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雪夜。细碎的雪花在风中飘飞旋舞，扑落在房间的窗户上。
已是深夜了，舒信躲在床上的被窝里，他意识朦胧，处于一种似睡非醒的状态中。
这些天来的那种不安的感觉，隐隐地徘徊在他的心里。
今晚，还是不会来吗？他听到自己心底的私语。
这些天来，他一直盼着再见到她，等不到她的身影，他内心焦急却无可奈何。
此刻，他甚至感到恐惧——若是真的再也见不到她，这对他而言将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往日里那些梦呓般的话语，她朦胧而美丽的脸庞，又在他心里浮现出来。
原来，那些宁静而恬淡的夜晚，远比自己想得要珍贵的多。不知不觉间，他的心早已被那些夜晚的甜美气息所馋食。
黑暗里，一滴眼泪沁出了他的眼帘。
她一定，是出事了。
1
雪霁。天晴。
校园中的积雪还未消融，长长的校道和两边的树木都被皑皑白雪覆盖，放眼望去，到处都能看到白色的雪。
明光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看着这白雪的世界，他听到月姬由衷地发出了一声赞叹。
还在上课的时候，月姬就已经在叨念着想看看雪了，一下课就催着明光带她下来看雪。
在校道边，明光看到一个女孩站在缀满雪花的树下，他停下了脚步。令他在意的并不是女孩本身，而是飘在女孩头顶上的那只小小的昆虫。看起来，那像是一只蜜蜂。
这个季节，怎么可能会有蜜蜂出没？这恐怕是……
明光悄然走上前，自女孩背后快速地伸出手，手掌拂过女孩长发的同时轻轻握住目标。
本来，女孩是觉察不到他的举动的。可是他的手臂却忽然一抖——月姬在给他捣乱。
明光虽然知道，却根本来不及控制手臂，他的手掌很突兀地碰到了女孩的头。
女孩怪叫一声，立刻转身用一种受惊又带着怒意的眼神看着明光。
明光赶紧道歉，说自己是不小心的，可惜还是换来了对方的白眼。
他尴尬地离开，走到教学楼旁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将手臂举到自己眼前，说：“干嘛要捣乱呀！”
月姬此刻就在他的手臂上。
“让你下来看雪，可不是叫你去接近别的女人。”
“……”
明光无语，索性不管她，摊开手掌将刚才抓在手中的蜂妖放了出来。
没错，这是一只妖怪，一只由死后的蜜蜂化成的妖。
像这样由死后的动物化成的妖怪，明光见过不少。只有像他这样天生就拥有妖力的人，才能看得到它们。
小小的蜂妖飞出他的掌心，飘在半空中。
“它为什么会在这个季节里出没呢？”
“你空有一身妖力，对妖怪的感知却还是这么迟钝啊。”月姬慢悠悠地说：“看不出来吗？它的寿命就快结束了。它现在已经很虚弱，大概是想在消亡前，再出来逛逛吧。可惜，这个季节是没有它喜欢的花香的。”
她正说着，那只小小的蜂妖忽然化作了一点白光，消散在明光眼前。
上课铃响了，明光回到教室里。他将课本竖放在课桌上，然后趴在课桌睡起了觉。
“不想上课的话，就陪我去街上看雪嘛！”月姬意犹未尽地提议道。
她是一只影妖，因为某些缘故，从与明光相遇的那时起，就一直守在明光身边。
此刻，她正以像影子一样的形态附着在明光身上，除了明光之外没人能看得到她，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逃课是会被老师惦记上的，放学了再带你去。”
明光并没有真的将话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念而已。因为寄宿在他身上的缘故，月姬能听得到他心里的声音。
她还在小声地抱怨，明光假装没听到，他渐渐睡了过去。
课间的时候，朦胧间有人将他摇醒。
眯着眼皮，明光看到同班的费明站在他面前。
“欧阳，有人找你哦，这可真是少见。”
“谁找我？”
明光也不禁有点疑惑，习惯了与妖怪相处的他，在人类的世界中总是独来独往的，跟同班的人都不太熟，想不出还会有谁来找他。
“喏，就在门口。”
明光向教室门边看去，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身影自门边离开，他没有看到对方的脸。
“咦，人呢？”费明狐疑地嘀咕着：“刚刚还在这的，指名了说要找你……”
2
这就是，传闻中能看得到妖怪的那个人吗？
看着欧阳明光从桌上抬起头来，舒信心里不由有些怀疑，因为对方看起来似乎也跟平常人没什么两样。
趁着他还没有看到自己，舒信赶紧离开了7班的门口。
还是先不要正面打招呼比较好，他心想。
虽然他的心里很焦急，可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请问，你真的能看到妖怪吗？”——像这样的问话，别说是面对刚认识的人，就是面对熟人都不好说出口吧。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舒信提前十分钟离开了教室，守在7班教室的附近，等着里头的人出来。
下课铃一响，舒信便很快在人堆里瞧见了欧阳明光的身影。他没和任何人结伴，独自朝着楼梯口走去。
舒信远远跟在他后面。
出了校门，欧阳明光就一直沿着街道边漫步，似乎是在欣赏着雪后的街景。
跟在他身后的舒信，渐渐发现了他举止间的古怪之处。
虽然只有一两次，但舒信却看得很清楚。欧阳明光走着走着，会忽然将头转向他的侧边，同时嘴里不知在说着什么。
