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花瓣雨66 | 来源:发表于2022-06-24 07:35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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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爸,李氏二房父辈中的最后一位男人于2022年6月14日16:05溘然长逝,享年七十七岁。

                      一

          他一生独身,前半生是快乐的单身汉,后半生孤独终老,可能他也羡慕过别人的老婆孩子热炕头,也许他从未羡慕过谁,因为那些家庭美满、妻贤子孝跟自己着实八竿子打不着,他只要今天吃饱就好。

     

          他曾有过一段三天的婚姻,但是他没让新娘感受到足够的温情,视之如敝履。他不知道那是爷爷用多少双草鞋和连枷换来的女人啊!

          三爸性格倔、犟,心眼多,擅长逆向思维。说话不过脑子,往往伤人心。

          在我小时候,父亲曾不止一次邀他与我们一个锅里搅,他呆了两天后,都会逃之夭夭,说我家占他的便宜,他的理由是我们家五六个嘴吃饭,他才一张嘴吃饭,多吃亏啊。另外,父亲干活效率高,抓得紧,而三爸懒散惯了,他一个人过活,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浪去了,而和我们在一起,在做农活上就得听父亲的领导,不自由、累人。

          他乐得一个人的自在、省心,一人吃饱全家饱。

          2008年,大哥因我们都过得比较好,三爸一个人生活,饥一顿饱一顿,他心里过意不去,打算照顾他的生活,但最后以失败告终。

          那时,大哥刚从县城买了房,他热火朝天地包了出租车将三爸搀到楼上,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三爸在住了两天的时候,趁大哥不留神,自己搭了班车溜回到镇上自家的黑屋,他说楼上像监狱,活受罪。当大哥再约他的时候,他连连摆手摇头,“你们的楼房听起来很洋气,哪比得上我这土坯房,就像监狱,不通风不透气……,我才不受那洋罪呢……,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他将侄子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后来,他得了白内障,大哥、三哥将他送往兰州陆军总院做了手术,大哥出钱,三哥全程陪护,直至病愈出院。

          三爸既是低保户,又捡垃圾挣钱,手里有一点儿余钱,在刚流行手机的时候,他委托三哥给他买一只手机,三哥照办了。几个月后,手机坏了,他到处说三哥欺骗他,给他买来劣质的手机,并且跑到三哥那里要手机钱。这让三哥很生气。

          三爸的“恶语伤人”我是领教过的。在历冬前,我买了棉衣棉裤棉鞋给三爸,后来我回了趟老家,堂姐告诉我:三爸说老大家的姑娘给他买的是塑料衣服。我听了心咯噔一下,三爸怎么能那样说话呢,我送他的虽然不是高档货,但也是普通大众消费的衣物,那一刻我决定不再为他费心费力了。后来,我又释怀了,他就是那样一个糊涂人!

          三爸侄子不少,他们都成家立业了,有时谁家包了饺子、炖了肉,都会端给他一碗。如果谁走得勤了,他就会说谁谁惦记着他的钱呢,图他什么,这样时间长了,侄儿们也错了心事,就不爱理他了。

          在亲房侄儿们的心中,三爸就是这样一位嘴不留德,让人厌恶的人。

          但三哥始终对他不离不弃,在关键时刻总是站出来,为他排忧解难。

          三爸住的还是我们以前合住的老院,昔日风光无限的小院,后来变得衣衫褴褛,因周边盖屋垫高了地基,使小院低洼,排水不畅,导致阴湿泥泞。每逢下大雨,院里就形成了湖泊和沼泽,三哥看到情况后,拉土垫高了院子,使排水畅通起来,解决了三爸的烦心事。

          后来三哥在小院里安装了自来水,解决了老人吃水难问题。同时把坍塌的院墙修葺整齐。

                      二

          2022年6月初,传来三爸病重的消息。

          三哥和堂姐两次送他去医院,第一回,医生看看他有煤灰的脸,说增强营养,回去好生调息。第二回,堂姐给他擦洗了一番,再次和三哥拉他去医院,医生仔细把了脉博,听诊器听了心脏,又翻看了眼睑,摇了摇头。三哥要求给老人开些药,大夫说无药可吃。

          我听到这个消息,决定尽快去探望一遭。这可能是他和我在阳世最后的会面。

        三爸的情况一日较一日不乐观。

          我到小院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推开代表历史和落后的小木门,穿过堆有垃圾破败的小院,踏上昔日很高的台阶,三爸的房间很黑,他习惯将窗子紧紧关上,习惯门窗合一的简洁,落日的余辉投在他炕前的空地上,我的身影挡住了映在他脸上的光线,羸弱的三爸闭着双眼呻吟着,“三爸,您喝水吗?——”三爸含糊地回答着“喝——呢”,侄子林赶忙端来了杯子,我跪在炕沿上,林跳上炕头,我们两人将他搀扶起来,杯沿靠在他的唇边,喝了两口,他便要躺下,不喝了,我默然而悲情地注视着他腊黄无血色的脸,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不一时,二叔家的来平、平娃进来了,大家讨论了半天三爸的病情,炽白的光、喧哗的人声,三爸表示厌烦,他侧躺着,嘴里嘟哝着。

