎着。她说她喜欢我,她说年前那封信就是喜欢的开始。
那夜,我有了自己的初吻,但也仅限于初吻。
等酒醒了一些时,已经是深夜了,本想就那样待到天亮,为着高考,俩人理智了起来,决定回住处。
我住校,她在外面租房,她说她有钥匙,我把她送到住处,她目送我回校。我是从校门跳进去的,刚进来,校长的车就过来了,我躲进了厕所,过了许久才回宿舍,校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静后来告诉我,她根本没带钥匙,她也是爬墙进去的。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参加了第二次高考,两天后估分。估好分,我到了那个常去的文科班,静也在,她正跟朋友聊天。那时候,她有手机,我们打了招呼,她时不时的看我一下,我站在离她们有四五步远的位置。我很想去要她的电话号码,却因为腼腆而没有行动。
三年后,我们联系上,她在海南读书,她说那时候,她也在等我去要她的联系方式,但我就那样立着,一直立着,直到散了。她说,只要你说一句愿意,我们就能走一辈子。
这次,依然考的一塌糊涂,只是底子在,那分数没有那么难看。我第一志愿填写的是四川成都的一个高校,和第一年报考的一样,这是我心底的一个秘密。
面对现实,我终究要低下头,听从老师的指点,填写了一份够保险的报考志愿。最后,我上了一本,尽管不是我最初想去的地方。
我非常清楚我心底的荒唐,嘴硬的说那是洒脱,自己知道,不过是用这样的方式给自己前面立了一堵墙,不想看到别人,不想被别人看到。
其实,我时刻都在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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