看起来，就好像是在和身边的什么人说话一样。可他明明就是一个人，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果然，就和传闻中所说的一样。舒信也是偶然间听班里的人说起的，说是年级中有个人似乎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偶尔会有人看到他在对着空气说话，就好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和他交谈一样。
看到这里，他忍不住又想上去和对方交谈，可终究还是有所犹豫。
毕竟人家根本不认识自己，如果自己忽然说出他的秘密，还要请他帮忙的话，只怕换做是任何人都会一口回绝的。
他一边踌躇一边继续跟着目标，来到附近的一个广场里。
欧阳明光蹲在一株树下，抓起地上的雪，没过多久，他就用雪堆出了一只兔子。
兔子刚一堆完，舒信就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他看到，在欧阳明光的一边侧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层雾一般的物质，这层物质黑中带着极光般的蓝白色与些许的碧绿色，十分亮眼。远远看去，就好像他的脸上戴上了半截艳丽的面具。
这“面具”居然还会动，他朝着欧阳明光的脖颈处蔓延而下，一会儿就不见了。
舒信倒吸一口冷气，他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幻觉。
3
一出校门，月姬就从明光的躯体上飘出，化作了人形模样。即使如此，也只有明光才能看得到她。
此时，她正爱不释手地轻抚着明光用雪堆出的兔子。
“肚子也饿了，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明光说着，将手套上的雪拍落。
月姬有点恋恋不舍看着雪地里的兔子好一会儿，才又将身形化作竖立的影子状，缠上了明光的脸，重新附着在他身上。
作为一只影妖，白天时她无法长久地保持人形。很多时候她都是寄居在明光身上，偶尔汲取一点他体内的妖力。
“哦，忘了跟你说了，阿光。”月姬忽然说道。
“什么？”
“对面花坛边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人，看到了吧？”
“我不认识他啊，怎么了？”
“从你离开教室起，那个人好像一直在跟着你耶。”
“……”
“你是故意到现在才说的吧？”
明光想也知道，这家伙大概是觉得要是一开始就说了的话，自己就没心情陪她逛街了吧。
“都说了是不小心忘了嘛。”她发出很得意的笑声。
明光没有转头去看身后的那个人，他穿过街道走进一条巷子里，拐入巷子的拐角处之后，他停下脚步，等着对方跟上来。
果然，他听到了脚步声。
没一会儿，一张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对方忽然看到他直视的目光，脸上立刻现出惊讶的神情。
“为什么要跟踪我？”明光问。
这个跟踪者长了一张颇为纤秀的脸庞，明光看着有点眼熟，他这才反应过来——那个在教室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似乎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你……”这人踌躇着，也不知道是想要说什么。
“不要再跟着我了。”
明光撂下这句话，转头就走。
“等等，我看到你脸上的东西了！”这个人忽然大声说道。
明光不由停住脚步，转头望着那人。
“那个东西是妖怪吗？能不能告诉我，你真的能看得到妖怪吗？”这人又问道，语气中居然流露出期望的意味。
看来，这人是遇上和妖怪有关的事情了……
沉默了一会儿，明光翻开腋下夹着的书袋，拿出笔和一张纸条，“刷刷”地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地址。
他上前将纸条递给这个人，转身时留下一句话；“下午可以来找我。”
4
薄暮时分，舒信踏进了纸条上所说的那栋公寓。在四楼的一个房子门口，他摁了摁门铃，没过一会儿，欧阳明光开了门。
“你果然来了啊，进来吧。”
客厅里不大，透过窗台能看到外边冬日的天空。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壶已经煮好的咖啡，壶旁放着小巧精致的瓷杯……两个瓷杯，杯中都倒了咖啡。
“你有别的客人吗？”舒信问道。
“你不说说你的事情吗？”欧阳明光反问道：“这才是你来这里的目的吧？”他拉过一张椅子，示意舒信坐下，自己则坐在沙发上。
“在说出来之前，我还是想问问，你真的能……”
“不用问了，我不会回答的。不过，如果你真的遇到了跟妖怪有关的事情的话，不妨说给我听听，只是我不敢保证我一定能帮到你。”
舒信沉默着，他的嘴唇动了动，目光忽然瞥见窗外的天空又落下了一滴细雪。
“又要下雪了……”他喃喃地说：“我遇见她的时候，季节可比现在暖多了……”
那是夏天里发生的事情，那年我十岁。那时我住在乡下的爷爷家里，房子坐落在村头的小树林附近。夏天的夜晚，我总能看到树林中飘荡着许多瑰丽的小小的光点，那是夏天的萤火虫。
