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故去时五十七岁,一晃十多年了,一直为他早早离开我们惋惜。听奶奶说过,说他从小体质就弱,拉扯大很不容易。也偷偷地说过他也许不会长寿的伤心话。他爱生活、有才气、性格也积极向上,终究没有抵住身体上的先天不足,所以我用了惋惜这个词。

他一米七三的个头,棱角分明,年轻时留过长发,三七分那种,很有书生气质。不过,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寸头,根根直立,如同鲁迅。也许是老师的缘故吧,穿着很是干净,中山装穿的笔挺,西服也合身,流行的风衣穿了一次就不肯穿了,原因是女教师们夸他像明星,太精神了。他是家里的独子,父母很是溺爱,多数人都上山下乡做农民时,他去学校做了教师。

记忆中他没有亲近过我们,平时很是严肃,小时候不太敢接近他。他会画画,过年邻邻居居的方灯笼,和我们小伙伴的小灯笼。都是他画的。他善画荷花和鲤鱼。画画时他的眼睛是明亮的,嘴角微微的笑。画的一丝不苟,等到邻家大人和孩子都画完了,开始给自家画。我那时远远地看着他,感觉他真是英俊啊。
星期天,如果心情好,他会吹笛子。是那种最普通的竹笛,他会小心翼翼地粘上笛膜,端正姿势,试一试音色,美妙的乐曲就顺着窗户飞出来。
漫长的暑假他会把旧房子改造,把土地换成红砖地,把大炕改成小炕。把仅有的几件家具换来换去。砌墙抹墙他都很在行,爷爷奶奶也都依着他,任他折腾。屋里的墙由土墙糊上报纸,由报纸变成白纸,最后又抹上白灰。窗子由纸糊的格子窗,换成九格的玻璃窗。那红彤彤的三节柜,变成立柜。顶棚也由报纸,白纸糊的,换成银白色编织的那种。材料应该是烫金印刷剩下的废料。因为上面还有某某酒的字样。
他的厨艺很好,家里来重要客人他才肯出手。过年有兴致了,他会亲自下厨,从择菜,洗菜,切菜,都亲自动手,生怕哪一个环节出问题,影响了成品菜的品质。如果一旦做坏了,他会偷偷藏起来,找空倒掉。有一次,学校会餐,他掌勺做了一个拔丝地瓜,火候偏大,色彩不是很好看,他偷放起来,用屉布盖了,重新下料做。他忙着的时候,藏起来的菜被人偷吃了,他涨红着脸骂人家。说那是要扔掉的,不可以吃。

种菜是他的最爱,小县城里,能有二十几个席子种菜很受人羡慕。他种的菜不但品种多,长得又高又大,丰收时会分食给邻居。每每最早成熟的西红柿,黄花,豆角。他都用马莲系了,留做种子。每每他留下标识,我们就知道这个柿子要熟了,这个黄瓜也快可以吃了。偷食后往往找不到小偷。三个小子都可能作案啊。遇到他生气,拷打我们,奶奶会出来顶罪的。等到第一批果实下来时,我们需用劳动换食品。每个人压水井浇园子,可以换得井水镇的柿子,黄瓜。吃起来又清香,又凉爽。后来他为了让我们有时间写作业,研究着安装了水泵,我们也就解脱了劳役之苦。
他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三个儿子没少让他费力。学习不好要打,不好好干活要打,在外面闯祸也要打。多年过去了,挨打的痛感已不复,那鞭策却犹存,无论学习还是做事不敢有丝毫懈怠和马虎。

他做教师就像消防员,教过数学,音乐,体育,生物,美术。虽然是救火,可是他总能把他教授的学科弄得有模有样。他的课堂秩序永远是最好的,再扎刺儿的孩子也惧怕他那严厉的眼神。同时,他担任班主任时又是出了名的护犊子。从不惧怕其它班主任和校长的要挟。因为他的清高,以至于迟迟不能评上高级教师的职称,后来还是母亲偷偷地给教育局的负责人送了礼,才解决了他的职称问题。而这些是不能让他知道的。
可是,后来我终于知道了他低过头的事。我那时在学校要参加高考,我的学习成绩不错,年级的前三。可是体检时我被通知是肝炎,影响参加高考,通知他的医生好像还是他的熟人,他这次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面子,又是请客,又是送钱,疏通修改了病历,没有影响我的报考,考完到了市里医院复查竟然没有丝毫肝炎的迹象,他知道被敲诈后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发脾气,因为他知道没有影响到我高考就欣慰了。后来我知道了真相,心头一酸。他那么倔强的人,为了我而委屈自己的身心,我深深滴感受到他那无私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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