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

1

石桃花手里拎着一大袋子，是晚上客人剩下的饭菜，一步一步艰难爬上十五楼。她在楼梯口站住，缓慢移动打颤地双腿。这才夜里十一点多，看护电梯的物业人员，就关上电梯偷睡觉去了，真是太缺德了！小区居民反应几次，但是这种现象还是出现。石桃花心想：也怪不得物业，这小区住着一群拆迁户，有几个好好交物业费的。

石桃花轻轻地用钥匙打开房门，屋内一片漆黑。她拨开小厅开关，一盏昏暗的吸顶灯在屋顶发出暗淡的光芒。这是一套小两居室，六十平方米，两个卧室，一个小厅和卫生间，厨房。小厅外面跨出一个阳台。房子布局还算可以，就是朝阴面房子，极少见到阳光，屋内总是黑乎乎的，散发着一股潮气。

她望向小间卧室，门缝透出微弱的灯光。她知道儿子还没有睡觉，又在熬夜玩游戏。石桃花慢慢推开门，见儿子书桌上一片凌乱，儿子全神贯注地紧盯着电脑屏幕，双手飞快地在键盘上跳舞。单人床上横七竖八地丢弃着几件衣服，屋角书架上凌乱不堪地摆满书籍，有几个大部头书籍摞放在一起，石桃花知道那是他父亲的书籍，搬家时她就想把它丢掉，儿子却把这些书又都搬了过来。

石桃花一见到这些书，就想起那个杀千刀的冤家。他害得她们娘俩如今这样悲惨处境，上次去监狱探监时，石桃花隔着钢化玻璃在电话里，哭泣着咒骂了他一顿，骂着骂着看到他苍老的脸上也挂满了泪珠，她瞬间停止了哭泣，静静的看着这个男人。结婚二十多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哭，就是在他父母葬礼上也没见他洒下一滴眼泪，葬礼过后，石桃花还嘲讽他心太硬。

如今，看到这个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第一次伤心的落下泪来，石桃花有些不知所措。只见他擦了一下脸上泪花，放下电话，深情地望了她一眼，转身站起走到狱警近前低声说了几句，就被狱警带出了接见室。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在她眼中慢慢消失。她拿着电话呆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许久！许久！

2

曾几何时，石桃花是单位同事羡慕的对象。丈夫蒋明莒经营一家贸易公司，有钱有车又有房，儿子出国留学，远赴美国求学，前途似锦。而石桃花在机关里过着清闲自在的日子，每日开着她那辆奥迪Q3停泊在办公大楼前，多少人投来献媚的目光。而她此时更是趾高气扬提起自己名牌包包，昂头挺胸迈着韵律和谐的步伐，任脚下高跟鞋清脆的声音，一路敲进办公大楼。

有一天，范局长来她们行政科暂坐。闲聊问起石桃花：“小石啊！听说你家里有四套房，加起来多少面积？”“一共五百平米吧！”石桃花应道。范局长咂咂嘴叹息道：“房子就价值上千万，还有两部车，又有一家日进斗金的公司，跟你比我们都是穷人啊！”边说脸上露出羡慕表情，那一刻，她内心深处无比满足幸福。

这样好光景也就十年，丈夫投资失败，一下子欠银行三千万。房子被银行收走了，两辆汽车也给拍卖了。儿子的留学费用没有了着落，视频时，儿子在大洋彼岸哭泣着乞求母亲，让他能够完成学业。石桃花心碎了！一阵阵的抽搐的疼。她恨自己无法拿出钱来，也更恨丈夫不顾她们娘俩，一股脑把全部家当都压上了生意场。

当离婚协议寄到她手上时，石桃花想到伤害，她没有犹豫坚定的签了字。一切又回到原点，而且跌落了深潭，家已破碎，债主上门。儿子无奈的回到国内，跟她一起搬到政府安置房里居住。儿子已经回国半年了，还没有从这次打击中缓过神来，整日里只是玩游戏，倾泻着自己的郁闷。

3

石桃花走进儿子屋里把床上脏衣服收起，又拿个袋子把桌上垃圾归拢起来，这才柔声细语说道：“休息一下吧！我这就做饭去，你也饿了吧！”儿子呆呆地望着母亲，见母亲发鬓白发飘落下来，儿子顿觉母亲不易，惭愧地说道：“妈，您太辛苦了！明天，我就去找工作，您就别去饭馆打工了，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石桃花闻言心里一颤，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她忙捂住嘴转身走出房间，