我很喜欢这种美丽的小生物，经常透过窗口望着这些飘忽的流光而发呆。有些我会忍不住地遐想：这些奇妙的小生命是从哪来的？它们真的只是会发光而已吗？或许它们是栖息在夜晚森林中的精灵也说不定呢。
有一天傍晚，我和村里的玩伴们在树林边嬉闹，夕阳已经隐没，夜色幽微朦胧，我们却还不想回去，又玩起了捉迷藏来。
我和几个小伙伴一起躲进了小树林中，我爬到一株树上，带着玩闹时的那种兴奋的心情，四处张望着。透过枝叶间，我看到几点轻盈的光芒在林间悠然穿梭，是萤火虫。
随着游戏的进行，不少躲着的小伙伴都被抓到了。躲在树上的我不免有点慌张，又听到那个当鬼的伙伴在那里自言自语，猜我是不是躲在树上。
于是我从树上跳下来，不知觉地朝着刚才看到萤火的角落跑去。又听到后边小伙伴的声音，说是已经看到我了，但我继续跑。这是捉迷藏中的小伎俩，说是看见你了，其实他并没有看清楚，你一跑回去就自投罗网了。
我使劲地跑着，那只萤火虫就是在这个时候划过我眼前的。那一瞬间的印象，即使是在过了很久之后，仍十分清晰的存在于我的脑海中——它的光芒好耀眼！我看得清楚，它的光芒比我见过的任何萤火虫的光要亮得多，仿佛一颗天上的星光掉落在我眼前一样。
她自我眼前穿梭而去，忽然间有折返回来，我的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耳朵就受到了一下不轻的撞击。我心神一乱，脚下一滑而跌倒，额头碰到了地上的尖尖的碎石。
伴随着被碎石擦破皮的痛感，我清楚地感觉到有某种东西跑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哭着从地上爬起来，伙伴们听到哭声赶来，有人叫来村里的大人，我被送到了村里的医生家里，听到消息的爷爷也慌张地赶来了。
医生替我处理好伤口，我告诉医生说有只萤火虫跑进了我的耳朵里，但医生用手电筒检查过我的耳朵之后，却说里头并没有别的东西。我的头晕晕，很想睡觉，听了医生的话也不再言语，跟着爷爷回家去了。
那晚我一回到房间里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我敢肯定我做了梦，却不太记得清都梦到了什么。只记得梦境中有大片的黑暗，又有一种幽微的光芒在黑暗中飘忽而过。
第二天醒来，我感到浑身舒畅了许多，耳朵里那种难受的堵塞感也不见了。如此一来，昨天的事情我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奇特的事情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几天后，我开始在入睡后的朦胧间听到声音，那是一种很细微的声响，听来像是虫子在夜晚中发出的轻细的奏鸣。
之后这种声音总是出现在我的睡眠中，让我的心感到宁静，也引起了我的好奇，我没有将这件事说给任何人听。
过了一段时间，在声音响起的同时，我看到了萤火虫。在睡梦中，我看到了三三两两的萤火虫，拽着一团又一团华美的萤火，辉映着我幽暗的梦乡。
就这么又过去了好几天，我几乎每晚都会在睡梦中看到这种幽暗而美丽的图景。然后，某一天的夜里，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在那一瞬间里，她的声音宛如涟漪般地回荡在我的梦乡中：
“你听得到我的呼唤吗？”
她的声音柔美而温和，徐徐地散入我的感官中，我一听到就被这个声音所吸引。
“你听得到吗？”
……
她的声音还在持续着。我虽然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却发现自己的意识无法回应这个声音，我只能被动地凝视着眼前梦境中的萤火，那悠悠的呼唤声渐渐地消失在幽暗中。
第二天晚上，我坠落进了这个每晚都会出现的梦境中。在梦里，我行走在一片幽暗中，四周的幽暗里似乎还有别的东西，我却看不清楚。我只看到几点飘飞是萤火，悠悠地飞过我的眼前。
几乎是在萤火出现的时候，我又听到了她的声音。她的声音从幽暗中徐徐传来，听到她的声音，独自在幽暗中彷徨的我忽然十分心安。是真的，她的声音比梦更温柔，像晚风似的回荡在我朦胧的感官中。
只是我仍旧无法作出回应，梦境中的我仿佛成了哑巴，想说话却发现说不出来，甚至连嘴巴都张不开。
从这以后，每隔两三天我都会坠落到这个闪烁着萤火的世界里。渐渐地，这个梦境也发生了变化，梦境中的萤火越来越多，如同一场缤纷的萤火之雨，照亮了幽暗的四周。我这才发现，梦境中的自己身处于小树林之中。
而每一次的梦境里，她说的话也不尽相同。
——听得到吗？
——我很想和你说说话……
——我总觉得，你能听得到的……
是啊，我听得到，却做不出回应。
每一次的呼唤中，她轻柔的声音都会带给我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感觉与人在成长中偶尔会浮上心头的那种寂寞感十分的相似。我想她一定是很孤单，所以才会那么热切地呼唤着我吧。
很多个夜晚，躲在被窝中的我总是在睡梦来临之前想到她。傻傻地想着一直在呼唤着我的她，到底是什么？又长得什么模样？
会不会,她就是在那个傍晚飞过我眼前的那只萤火虫呢？
……
有时，我会忍不住地这样想道。
就这样，我在一个个夜晚中，漫步在萤火辉煌的幻梦中，聆听着她的呼唤。幼年的光阴，在沉静无波的帷幕下，埋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居然真的与她邂逅了。