          是夜,风雨交加,“哗哗”的雨声让人憔虑不安。我坐在来平的堂屋里心不在焉地聊了一会儿天,内心焦急地等待雨停,“澎——澎——啪”,雨打在塑料顶棚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因下雨,气温降低,猛然觉得穿戴多不合时宜,裙子、网眼鞋,没一样能遮风挡雨。

          第二天,我醒得比较早,一骨碌翻起来烧汤,刚好一碗鸡蛋汤。我推醒林,要他和我一起照顾老人吃早饭,在林的帮助下,三爸慢慢地坐了起来,又把枕头煨在老人的身后。三爸颤微着嘴唇,我用汤匙连喂了两口,他从没被人这样喂食过(很多人都没被喂食过,这是一种幸运。),也许有点儿不自在,亦或是他的身体还行,他要自己喝,嘴在碗边,“汲溜”一大口汤咽下去了,稍缓了一下,又喝了一口,当我再倾斜碗时,他说“好了”,扶他躺下,两人又整了整被子,着意将肩颈处的被角压实。

          接下来我和林打扫了他的房子,柜子上、桌子上仿佛千年未被擦拭过,尘土和老鼠粪像孪生姐妹相拥在桌角,柜子里小米撒落得稀稀拉拉,面柜、三斗橱这些曾经陪伴我们很久的物件经林认真地擦洗,又见油润、细腻的面目……,这屋里躺过我母亲,住过我父亲,如今又要送走三爸,这是一栋了不起的老屋,它以黄土的温厚让父辈们的心灵得到安宁和慰藉,最后以宽博的胸怀护送他们的灵魂上路。

          劳动在哪里,哪里就变美,变干净,变舒适。经过清扫,零乱、毛燥的屋子显得清爽宁静起来,我打包起三爸的脏衣服拿去清洗。

          忙忙碌碌三个多小时,粘着灰土和汗水的脏衣服已焕发光彩,并且闻起来也香喷喷的,但不知道这劳动还有没有意义?三爸他还有机会穿上吗?

          中午,我做了浆水拌汤。脚跨过木门坎,只见一坨褐色呕吐物覆盖在炕沿下一只拖鞋上,我的心凉了一截,这是早上的鸡蛋汤和血的混合物,三爸真不行了!

          浆水汤他只喝了三四汤匙。

          太阳当空,天气很好。我决定给三爸做最后的洗礼。林打来三桶热水,我拿起半年前给他买的一块舒肤佳香皂,它依然如刚拆开包装时那样肥大,只是裹上了一层尘土。

          在温湿的毛巾上涂满厚厚的皂液,三爸腊黄布满皱纹的脸经反复擦洗露出了亮色,下一步是他的头和脖子,三爸的脖子和他的脸一样衰老,后颈布满像家乡锅盔外皮一样细密的折皱。他的肩膀很宽,由于长期拾荒劳动,肩和胸部肌肉没完全松驰,我擦了前胸,林就擦后背,经过擦洗,三爸的皮肤显露出和我们一样的颜色,由于衣服的遮捂,很白皙。洗了几遍毛巾,大盆里的水像青灰色的奶汁,我决定泼掉。院里不利下水,我把脏水泼向厕所边的土堆,惊起一阵尘土。

          我一丝不苟地清洗着毛巾,无意中一抬头,隐约见邻居二楼的纱窗后面有一张偷窥的面孔,我认识,他是小我十岁的引军,小时候因娘没奶,他是喝着炒面糊长大的,可想而知的结果是他患了小儿麻痹,腿如麻杆,走路摇摇晃晃的,如今和老母亲相依生活,窗外的景象能给他闲而无聊的生活带来一些乐趣吧。

          接下来,该清洗下身和脚。三爸在迷糊中下意识地阻挡,林还是强行地揩拭,和上身相比,三爸的腿显得很衰弱,他的腿患有静脉炎,很多年前皮肤已变厚变僵硬,并呈焦红色,现在大腿上的肌肉在侧卧中软弱无力地垂下,凸出皮包骨的胯骨,我一遍一遍地洗毛巾,擦了左腿外侧,又把相向的两腿内侧也擦了,然后我和林合力给老人翻身,这样右侧的身体部位也得到清洗。最后是一双脚,这双脚并不脏也不臭,擦不掉洗不净的褐色是岁月留下的纪念,毛巾在脚趾缝间游走,一粒尘垢休想逃过我的手指。

                      三

     

          三爸在我走后的第三天下午停止了呼吸。从一个角度讲,三爸是幸运的,他的积修是成功的,在最后的日子没有受罪太久,也没给谁添太多麻烦。

          三爸的棺材是松木的,淡黄的原木色,散发出幽幽的木香。我摸着厚实的板壁,露出了笑容:三爸躺在里面会很舒服,干燥、温馨将陪伴他的肉躯走完最后的路程。

          三爸葬在一块叫“砖头地”的山地里,这是块干燥的土地,两米深的坟穴,掏出白花花石块一样的黄土。在不远处有他的大哥、二哥、父亲、母亲、四弟、大姑的坟荧,在冥府,他和至亲们团圆了。

          九架风帆一样高耸的台子,红黄绿蓝青紫,五彩斑斓,华丽而庄严,伊伊呀呀的锁呐声响彻半条街!可欣慰的是:三爸,他有尊严地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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