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文责自负。 文/有殷天乙汤孙师虎父
——本文参加火星推理俱乐部入部征文:悬疑推理——评论篇
悬疑和推理小说爱好者在创作时面临的两个挑战包括:1)如何通过设置悬念以吸引读者,并形成能够使这种吸引不断膨胀的张力;2)如何最终为所有悬念寻找合理的解释并将这个解释切入到情节之中。
在处理上述两个挑战的过程中有一条原则贯穿始终,那就是必须尽量避免各种超自然现象、鬼神或灵异出现(当然梦境、幻觉和臆想除外),否则将会向读者或观众展现一种无力感,导致情节的进展急速落下一个观感上的断崖。
当然换一个思路,技艺足够高超的作者、编剧或导演同样可以反其道而行之:通过设置一些表面上完全不合乎情理的所谓“灵异”现象,来限制读者或观众的视角,并向他们提出一个灵魂拷问:你是否真的相信悬念最终能够得到合乎逻辑的解释?当受众们陷入在“相信”或者“不相信”之间进行抉择的困境并反复挣扎时,这种来自两方面的压迫感其实就是那个悬念在延迟过程中体现出来的所谓“张力”。
按照同样的道理,当面临悬念带来“张力”的压迫而长时间不能摆脱时,这种“无力感”就并非由剧本情节展现,而演变成观众对自己判断和理解能力的怀疑。这时候掉下“断崖”就不是观众对剧情的观感,而是自己对悬念后续如何发展的无所适从。
1958年由希区柯克基于法国编剧皮埃尔.布洛瓦和托马.纳西雅克提供部分素材而执导的悬念影片《vertigo》(译作眩晕或迷魂记)后来多次在全球各类悬疑电影的评选中名列前茅,其首次运用的叙事、摄影和音乐技巧成为电影史上的教科书。在各个网络平台上对于这部电影的海量评论已经珠玉在前,本文仅以笔者上文提到过的原则为线索展开分析。
剧中男主 "Scottie"(男主的诨名,意为苏格兰裔硬汉)是一位因事故罹患恐高症的前探员,其久违的老同学 Gavin 发现了 “Scottie” 的病情之后决定加以利用,聘请其以私人侦探的身份暗中跟踪Gavin 的妻子 Madeleine,并声称 Madeleine 被其上一个世纪因感情破裂患精神疾病而自杀的曾祖母Carlotta的灵魂附体。在此导演先借委托人 Gavin 之口提问:你相信死人能够附身吗?随即又借 “Scottie” 之口明确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Gavin 问 “Scottie”是否相信灵魂附体这一简单的沟通实际上已经给本剧定了调,也即任何可能造成观众困惑的反自然现象都不要指望用所谓“灵异”来解释,而是一定可以按照常理就能说得通。当然导演此举并非为了事先泄露天机,而是耍了一个滑头,或者说抓住了一种逆反心理:也即观众往往会不自觉地轻忽电影开头揭示的基调,而过分迷信自己在观看过程中的嗅觉以及判断力。
接着导演真的就展示了这样一个灵异事件来考验观众的信念。当"Scottie"尾随Madeleine到达一家叫做"McKittrick"的旅店后,亲眼看见她停下车走进去。
‘Scottie’ 目送 Madeleine 进入旅店进入旅店片刻后的Madeleine出现在大堂正上方二楼的房间里,并打开窗子,脱下外套,营造出一种十分放松的状态。
Madeleine 出现在酒店二楼房间"Scottie" 等待 Madeleine 从窗口消失后也到达了前台,向经理亮明自己的探员身份后开始调查二楼房间的租客背景,并要求其一会不要向Madeleine 透露这次调查。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经理表示租客今天根本就没来过,随后还特意打开二楼房间予以证实。不仅如此,"Scottie" 随后还发现刚才自己亲眼看见 Madeleine 停在楼下的车子也早就被开走了。这些“异象”令他大为诧异,并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旅店经理否认 Madeleine 刚才在二楼房间里在这一刻以前,一直作为暗窥者的 "Scottie" 始终是理性、冷静和专业的化身,观众也借用其视角来对剧情进行推演以图解开悬念。透过 Madeleine 从旅店消失这一明显违反常理的事件,导演利用“灵异”与理性之间的对立形成了一对无形的张力,通过对男主 "Scottie" 的思路进行挤压达到进一步对观众的意识进行挤压的目的。在这里,一个表面上情节的断崖,反而成了观众所坚持的理性信念落下的断崖。
不过导演随即安排了一个镜头,让男主得以透了一口气,也暂时借给落入“断崖” 的观众一根救命索:当 "Scottie" 追踪 Madeleine 回到住处时,发现车内确实摆着她今天在商店买的花束,这说明男主看到的一切仍然是真实的,尽管之前造成那次“灵异”的原因依旧没有得到合理解释,仍然作为一个悬念存在并继续压迫着观众的思维。
Madeleine 车内确实摆放着花束当然我们事后从故事的进展得知,所有这一切其实都是委托者 Gavin 设计的圈套,包括 Madeleine 和旅馆经理都是其安排的演员,目的在于使得男主逐渐相信 Madeleine 身上确实弥漫着灵异的迷雾,并逐渐陷入到对女主的迷恋当中。最后 Gavin 利用男主 "Scottie" 因恐高症引发眩晕短暂而放弃对女主追踪的时间窗口,将自己真正的妻子杀害并将尸体抛弃制造坠楼的假象,使得男主反而成了 Madeleine 因鬼魂附体而跳楼自杀的目击证人。
现在让我们回到悬疑/推理小说的写作这个出发点上来,如前文所述,我们仍然面临两条路线的选择。第一条是避免制造灵异,尽量利用物证、人证和对细节的观察来构造逻辑,并最终求得对悬念的合理解释。第二条则需要更高的写作技巧,也即蓄意制造一起或几起灵异现象,并将读者代入文中当事人的视角,通过理性与灵异长期对立起来形成的压迫感或张力实现对推理过程的挤压,将读者推下意识的悬崖。当然如果创作者手段高超,可以暂时给读者一些喘息的希望,再反复将救命索收回以加深读者对自己分析能力的怀疑。
最终故事的结尾,当然必须仍回到可以用常识解释的现实中来,这就是为坠落悬崖的当事人以及读者安排的“救生床垫”。希区柯克在《Vertigo》后半段中安排的这个床垫确实有一些牵强,因为男主 "Scottie" 从由于这次充满着灵异和迷幻的事件受到精神上的刺激中康复后,竟然在旧金山轻易就见到了之前充当女主 Madeleine 的普通女职员 Judy 并与之再续前缘坠入爱河,最终由于导演安排的一些细节因素而揭露了事件的真相。
这一处理向来备受诟病,也可能是该部影片在首映期间票房平平的直接原因之一。不过对于电影作品来说,正因为这一处理手法才使得故事拥有了一个完整的结局。而对于悬念/推理小说的写作而言,这绝对是不可取的,因为创作者并不拥有电影所具备的声效、色彩和光线处理等手段,将两段故事融合在一起。
希区柯克所安排在“悬崖”下的“床垫”,本质上仍然是一个发生几率极低的偶然事件,也即几乎相当于一起“灵异事件”,这就悖离了笔者在本文开头所强调的那个原则:不能向受众展现一种“无力感”,而应该让受众自己感到无力,最终创作者将在悬崖之下安排床垫,将受众从张力的压迫中解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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