那天正值中秋，晚上在节日的喜庆氛围中，我跟村里的伙伴们吃着月饼赏着月，一直到很晚才回家睡觉。
酣睡中，我又坠落进了梦境之中，缤纷的萤火在树林的各个角落中闪烁着，我还听到了幽暗中回荡中虫子的细鸣声。我知道，我又能听到她的声音了。
“你听得到吗？”
又是同样的呼唤，同样的期盼。她的声音，不管听几次，都是那么的动听，我的心每次都被这个声音所牵引。
“你今晚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她的话语从飘飞的萤火中再次传出。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觉察出我的心情，但她的话语却触动了我一晚上快乐的心绪。
梦中耀眼的萤火映照着我的脸庞，我心中涌起一阵暖意。我注视着飘荡在眼前的光芒，喃喃地说道：“嗯，很开心。”
这简短的一句话回响在我的梦乡中，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梦中细密的虫鸣声忽然消失了，轻盈飘飞的萤火像是被定格了一般一动不动。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我望着眼前的画面而不明所以。却在这时，幽暗里又再度传来虫鸣声，那静止的萤火不仅又复归流动，还在我眼前聚成一体，勾勒出她耀眼的身姿。
——她是萤火的化身。是真的，我亲眼看见我梦中的萤火幻化成了一个人。
她的周身萦绕着一圈淡淡的萤光，体态优美，面容光洁如天上的新月。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人儿，但奇特的是，我心里却没有那种仿佛是面对着生人的感觉，好像我早已在哪里见过她一样。
我痴痴地注视着她，像注视着一个坠落到我梦中的仙女一样。她也在看着我，目光如柔动的水。那淡淡的萤光始终萦绕着她，看起来就好像她的蒙着层轻薄的面纱一般。她的身后，还飘动着一两只萤火虫。
“我终于听到了你的回应，你果然能听到我的呼唤。”她开口对我说道，声音就和我之前听到的一样。只不过，这回听起来更加真切。
“你是谁？”我傻傻地问道，只觉自己的声音在飘。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她的话语变得更加轻柔，流入我小小的心灵。说着，她在我面前蹲下身来，和我面对面相视。
“我没有怕哦。”我说道。
她的脸上似乎出现了很细微的笑意，我目不转睛地瞧着她。她向我伸出一根手指头，一只萤火虫落在她的指尖上。她说：“我是你现在看到的这种小生命。”
“你是萤火虫？”
“嗯。”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你是想和我做朋友吗？”
“朋友……”她默念着这两个字，我想她或许不是很懂得人类的话语，因为她是萤火虫。
“朋友，就是可以一起开心地说话、玩闹的人。”我说道。
“对，我想和你做朋友！”她很认真地语气向我说道，话语中似乎流露着一种真挚的快乐。
我与她就这么相识了，我多了一个秘密的朋友。不久之后，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作“萤”。
萤每隔几天出现在我的梦中一次，我跟她总是坐在梦中的月光下。她的话语不多，总是双手抱膝坐在我身旁。我向她说着白天发生的那些寻常的小事，说到有趣的地方，她会忍不住地露出笑容；而当我说起心里那些小小的苦恼时，她也会对我说：“不要难过了。”
渐渐地，我越来越喜欢这个有她出现的梦境。她的美带给我一种亲切感，让我越来越喜欢呆在她身边。有时候我们什么都不用说，光是与她坐在树上听着夜风拂动树梢的声音，就已经感到很开心。她真的是个好美丽的人，在细微的光晕的笼罩下，她的面容宛如精致的白瓷。
与她相识的第二年，我收到了一份奇特的生日礼物。
那一晚，爷爷给我举办了个小小的生日庆会，村里的朋友给我送来他们凑钱卖给我的小礼物，我们吃着蛋糕欢闹了一晚上。
我无法在萤面前掩饰自己愉快的心情，一进入梦乡，我就向她说了起来。我们坐在月光映照的树上，萤听完之后说道：“信，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什么礼物？”她的话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你看着喔。”说着她的身体如风一般轻轻地飘荡起来，她在半空中舒展双臂，淡淡的流光祥和地萦绕在她的周身。
在月光下的映照下，她的身姿在半空中翩跹，宛如一朵盛开的光之花，似玉立，似摇曳。梦境中荡起一阵轻风，萤的体态在风中飘转，飘逸如流云。我痴痴凝望着她，懵懂的少年心完全沉浸在她体态的韵律中。
跳完这一支舞，她的光洁的双脚轻轻落在地上，抬头望着我。“喜欢吗？”她说道：“这支舞、这月光，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那一刻，被轻薄的光晕萦绕着的她，在我的眼中仿佛是一位神的舞女。我深深地凝视着她，喃喃地说：“嗯，喜欢。”
就是那个晚上，我第一次触碰到了萤。一直以来，我们虽然总是坐在一块，但我却极少会触碰到她的肢体。
那时我从树上落下来——梦中的我身体也变得轻盈。我落在地上，走到萤的面前，举起我的手放在了她披散下来的、长长的卷发上。
