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题记
（一）夜
夜色，温柔地抚慰着安然入梦的城，却又揉碎了欲要发声的魂。在这个高度发达的现代化都市，到处膨胀着肥皂泡般晃眼的欲望，但在觥筹交错间，每每举樽欢庆，杯盏相碰，却只能听见梦碎的声音。
我在这个城市已经生活了十余年，一路摸爬滚打，也终于谋得了一官半职，在他乡立稳了脚跟。受公司所托，下周，我要到巴西亚马逊雨林秘密调查土著人与世隔绝的文明。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我必须装成迷路的旅客潜入他们内部，暗中观察他们的生活习性与风俗习惯。不过语言沟通并不是问题，通过多年对土著人的研究，我已可以用当地语言与他们顺利交流。
此时，浓郁的夜色，便在这黑暗中疯狂生长、蔓延，然后在每个人心中发芽，最后长成参天大树。它蒙蔽了我们我们稚气的过往，剥去了我们梦想的外壳，让我们成为一个现代社会成功的“人”——一个完美的现代化产品。
梭罗说：“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安静的绝望中，当他们进入坟墓时，他们的歌还没有唱出来。”这就像是跌入湖泊又被扼住喉咙的人，在平静中只能搅出一丝绝望的波澜。遗憾的是，这丝波澜在他人眼中，不代表求救，而只是有风吹过。
那么我可不可以说，在这平静的夜色中，还透着一丝残酷的血色。
（二）鮟
灯，把黑夜烫了一个窟窿。
此时我已乘机到了巴西，但夜色正浓，我只好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去寻找土著人。现在，我最后一次打开电脑，来确保自己了解的信息无误：雅诺马马人，印第安原始部落的一支，系印第安黄种人。因长期与外界文明隔绝，很多古老的传统都得以保存。据悉，雅诺马马人穿草衣或兽衣，以打猎为生。部落中除了火把与油灯，没有任何照明设备，他们仍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生活。
第二天。当我抵达雨林的外缘时，已是下午两点钟。我穿着防兽化学服，告别了送行的人员，就头也不回的走入了危机四伏的亚马逊热带雨林。
高大绵密的乔木，遮蔽了太阳的亮光，只剪碎了一地微芒，让人知晓此时还是白日。富含腐殖质的土壤，泥泞而又清新，掩埋了一地岁月的沉淀，让腐朽的痕迹重获新生。
我早知退无可退——不论是在那个繁华的都市，抑或是这片广袤的雨林，我都一样在被那片夜所侵吞，无力反抗。我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自由，却也无法抛却他人眼中成功的人生。那么，我是谁？我因何来到这世间，又将要到哪里去？
一路沉思，我便这样行了许久。野兽虽多，但碍于防兽服的巨大威力，也并不敢贸然上前。突然，从一丛灌丛中滚出一个赤膊的男子，将一个冰冷尖锐的东西抵在我脖子上，然后他开口说话，说的正是土著语：“你怎么到这里来？” “我迷路了。”我也一样用土著语从容不迫地说。
那男子便踌躇着拿开了手，他的手里是一把锋利的石刀。
我凝视着他——健硕的身材，棕麦色的皮肤，用树叶遮盖的下体，还有一双清澈而疑惑的眼睛。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见到鮟。
（三）光
经过一段时间的熟悉，我已可以在鮟的部落来往自如。土著人并没有传说中那样蛮横无礼，当了解到我只是迷路旅客，他们便暂时收留了我。
鮟是这个部落的法师，因为地位较高，也是这个部落为数不多可以使用油灯的土著人。自从那日相见，我与鮟的关系便一日日亲密。研究期间，我也一直居住在鮟的兽毛帐篷里。
鮟的那盏油灯，只用一根细草绳拴在房顶。风吹入屋内，便如飘絮般摇摇晃晃，像是房屋在颤抖。
鮟白天为部落里的人祈福作法，有时我也随同去看。只见鮟嘴里念念有词，然后恭敬地朝地上稽首；有时他又端坐于地，接受部落中其他人的朝拜。
我问鮟：“你为何叫‘鮟’？”
其实，在部落这么多天，我心里也早明白了几分：鮟鱇头上的灯火，是深海唯一之光，它是那片冰冷海洋中耀眼的火焰，是漆黑夜色中唯一的光明。而鮟也正是这个古老村落中唯一的信仰。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有几分羡慕鮟，也羡慕这个古老部落里自给自足，无忧无虑的生活。
现代社会的压力，正如无边无际的黑夜，重压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而这个远离现代文明的古老村落，也许正是我们这个迷惘时代中的世外桃源。
