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空气中凝滞着汗水和烟草叶子的味儿。城市还像一具发动机一样轰隆隆地转，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跟母亲大吵了一架后，他从家里跑了出来，似乎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他走到街上，漫无目的。天空中没有星星，他忘了这是谁以前对他说过的，但今夜的天空，他仰头瞧了瞧。的确是没有。
满大街的人群和车流，躁动不安。翻滚着。他很快地把自己融入人群，忘掉了之前的恐惧和压抑。
“来一份鸡翅”他瞅着一个黑黝黝的小贩。没有人回应他。他又看向另一边，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伙子看着他，面无表情。
“你好！”
他这才发现，原来鸡翅是隔壁那家店卖的。
“两份鸡翅”
“好的”
他看了看四周，到处都是人。他喘了口气，似乎有点儿呼吸困难。
“其实，你妈妈出发点是好的……世上…世上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大舅说的话又在他耳边回响。而他那个时候正恶狠狠地瞪着大舅。大舅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马上改口，
“是…你父亲…确实是个…例外”
“舅舅，你！”
“可无论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本来就身体不太好…万一有一天…”舅舅似乎带着一点哭腔。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假惺惺的，粘满了铜臭味的眼泪。
“舅，别说了。”他闭上了双眼……
这一幕很快在他混乱的脑海里飘走了，剩下的，他觉得只有迷茫，和无措。
他看到那在油锅里饱受煎熬的鸡翅，突然泛起了恶心。他决定不吃了。
继续跟着人流往更繁华的地方走去。
突然，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奇异的东西，眼睛便一动不动地停在前方。
他看到了一个女孩子，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模样像女孩子的女人。
“真像啊！会不会就是她。”他自言自语。
他并没有过去和那女子打招呼，而是缓缓地跟在了她身后。
他看到，她在打电话。
他猜想，他是在和某个闺密约定去哪儿。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个女人很快就等到了另一个女人，她们招手，微笑，然后手牵手去了商场。
而这一切，他都一直在暗中默默观察着。
然后他开始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们。
他跟着她们进了超市，他猜到了她们要去买什么。是的，他没猜错的。像她们这样的女人，一定是去买各种漂亮内衣的。而他，看到这两个女人在那几个他并不适合呆的柜台前徘徊了好久，挑来练去的。他有点儿尴尬。但他太想多看看她了，况且，在超市亮晶晶的白炽灯下，她的面容显得特别姣好，尖尖的鼻子，白皙的皮肤。尤其是那可爱的，眨吧着的大眼睛。
他忽然记起了她和他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天他开着父亲的车在城市兜圈子。本来他不想去那个地方。可后来，当他看到那儿亮出的微弱灯火时，他还是没能抵制住诱惑。
“老板，来玩一下啊。”
“来玩咯，来咯。帅哥”
“来嘛。。。”
他挨个地走过，一路只是听到这样的声音。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身材瘦削的女孩子，冲着他笑。他觉得她很好看，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种众里寻她千百度的感觉。于是，他跟着她上了楼。。。
他发现她和其他人不同，她会抱紧他。所以，那一天他一直是怀着愉悦的心情离开的。临走前他还要了她的联系方式。而她呢，也打着趣儿要他带她出去玩。他说，下次，下次一定。
而下次，下下次。他去了，她却都不在。
“哦，她呀，她不在。哎，我们这里其他妹妹都挺漂亮的哩”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现在看到她们开始有点儿犯恶心了。除了她以外。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回老家了，因为父母身体不好。
没想到，今天在这里。他却碰到了她。但他没跟她打招呼。他打算跟踪着她，了解一下她的生活。
她们在超市那么久，令他早已等得不耐烦。他走了出去，选了一个两层楼的小餐馆，靠窗坐着，从那儿，能看到这条街的全景。
饭店里播出的音乐是孟庭苇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是很老的歌了，但却很符合他现在的状态，“云在风里伤透了心，不知又将吹向哪去。”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真符合他现在的状态。
“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祝福这对新人！”音响突然传来的巨大声音惊得他坐了起来。他走向外去，有一个酒店正在举行婚礼。那是一对新人，新娘披着淡蓝色的婚纱，戴着雪白的头巾，而新郎则傻乎乎的笑着。花童捧着鲜花，像是捧着春天。突然，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她，她很认真地看着这婚礼。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似乎比台上那对新人更幸福。于是，一时间，她看着婚礼。而他，看着她。
不久，她随着人群散去，他便紧紧跟上。。。
而她，并没有给他什么惊奇，依旧是提着大包小包，回到了那个他熟悉的地方。。。
几天后，他又来到了那个地方，来找她。这一次，他远远的就被门口那个老婆子叫了过去。
“来来来，你要的那个，今天来了。”
他凑进头去看了看，果然看到了她，坐在一堆人中间，依旧穿着那样的衣服。他突然转身想走了，可还是被她叫住，上去了。
她开始解裙带，可被他拦住了。
“其实，我今天来。。。不是，不是干这个的。”
他从兜里掏出500块钱，交到她手里。
“你父母身体不好，这些给他们看病吧。”他嗫嚅着说。
她看到他这样，笑了，笑得甜甜的。却还是开始解衣扣。
他终于没能忍住，倒了下去……
临走前，她从那五百块钱里抽出一百，其余的还给了他。
“谢谢你的好意。可我不能要。”她还是那样笑着，笑得很好看。
他走出门又转过身来，扶着她的肩膀，说
“能不能别做这个了？”
“你养我吗？”她一直微微笑着。
“我们一起去找一份正当的工作吧。”
她没有回答。
他走了。
很长时间，他都没再去那儿了。
一个热天的中午，他在外地，接到了大舅的电话。
“小凡，你妈妈，她……你回来吧。”舅舅在电话里哽咽着。
他挂了电话，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这么多年了，他想，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回到家乡，处理了母亲的丧事。然后去到父亲那里，唯一要做的，就是把那一沓血淋淋的钞票砸到他的头上。
等做完这一切，他便去找她。虽然他不确定她是否还在那儿。
太阳要下山了，淡淡的光芒洒在他的脸上，让他觉得很舒服。
“请问，小*在不在？”
“嘿，找你家小*”
“哦，她在上面呢，可能要等下。你坐这里等下吧。”
“好。”他涨红了脸。
“要不，你干脆上楼等她吧。”
他上了楼。
闭着门的一个狭小的房间里传出了他熟悉的声音。让他还是一听到就无比兴奋。可是，除了他所熟悉的声音以外，还有一个粗暴的男人的声音。他能想到里面在干嘛，他也早该想到的。但他的情绪还是很复杂。他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怎么走了？”
他没有理睬。
他搭上了去远方的火车。他发誓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城市了。
而在这时，他又想起了她。他猛地发觉她和自己小时候在农村时认识的一位姐姐有几分相似。那时候他住在爷爷奶奶的怀抱中，似乎从不知道有爸爸妈妈这样的东西。那个姐姐对他很好，带着她玩过。只是后来就去了城里。他曾问过爷爷，那姐姐后来怎么样了？爷爷只是告诉他，那姐姐被一个男人骗了，堕过几次胎。然后，就不知道了……
他最后回忆了一下她们是怎么认识的。他忽然惊了，他的爸爸和妈妈不也就是这样认识的吗？不，他没有爸爸妈妈，他马上否定了自己。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有朵雨做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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