手心上传来一种丝滑的、温暖的触感。“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我有些痴迷地说。
萤并不躲避我的触碰，但她却说道：“信，太过靠近我的话，对你不好的。”
“为什么？”我问道。
“因为，你身上有些东西会被我吸走。”
我甚至没去深究萤话中的意思，却反而说道：“那就吸走吧，我不在乎。”
就是从那一晚开始，我总是在平常的生活中想起萤的模样来。虽然以前我也会时不时地在白天时想起她来，但这种想念却与以前不同。每当想起她的时候，心里总有一股如黄昏般忧愁却温暖的感觉，就仿佛有一团暖风回荡在我心里一样。我会不自觉地想让白昼快点过去，让夜晚快点降临，让我坠入梦中，与她一起坐在树上，坐在她的身边……
时光荏苒，我一年又一年的长大。渐渐地，我已经变得比萤还高，而她的模样始终不变，一直都是如同初见时的那样。初见时，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位姐姐。而现在，在我眼中她却是一个少女。
我的性情也在时光中悄然变化。过去的我是个喜欢蹦来跳去的孩子，却渐渐长成了一个喜欢静默而遐思的人。在朋友面前也不再那么活跃，那种总是会挂在脸上的嘻嘻哈哈的笑容，被一种浅浅的笑意所取代。大家都说我变了，却也并不讨厌这样的我。
后来，在这个城市中工作的父母将我接到了这里。在这之后不久——也就是大概半年前的时候，萤第一次出了意外。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我身上说起。那时我受了风寒，身体感到不适，但因为平时很少生病的缘故，我自己并没有太在意，以为吃点药片就会好了。谁知到了夜里忽然发起高烧来，体温高得吓人。父母赶紧将我送到医院去，躺在病榻上的我，只觉得头脑昏沉，浑身难受。医生给我打了吊针之后，我的意识就进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中。
朦胧中，我看到一团幽暗，萤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可我却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我只看到一团美丽的萤光朝着我扑来，之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但我记得很清楚，光芒朝着我扑来之后，我就感到身体似乎不是那么难受了。躯体中那种灼烧般的感觉，正一点一滴地消散着……
我在第二天的清晨醒来，除了感到肚子极饿之外，身体倒是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当天下午我就出了院。
而令人担心的事情却才刚开始。过了两三天，我没有在睡梦中见到萤。一开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也不是每晚都会出现的。
可一个星期过去了，我还是没有见到她，这可是前所未见的。我开始焦急，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一天，两天，三天……萤始终都没有出现，我也没有再坠入到那梦中的树林过。我怀揣着不安的心绪度过每一天，就这么失魂落魄地度过了一个多月。
终于，就在我几乎要崩溃的时候，我终于盼来了那久违的梦境。当幽暗中的萤火再次辉映着疏密的树叶，落入我的眼中时，我心中涌起一阵狂喜。
萤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我又听到了萤的声音：“信，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萤火在我面前聚成一团，化成萤的模样。我克制不住心里的激动，上前拥抱住她。
这还是第一次，我们这么亲密地接触彼此。我似乎听到萤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声，但她什么都没有说，任由我将她拥入怀中。
我向她诉说，在她不见的日子里，我有多么的担心。萤静静地听着，良久，她才轻轻地说：“信，将我放开吧。和我接触得太近，对你不好……”
“你又在说那种傻话了。”我说着，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抱着她的双臂。
我们牵着彼此的手，漫步在月光下的树林间。夜晚在梦境中散发着它的气息，我们的脚步踏在落叶铺就的林间小路上，发出窸窣的声音。
“萤，我之前在生病的时候看到一团萤光向着我扑来，是因为你的缘故吗？”
“嗯。”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的病才会好转，你也才会消失了这么久，是不是？”
萤沉默了。透过她身上那淡淡的光晕，我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她有些不敢回答的我话。
“你真傻……”我抓住她的双肩，说道：“人类偶尔生一场病是很正常的，你以后不要再为了我做这种事了，知道吗？！”
我有些生气，她不知道她在我心里有多重要。我的语气有点吓到了她，她低着头，抿着嘴，轻声地答应了我。