如果我就是沉没于深海的鮟鱇，那么鮟，你愿意做我唯一的灯火，我的眼睛，带我去领略这古老世界的奥秘吗？
帐篷里的油灯，依然摇曳着。
（四）幻
鮟曾问过我从哪里来，我说，我来自C国。
鮟又问我，C国是什么。我告诉他，C国是一个大部落，我们各司其职，一起建设这个部落。
鮟又问我，为何要终其一生，劳苦奔波，不为自己快乐，而只为建设这个“国”？
我哑然。我本想说，只有国强大，个人才会有快乐的底气。可是，我们这些现代人，早已在所谓“信仰的灯火”下，失去了人生的本真乐趣。我们只会追逐虚无渺远的光，像提线木偶一样机械地重复他人的人生，空洞地演化为一个上流社会“成功的人”，然后在黑夜中逐渐被吞噬、被同化、被支配，甚至还要在一线微光中被动地为这份难能可贵的“幸福”而感动。
小时候我们都曾许下稚气的誓言，可是在时代的压力下，我们的执着却又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于是我们被动地改变人生的航向，追逐黑夜中的灯塔，在他人的欢呼声中驶入“成功的港湾”。 人生的桎梏与成功牢牢捆绑，所以每个人都愿成为镣铐中的牺牲品。于是自由成了奢望，我们都在成功，可我们又都在流浪。我们迷惘、流泪、叹息，因为我们早已在凝视深渊中成为深渊，我们终其一生，都是在毫无意义的人生中作乐，在绝望的大地上狂欢。
我们在光明中失明，在真实中致幻。
（五）森
鮟最后一次带我来森林散步时，天很蓝，云很白，我们很自由。
我们在溪水中捉鱼，在森林中猎鹿，踩着天空奔跑。
塞涅卡曾说：“茅草屋下住着自由的人，大理石和黄金下栖息着奴隶。”我想做自由的人，哪怕只有一次。
我知道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重回那种恣睢奔劳的生活。但现在，我只想用心感受自然的魅力，做一回我理想中的自己。
“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那么今天，我想无视世俗的制约，在“成功”之前，最后做一次“罪恶的人”。
我不知道数百年前，梭罗徜徉的树林，是否也像这里一般茂盛；我只知道在这片森林，我不安的心灵得到久违的慰藉，浮躁的灵魂得到长久的休憩。我并不钟爱这原始文明，我只是崇尚他们自由的灵魂。
什么时候我们能够像流浪汉一样自由？什么时候我们可以碎步徜徉于梭罗笔下郁郁葱葱的树林？在那里，简单生活不被视为一种堕落，勤劳的人节制勤劳。在那里，你可以坐在时间的溪水里垂钓天上的星星，不必终日奔波于风尘。看大地寒来暑往，四季消长分明；看种子播撒信念，古树支起苍穹。
（六）灯
就在我和鮟森林漫步的那个夜晚，狂风大作。当我们风尘仆仆赶回帐篷时，发现鮟一直引以为豪的油灯被风吹落，烧着了兽毛，鮟的帐篷也燃起了熊熊大火。 我一脸遗憾地望向鮟，鮟却神色平静，只是吩咐其他村民控制火势。
“你不觉得可惜吗？”我憾然。
“只是身外之物而已。”鮟笑道。
“鮟，我真想在这里生活。”我说。
“不论你身处何方，除非忘记我，否则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只是，不要怀疑自己走的方向，坚定地走下去，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鮟的言语又何尝不像鮟鱇头顶那缕恶意的光，给我希望又让我绝望，最终沦为记忆中一抹无关痛痒的伤。
但我决心要改变过往，不畏锋芒。
因为我知道：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但谁把幻光看作幻光，谁便沉入了无边的苦海。
临行的前一天，我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此次调查的心得：
这个时代
无法选择的惆怅
遍地悲凉
鮟鱇头上温暖的光
像梦一样
点亮我前行探索的欲望
命运给予的邂逅
如过眼云烟般消散
我追寻的理想
凤凰涅槃
点亮我前行的灯呵
莫把我一世相瞒
让我勘破这万里河山
何畏那前路漫漫。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禁止二改二传及他用，文责自负）
by文屿殳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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