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畫】人間詞話·卷上<40>·清·王國維

作者: 半暇 | 来源:发表于2019-04-18 00:07 被阅读18次

    半暇·得半日清閑,抵十年塵夢

    【臨硯】

    【原文】

    問“隔”與“不隔”之別,曰:陶、謝①之詩不隔,延年②則稍隔已;東坡之詩不隔,山谷③則稍隔矣。“池塘生春草”④、“空梁落燕泥”⑤等二句,妙處唯在不隔。詞亦如是。即以壹人壹詞論,如歐陽公《少年遊》詠春草上半闋雲:“闌幹十二獨憑春,晴碧遠連雲。千裏萬裏,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語語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雲“謝家池上,江淹浦畔”⑥,則隔矣。白石《翠樓吟》“此地宜有詞仙,擁素雲黃鶴,與君遊戲。玉梯凝望久,嘆芳草、萋萋千裏”,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消英氣”⑦,則隔矣。然南宋詞雖不隔處,比之前人,自有淺深厚薄之別。

    【註釋】

    ①陶、謝:指陶淵明與謝靈運。謝靈運,小名客兒,後人習稱謝客,東晉名將謝玄之孫,襲封康樂公,世稱謝康樂,南朝宋詩人。原籍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出生於會稽始寧(今浙江上虞)。後人輯有《謝康樂集》。

    ②延年:即顏延之,字延年,以直言無忌而有“顏彪”之稱,瑯邪臨沂(今屬山東省)人,南朝宋詩人,與謝靈運齊名,世稱“顏謝”。後人輯有《顏延之集》。

    ③山谷:即黃庭堅,字魯直,號山谷道人,又號涪翁,洪州分寧(今江西省修水)人。“北宋四大詩人”之壹,著有詞集《山谷琴趣外篇》等。

    ④“池塘生春草”:出自南朝詩人謝靈運《登池上樓》:“潛虬媚幽姿,飛鴻響遠音。薄霄愧雲浮,棲川怍淵沈。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徇祿反窮海,臥病對空林。衾枕昧節候,褰開暫窺臨。傾耳聆波瀾,舉目眺嶇嵌。初景革緒風,新陽改故陰。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祁祁傷豳歌,萋萋感楚吟。索居易永久,離群難處心。持操豈獨占,無悶征在今。”

    ⑤“空梁落燕泥”:出自薛道衡《昔昔鹽》:“垂柳覆金堤,蘼蕪葉復齊。水溢芙蓉沼,花飛桃李蹊。采桑秦氏女,織錦竇家妻。關山別蕩子,風月守空閨。恒斂千金笑,長垂雙玉啼。盤龍隨鏡隱,彩鳳逐帷低。飛魂同夜鵲,倦寢憶晨雞。暗牖懸蛛網,空梁落燕泥。前年過代北,今歲往遼西。壹去無消息,那能惜馬蹄。”薛道衡,字玄卿,河東汾陰(今山西省萬榮西)人。隋代詩人。

    ⑥“謝家”二句:出自北宋詞人歐陽修《少年遊》:“闌幹十二獨憑春,晴碧遠連雲。千裏萬裏,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謝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與離魂。那堪疏雨滴黃昏,更特地憶王孫。”

    ⑦“酒祓”二句:出自南宋詞人姜夔《翠樓吟》:“月冷龍沙,塵清虎落,今年漢醣初賜。新翻胡部曲,聽氈幕、元戎歌吹。層樓高峙。看檻曲縈紅,檐牙飛翠。人姝麗。粉香吹下,夜寒風細。此地。宜有詞仙,擁素雲黃鶴,與君遊戲。玉梯凝望久,嘆芳草、萋萋千裏。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花消英氣。西山外。晚來還卷,壹簾秋霽。”

    【譯文】

    問“隔”與“不隔”的區別,回答說:陶淵明、謝靈運的詩是不隔,顏延年的詩就略微有些隔了。蘇軾的詩不隔,黃庭堅的詩就略微有些隔了。“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好處只是在於不隔。詞也是這樣。就拿壹個人的壹首詞來討論,如歐陽修《少年遊》吟詠春草上半闋說“闌幹十二獨憑春,晴碧遠連雲。千裏萬裏,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每句話都寫眼前的事,便是不隔;到了說“謝家池上,江淹浦畔”,就隔了。姜夔《翠樓吟》“此地宜有詞仙,擁素雲黃鶴,與君遊戲。玉梯凝望久,嘆芳草、萋萋千裏”,便是不隔;到了“酒祓清愁,花消英氣”,就隔了。然而南宋詞中即使不隔的地方,比起前人來,仍然有淺與深、厚與薄的區別。

    【評析】

    此則在第三十六、三十八、三十九則的基礎上,正式提出“隔與不隔”之說,並對隔與不隔的基本理論內涵予以總結。在王國維的觀念中,無論是寫景、詠物,總以真切鮮明、自然活潑為旨歸。不合此旨便是隔,合乎此旨便是不隔。隔與不隔的理論本身並不復雜。

    王國維仍是先從詩人或詩歌說起,則詞之隔與不隔乃是從詩歌創作現象中推衍到詞體之中的。但王國維論詩只分“不隔”與“稍隔”兩類,並沒有舉出“隔”的詩人或詩句。而且其論不隔分別從詩人和詩句兩個層面來舉證,而論稍隔,則沒有舉出具體詩句。其舉例論證似欠周延。說陶淵明、謝靈運、蘇軾之詩不隔,本身就嫌絕對,因為壹人之創作形態必然是多方面,以“不隔”概之,至多只能說是從主體方面著眼的。同樣,說顏延之、黃庭堅之詩稍隔,也不免簡單化了。“池塘”、“空梁”兩句之所以被王國維視為“不隔”之典範,原因就在於這兩句寫直觀之景與即興之感,而且將其表現得自然生動,如在眼前。

    分析詩歌中的不隔與稍隔,只是為詞之隔與不隔作壹理論鋪墊而已。但王國維進而論詞時,論述方式其實發生了悄悄的變化:從對詩人的總論和對詩句的單壹分析,轉變為對同壹首詞從結構上分析其隔與不隔的彼此關系。如其分析歐陽修的《少年遊》、姜夔的《翠樓吟》都是如此。《少年遊》中“闌幹”至“苦愁人”數句,《翠樓吟》中“此地”至“萋萋千裏”數句,都是直接寫出眼前之情景,讀者不必作過多聯想,即可從文字而直接進入作品描寫的情景之中。而《少年遊》中“謝家”兩句,則分別使用了謝靈運和江淹的兩個典故,《翠樓吟》中“酒祓”兩句,雖非用典,但用意曲折甚至帶有壹定的抽象化的傾向。讀者要明白歐陽修和姜夔在這些句子中所表達的意思,就需要對其中典故或用意曲折之處細加鉆研之後,才有可能明白其宗旨。如此周折,就失去了詩詞直接予人以感動的藝術魅力。

    王國維其實是將北宋與南宋區別為“不隔”與“隔”兩種類型的,其推崇北宋、貶抑南宋的部分原因即在此。所以他在分析南宋“不隔”之例的同時,也不忘將南宋的“不隔”置於北宋的“不隔”之下,說其間有淺深厚薄之區別。王國維對自身理論的堅守,真是可見壹斑。

    註:以上均轉載自易文言網。

    半暇·悦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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