从那以后，我和她之间变得更加亲密。我每次进入梦中，都要牵着她的手。有时我们坐在林间的草地上，萤会搂着我的手臂，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看着飘舞在我们面前的萤火。
这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我希望它能一直延续下去，也以为它能延续下去。可是就在不久前，意外却再次降临。
回想起来，事情的发生其实是有征兆的。
我与萤之间，并不全都是通过梦境来接触彼此的。在个别的时候，入睡后的我并不会进入梦中，然而却会在朦胧间听到她的声音，她也能听到心里的回话。
有时候，萤会说一些傻傻的话，就像一个小女孩一样。那晚，她对我说道：“信，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害怕吗？”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在心里说道：“也不准你离开。”
“可是，你们人类也有句话，叫做‘没有不散的筵席’，不是吗？”她说道：“所以，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傻瓜，别再说这种话了。”
静谧的睡意中，萤仿佛又说了些什么，然而我却没有听清楚。那个时候，我的确没有将她的这些话语放在心上，因为她类似的傻话她以前也说过。
过了几天后，我又在入睡后听到萤的声音，这回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我听到她在说：“信，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
接着，她的声音就变得越来越低，低得听不清楚。
就是从这一天起，萤忽然又消失了。直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月，她始终都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也没有在入睡后听到她的声音。
5
窗外的细雪被风吹得扑落在窗玻璃上，明光在风雪的飘忽声中，听完了来访者诉说的故事。
“那么，你又是怎么会想到来找我的？”
“我也是偶然间听别人提起的，他们说七班有个人总是会对着空气说话，就好像是能看到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他说着，留意着明光脸上的神色，又问道：“那么，对于我所遇到的事情，你怎么看呢？”
“很显然，你的那位朋友，的确是一个妖怪。”明光放下手中仍冒着一丝热气的咖啡杯，说道：“而且，她恐怕是一只萤妖——也就是，由死后的萤火虫所化成的妖怪。”
“我想，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是寄宿在你身体中吧，这也是你为什么总是会在梦中见到她的原因。”
“寄宿？”舒信的眉宇间露出疑惑的神色。
“嗯。”明光解释道：“知道吗？有些人类天生就拥有异于常人的体质，体内藏着或多或少的‘妖力’。在妖怪的眼中，这是一种难得的‘食物’，能延长他们的寿命。而汲取人身妖力的方式之一，就是寄宿在人类体内。”
“你是说，我之所以能与萤相遇，仅仅是因为她想汲取我身上的妖力吗？”
“我如果说是的话，你也不会相信的吧？” 明光轻叹一声，坐在对面的舒信并没有注意他这微妙的反应。
“其实，我也从来都没见过，会牺牲自己的妖力为人类治病的妖怪。看来你的存在对于她而言，也有着很深的意义。”
“那她为何会突然消失呢？”
“恐怕……”明光的嘴角轻微地抽动了一下，说道：“是因为她的寿命将尽了吧。”
“怎么会呢？你不是说，吸纳妖力可以延长妖怪的寿命吗？”舒信的语气，焦急得像是在质问。
“问题在于，我在你身上几乎已经感知不到有什么妖力了，你明白了吗？”明光的回答，使得舒信的面上浮起一抹痛苦的神色。
“那萤呢？她现在还寄宿在我体内吗？还是已经……”
“光是用看是看不出来的，除非你让我做个测试。”
“你要怎么做？”
“首先，我要将你催眠。”
明光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挂坠，举到舒信面前轻轻摇摆着，让他放松精神，盯着坠子看看。没过一会儿，客人便眼皮沉重，趴在了桌子上。
明光将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掌放过来，一张艳丽的少女的脸躺在他的手掌上。这张脸有着清晰的五官的轮廓，整副面容却是由一团漆夜般的黑色与极光般的蓝白色，以及瑰丽的孔雀绿交织而成，在整体的黑色包围下，有着暖蓝色的眼睛与孔雀绿的脸颊。
就像是有一个手巧的画家，有意地用这几种浓艳的颜料，在明光的手掌涂抹出了这样一副艳丽得有点诡异的容颜。
这就是月姬，是月姬的脸。当她以“影”的形态附着在明光身上的时候，她只喜欢显现出自己的脸。
“干嘛要我迷昏这个人？”月姬顺着明光的手掌蔓延而上，缠上了他的脸。脸上传来一种丝滑而清凉的舒适感，明光不知道月姬是否也会有这种感觉，不过她总喜欢缠上他的脸。
“那只萤妖还在这人体内，只是寿命将近，太虚弱了而已，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
“我想将我身上的妖力分一点给这只妖怪，你能帮我吗？”
