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进监狱的窗户,陈南被强烈的光弄醒了,他揉揉眼睛,墙上用指甲抠出十九个圆圈,他在第十九个圆圈里,用大拇指划上第十二道竖线。
再过一个月,他就刑满释放,彻底和这个十五平米的房间告别。
离狱不久是陈南的生日,如果他没记错。母亲会惯常做线面,香菇,上排,浮着两个鸭蛋。
嘶拉一下,监狱铁帘被拉开。他看见一个寸头男人被狱警押进来,男人眉边有一个红色的圆疤。
陈南不会认错,他是以前和他一起卖粉的同伴,他叫林宾,但大家都叫他红狼。红狼看见他时眼睛睁得溜圆。他正想和陈南挥手,胳膊便被挨了狱警的一拳。但他还是朝他露出了一口白牙。
红狼进来了以后,每次吃饭都坐到陈南边上,他总是憨憨地笑,那陈南知道红狼不是一个安分的主。以前卖粉的时候,他是他们几个人中赚得最盆满钵满的那个。
还有最后二十五天,陈南对自己说。面对红狼的蛮横粗暴,他能忍则忍。既不刻意避着,聊到以前买卖某些敏感的事陈南就打马虎眼。
真羡慕你,马上就能回去看你妈了。红狼嘴里塞着面条,说得含糊不清。
离出狱还有五天。晚上自由活动的时候,红狼拉陈南来到操场的一个角落。
红狼说,你坐下。陈南坐下,他看见红狼勾起嘴角。陈南感觉到了屁股下的土地是凹的,只要掀开草皮,就必然是一个地道。
红狼说,这地道是王哥当年关着的时候挖的,没人知道。地道出口是他家歌舞厅,背后就是你妈的线面店。你不如早点走。
陈南想起入狱前,红狼替他妈给他煮了一碗线面。陈南笑了笑,都关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两天,转身走了。
陈南离开监狱的前一天晚上,陈南坐在床上,他想着准备对母亲说的话。
我以后就跟着你做线面,不闯东闯西。我不混了。
这时,他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监狱长走进来。他对陈南说,你还不能走。林宾跑了。陈南说,林宾跑了关我什么事。监狱长说,你们走得比较近。
他喉结动了动,你们还要关我多久?
观察半年,申请书的流程走完,大概十个月。
十个月,加两个月就是一年。监狱长走了,陈南坐在床上,他等脚没那么麻了,就起来,走到那面墙面前,用指甲再划一个大圈,划着划着,指甲裂了,血流出来。
陈南就沾着血又划了一个圈。
自此以后陈南吃饭时,任何人在他旁边坐下,他都很快站起来,换到一个新的位子。
他不和别人说任何一句话,只把话留在政治教育时说。批评大会上,陈南把自己批评得最凶。
监狱长那天单独私下找他谈,他说,最近表现得很好,出狱后有没有什么想法。
他说,好好活着。
那天的活动时间,陈南坐在草皮上喝牛奶,把牛奶喝完了,十五分钟后,他带着铁杯,掀开草皮跳了下去。
陈南出狱了。他提着一个黑色的布包,站在监狱外面的街道上,十一月湿冷的空气刺激着他的毛孔。
他拦了一辆的士,他对司机说,现在是零一年吧。司机点头,他说去红塔楼。
司机说,红塔楼是哪里。你是说葫芦庙么,葫芦庙早拆了,和尚都还俗了。
司机开到了葫芦庙,庙宇曾经的位置,现在是一个废弃的工地,远处有几座烂尾楼。他知道自己没走错,他看见了烂尾楼背后东星歌舞厅的招牌。他绕过去,就是母亲的线面店。
他绕过去,只看见原来店里破皮的沙发和墙边的枯井。
他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他看见井被填上了。 他对司机说他下车一会。他把表层的土刨开,看见折断的晾线面的木架,他把手伸到底部,拿出来,手指上沾满了白粉。他舔了舔,就哭了。什么味道都有。
司机说,整条街都拆了。在街的尽头,陈南看见一栋刚建好的网吧。
你怎么忍住不越狱的。司机说,看向后视镜里陈南满是胡渣的脸。据说那个监狱每年都有好几个人跑出来过。
陈南笑了笑,他说,想起我妈的线面店心就安了。
没多远,司机把车停在了一家快捷酒店的门口,陈南把五十六元前给他。
分别之际,陈南笑着对司机说,其实他曾经想过越狱,他们监狱操场上的一块草皮下就是密道。
司机说,那你为什么没跳。
他说,他打算跳的那天是四点左右,但天还很亮,一般人都不会在白天跑,但是他实在忍不住了。他掀开草皮,看见那洞不像之前来的那次黑漆漆的。他感觉底部好像有东西,他那天下去了。下去的瞬间他就晕过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醒过来,周遭是土壁,他的脚踩在一堆很软的东西上,他弯下腰看,看见一块红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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