石桃花坐在床头低声哭泣了很久，这半年来，她遭遇的冷眼冷语太多了，起初，她以泪洗面，到后来，她不再哭，这样换不来同情，只会让人嘲笑。她不再理会周围的人，她要为自己和儿子坚强的活着。

儿子望着桌上几个剩菜一直没有动筷子，语气深长地对母亲说道：“妈，我知道家里很难，我们吃的简单一些我能受得了。以后，就不要再把饭店剩菜拿回来了，您每天受累，还要遭老板稀落，儿子心里不好受。”石桃花听到这番话，眼圈又泛起泪花，只好强抑制着自己用力地点点头。

石桃花吩咐儿子洗澡后抓紧睡觉，自己则躲进屋里偷看法院传票。丈夫欠朋友的借款被告上法庭了，明天判决就正式下来了。石桃花退休工资早已被法院冻结，这几个月还是靠她餐馆打工收入才得以度日。她想去法院再求求他们，给她和儿子一些生活费，让她们也好度过这个冬天，

桌上放着取暖费，燃气费的单子，已经都拖了两个月没交了，前天，她无奈找到母亲借钱才交上电费和宽带费。母亲一见她面就开始埋怨起她那害人的女婿起来。说他自私，可恨，败家子！好好的一个家被他毁了。石桃花默默的听着不吭一声。

她不愿回忆以前，她那时回到娘家，父母嘘寒问暖，倍加关护。她也是领去大包小包各种东西，娘家有难处，她一掏就是五千，一万。谁知今日，为了一千块钱，却听着母亲无休止的埋怨，她真有时按捺不住自己，可是一想到家里没有电怎么能行，儿子不能上网该多焦虑，她就沮丧地低下了头。

4

今天上午，法院开庭毫无悬念。石桃花败诉，丈夫蒋明莒的朋友债务由石桃花偿还，将把她退休工资一并扣除抵偿债务。石桃花最后的一点指望落空了。她没有再争辩，只是默默拿起判决书走出法庭。

石桃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嫂子，你等一下！”她回转头来，看到丈夫发小金得利。丈夫风光时没少到家去，如今半年再也不见身影。石桃花冷漠地看着走近的金得利，金得利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今天这事，你看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你也别怪小尹他无情，他拿出三十万借给蒋明莒，也是看在多年的朋友老交情上。现在出事了，你让他自己承担，他确实没有这个能力啊！”

石桃花不想再跟这个小人废话，自己丈夫遭难了，他又投靠这个姓尹的一同来欺负她。退休工资他们都扣下了，还来这装无辜和不得已。两人都开着豪车却跟自己斤斤计较这三十万元。连她们娘俩最后这点生活费都拿去，同他们还有什么要谈的呢？

石桃花没有理金得利，只顾向前走去。金得利在后面又叫了她两声，见她没有理睬他，嘴里嘟囔着：“不识好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石桃花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她赶忙用手擦去脸上泪水，不顾一切地顶着寒风走向公交车站。

5

再过几天，又到丈夫监狱探监的日子了。石桃花因离婚失去了探监资格，但她还是挂念这个相守二十多年的冤家。她知道监狱探监捎不进去东西，她只好在餐馆打工工资里挤出五百元，明天上午找到丈夫姐姐捎去。他在里面一定受苦了，那里的日子一定难熬！

石桃花一打通电话说明来意，就听到电话里传来丈夫姐姐的声音：“不用你费心了，我们还能管得起我弟弟。这节骨眼，你跟他离婚，你这是要他命啊！想想他对你的好，你也不应该这样！真没想到你怎么无情！”‘咣’的一声，对方电话撂了。

石桃花拿着电话愣了许久，她们就会责怪她无情，怎么就不体谅一下自己的难处呢！石桃花心里这个憋屈，恨不得哭一场。可是自己在打工饭店，她不能哭只好呆呆站着，直到饭店小王喊她端菜，她才从打击中惊醒。快下班时，老板叫住了石桃花，严厉地说道：“石姐，你是朋友介绍来的，我就没跟你计较太多，可你也要自觉点。来饭店才多久，就请了好几次假，我这不是机关，我这是饭店，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走了谁替你干活。再这样你就别来了！”

石桃花赔笑脸说好话，总算老板答应还让她继续干。她收拾一下自己离开饭店，步履维艰的向回家路走去，一路寒风袭来，她扣紧上衣扣子，又裹紧单薄的大衣，仰头望了一下漆黑的天空，轻叹一声！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她还能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