“那样做，又能改变什么呢？”月姬说道：“这只萤妖恐怕早在遇见这个人类之时，寿命就所剩无几了，靠着这个人类身上的少量妖力，才苟延残喘到现在。就让她这么走了，不也很好吗？反正，这个人类是痛苦是无可避免的，因为他们本就不该相遇。”
“月，你是觉得他们的相遇是毫无意义的吗？”明光问道。
月姬忽然不说话了。
“至少，我不会这么认为。”明光说道。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明光感到手掌上传来一丝异样，低头一看，掌心上已经多了一个由蓝绿相间的线条交织而成的印记。
“谢谢你，月。”
“反正你就知道给我添麻烦。”
明光嘴边露出一抹笑意。他走到趴在桌上的舒信的背后，将绘着印记的手掌抵在对方的背上，闭上了眼睛。
印记上闪烁起蓝绿色的光芒，明光渐渐听到了一种心跳声，他知道这不是舒信的心跳，而是寄宿在他体内的萤妖的心跳声。
“寄宿在这副躯体内的妖怪，你应该能听到我的话语吧？”明光闭着眼说道：“无法作出回应的话也没关系，只要听我说话就好了。我将这点妖力渡给你，你和这个人类告别之后就离开吧。这是你无法避免的结局，你应该明白的吧？”
手掌上的印记处传来一丝灼热感，有某种东西自手掌上流泻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明光听到了一个低低的声音：“谢谢你。”
十多分钟过后，明光将从昏睡中被叫醒的舒信送出了房门外。踏出房门的舒信，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苍白。
“那只萤妖的确还在你的体内，不过，她已经太过虚弱。我想，她很快就会离你而去了。”
对醒来的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光甚至有些不忍去看他脸上的神情。看着他缓缓地踏着台阶走下去，明光不禁担心他会不会忽然跌倒。
关上房门，明光转头一看，月姬已经坐回了沙发上，正喝着他泡的咖啡。
“为那个人难过吗？”她用那碧绿色的眼眸瞧了瞧明光脸上的神情，说道：“人类总有他们各自的境遇，不是我们能改变得了的。”
“我知道。”明光在她身边坐下。他看着她奇美的面容，一句话都不说。
月姬叹了一口气，她握住他的手臂，她冰蓝色的手给明光带来一丝清凉的触感，说道：“别再想这件事了，好吗？”
6
第二天，天空中仍旧飘散这点点雪花。下午，明光裹着蓝色的绒衣来到教室里，费明一看到他就跑了过来。
“欧阳，九班的舒信和你是朋友吧？”
“怎么了吗？”明光疑惑地问道。
“他住院了。”费明说道：“听说他上午没来学校，他老师打电话过去问，他父母却说他一直昏迷不醒，现在已经被送到医院去了。”
明光闻言，神情顿时变得凝重。
晚上八点，在碎雪缤纷的夜幕下，打听到舒信住在哪家的明光，撑着伞来到了医院的台阶前。他撑着伞的样子很奇特，那黑色的伞并没有直直地罩在他头上，而是偏向于他的右边，就好像右边还有什么人与他并肩而行一样。
事实上，确实有个看不见的少女走在他的身边，只是别人都看不到而已。
来到病房门前，明光敲了敲房门。
“是谁？”一个略显虚弱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明光推开病房的门，就看到了舒信略显苍白的面容。看到明光，他脸上有一抹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
“想不到你会来看我。”他说道。
“听说你突然昏迷。”明光说着，来到病床前。
“是的……”病床上的人应道，他低着头，锁着眉。
“是跟那只萤妖有关吧？”
舒信面上浮现出浓郁的忧愁，明光知道自己猜对了。
“昨天，从你那里离开之后，晚上我就在梦中见到了萤。”舒信说道：“梦中的我在她面前欣喜若狂，可萤却告诉我，她是来想我告别的，因为她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他的眼中泛起泪光，又说道：“可我怎么可能舍得让她离开？我还没有告诉她，我喜欢她……”
病房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明光有点不忍去看他眼角的泪光。
“我实在是怕她又会忽然消失，就抱住了她。却没想到眼前忽然一黑，等我醒过来时，已经被送到了医院。”
“你不该抱住她的，这就是你为什么会晕倒的原因。”明光说道。
“为什么？”舒信问道。
“因为作为一个寄宿在你身上的妖怪，你在梦中越是靠近她，越是接触她，她从你身上汲取的妖力就越多。哪怕是她不愿意也难以克制，因为这是妖怪的本能，何况她正处于虚弱中。”
明光看着舒信的神色，继续解释道：“如果一下子汲取了过多的妖力的话，宿主的身体就会受到影响。”
忽然间，明光眼神一凝。他看到有一团淡淡的萤光从舒信的胸口轻轻飘出，化作一个轻薄地、仿佛透明般的少女身影，站在床边凝视着病床上的人。
看着那少女泛着淡淡光芒的面容，以及病床上的舒信，明光听到从自己心底传来的一声叹息。
至始至终，月姬一直在旁边看着他。
“你在看着什么？”舒信看着明光问道，尽管他并不能看得见，但他显然也觉察到了异样。
他目光转向病床边，面上显露焦急地神色：“萤，是你吗？”他对着那看不见的身影说道。
明光转头对身旁的月姬说道：“能让他看见吗，月？”
“你又是在跟谁说话……”眉心处传来的异样，让舒信的声音个然而止。一道指头般大小光芒出现他眼中，光芒由浅到浓。光芒自他眉心中流入他体内，而这道光芒，是从一根洁白得宛如冰雪一般的手指上发出来的。
一个奇异而华美的少女的身影，落入舒信的眼中。少女的体态充满了一种优雅而娴静的美感，而她的面容……那张曲线分明而端丽的脸，却是蓝白色的。那张脸上的肤色，是一种宛如极光般的蓝白色。
黑色的长发在她的脸颊边披散而下，在这副妖异而美丽的容颜上，长着一对碧绿的眼眸，宛如一对熠熠生辉的绿宝石。
在一袭黑色的衣裙的映衬下，少女既如同一位从童话中的夜晚中走出的仙女，又像是一个华丽的女妖，充满了神秘而奇美的神韵。
在惊异之中，病床边的另一个身影也映入了舒信的眼中，他眉心处的光芒也随之消失。
他的目光又完全被那床边的那个淡薄而泛着微弱萤光的身影所吸引，她也正凝视着他……
舒信下了床，双手不自觉举起，仿佛是想要抱住眼前的萤妖。
“对不起，信，我不得不离开了……”
他的手触碰到了她，可她的身影却忽然向后飘去，穿过了窗户飘到外面的空中。舒信惊呼一声，他冲到窗前推开窗户，几片飘零的雪花随着寒风扑入，划过他湿润的眼角。
他将手伸出窗外，却是无论如何都抓不住飘在夜空中的那个少女。
清冷的月光映照着飘落的碎雪，熠亮的雪辉映着被淡淡的萤光萦绕着的少女。她轻薄的身影在风中摆动着，少年目中满是泪花，风雪的飘忽中传来她的话语：“再见了，信。真的很抱歉，不能陪你到最后……”
她的身躯忽然燃起明亮的萤火，她的模样仿佛燃了火的纸一般，渐渐消散，最后，连那灿灿的萤火也消融在了雪花间。
舒信将头趴在窗沿上，整个病房里都回荡着他的哭声。病床边的明光注视他良久，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7
那天晚上，明光一直到很晚都没入睡。
屋子里已经熄了灯，他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窗台外飘雪的夜空发呆。
病房中的少年趴在窗沿上哭泣的画面，总是浮现在他眼前。黑暗里，他的目光流露着几分忧愁，几分忧伤。
月姬从他身后的黑暗走出来，她俯着身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
“别难过了。”她安慰道。
明光低下目光，看着她垂放在他胸前的双手。她的手很美，整条手臂的肤色，全是一种如冰雪般的色泽。这是一种不可能会出现在人身上的肤色，除了头部以外，她几乎全身都是这样的肤色。
她将脸凑近，轻摩他白皙的脸颊，说道：“还是说，你担心……有一天我也会突然消失？”
脸庞的肤色上传来一种清凉而滑腻的触感，明光不说话，他撇过脸注视着她的脸庞。
她端丽的容颜，在幽暗中泛着清幽的微光。这张脸上的线条流畅而棱角分明，蓝白色的肤色使得它散发出凡人无法拥有的光辉。那对宛如妖精般的碧绿眼瞳，也正凝视着明光。
明光不知道，若是别人见到这副容颜会是什么反应，会以为这是一位仙女呢，还是一个妖精。他只知道，从相遇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事物。
幽暗中，他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不知不觉间，他的嘴抵在她的唇上……
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明光偶尔也会在教室外的走廊中看到舒信的身影。他的神情看起来很平静，却透露着一股难言的落寞。
天气渐渐地回暖，天空一天比一天明朗。有一天，明光正在屋子泡着咖啡，门铃却响了。
明光开门一看，来人正是舒信，他手里还拎着个不知装了什么的黑色袋子。
看到明光，他淡淡地打了声招呼，明光赶紧将他领进屋子。
“最近……还好吧？”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送到他面前，明光问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说道：“我是来向你……和你的朋友说谢谢的。”他说着，目光瞧了瞧茶几上的另一杯咖啡。
“没什么啦。”
明光心里有点无奈，他确实不擅长说那些能安慰人的话，甚至不擅长与人攀谈。
“这是我从很喜欢的一家糕点店里买来的两份糕点，算是小小的答谢吧。”
“糕点啊……”明光嘴边露出一抹浅笑，“那家伙会很喜欢的。”
尝了尝咖啡，他起身告辞，明光将他送出去。走到门外，他忽然开口：“你跟妖怪之间，似乎……”他看着明光的表情，欲言又止。继而，他又说道：“算了，你似乎不太想说。”
明光只是笑了笑。
“我虽然不太清楚，但你的朋友似乎不多。”
“嗯，我差不多习惯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道了声“再见”便离开了。
回到屋子里，月姬窜上他的脸，说道：“他似乎开始振作起来了呢。”说着，她从明光身上飘出，坐在沙发上，高兴地打开了装着糕点的袋子。
“但愿他真的能忘记吧。”明光说道。
“现在这个样子，其实也不算坏。至少，你多了一个朋友，这也挺好的，对吧？”月姬边说边咬下一片糕点上的水果。
“朋友……”明光看着窗台外的街道，喃喃自语着。
外面的积雪，已开始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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