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苔花》
上一章|苔花11多方角力，困难重重
一星期后，我跟郑主任请假，理由是初来乍到，好多东西都没有带全，务必要回去一趟。
郑主任拿规定来压我，张口说道：“小鱼，按照文件要求，挂职人员一个月只能回去两次。你这是第一次，以后多注意。另外，回家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去年省厅有个处级年轻干部到燕西市挂职，返回途中，出了车祸。这件事情在当时影响很大，让领导们很难做啊！”
“好的，谢谢领导提醒。我一定会多注意的。”
回到东州，我才想起来因为走得匆忙，还没有跟金哥告别，就招呼他一起吃饭。跟金哥聊天的时候，我才明白了老唐是多么厉害的狠角色。
金哥属于无欲无求的那种人，起初我不了解他，对他有些戒备。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最忌讳的就是交浅言深。后来，我发现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因为这人有股子傻劲儿。
他是唱美声的，艺术界有一句顺口溜“曲不离口，拳不离手”，金哥用自己的亲身实践很好地证明了这个优良传统。
每次去文化馆找他，我只要耳朵轻轻贴一贴墙，听到激亢高昂的男高音，那准是他。金哥人傻，却是单位的台柱子，无论是市里的文艺晚会还是区里的重要演出，歌唱组的压轴节目准会有他。
金哥是拿过很多大奖的人物，甚至还去做专业评委，他在场上侃侃而谈，分析问题头头是道，精辟的点评往往让让参赛选手们茅塞顿开、心悦诚服。
按理说，金哥算是名利双收的人物，可将近四十的他丝毫没有放缓艺术人生的前进步伐。这着实让人搞不懂，有次我开玩笑逗他：“金哥，有必要这么拼吗，还真想上央视的星光大道啊？”
他一点也不恼，乐呵呵地说道：“就算这辈子上不了星光大道，也得对得起自个的良心，对得起台下的观众，戏比天大！”
一番话慷慨激昂、豪气冲天，直接驳得我哑口无言。
我还在局里的时候，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这个“傻子”。挺想他，我就跟馆里的其他同事打听他去哪里了。结果，人家同事也不怎么清楚，只知道他去了北京。
当时他的孩子还小，又去了北京，我禁不住替他担心起来，是不是孩子生了重病啊？
两个星期后，他回来了，满面春风地要跟我打招呼。我暗自叹道，这个“傻子”肯定是碰上啥好事儿了！与此同时，我也替他松一口气，从他的欢快来看，至少说明孩子没有什么大碍。
细问之后，我才知道他去了中央艺术大学，是找原来的音乐导师开小灶了。
之前，我就听他提起过，总是觉得有个小环节突破不了，在心里堵着别扭。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花这么大手笔去解决这么个小问题！
来回车旅费，外加听课费将近一万。我觉得这钱花得不值，挤兑他：“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这些钱单位给你报销吗？公家的事儿，你自掏腰包，傻得可以啊！就你这水平，区里能有几个比得上的，你瞎折腾什么啊？”
金哥听了之后，傻劲儿又上来了，兴奋地说道：“我就是觉着别扭，人总不能原地踏步吧？你要是觉得这钱花得冤枉，请我吃饭好了！”
到了中午，我真的请他吃饭，他却背着我提前付了账。我越来越真看不懂这个傻子了，忍不住问自己，到底是他傻还是我傻？
和金哥交往时间久了，我知道他是实在人，渐渐地成了死党。金哥年纪比我大，经验也比我丰富，遇到困难事儿的时候，我就去找他商量对策。
回到东州的那天，我们吃着火锅唱着歌，不知不觉就聊起了办公室的这群人。他上来就嘱咐我：“老唐这娘们不地道，一定要防着她些，心狠手辣，爱使坏心眼儿。”
“不能吧，我觉得老唐人还可以。”
“那是你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儿，当时我也在办公室工作过一段时间，你知道老唐怎么当上的办公室主任评上的干部么？”
我摇摇头，接着他跟我诉说了整个过程，直到现在我也不敢相信。
具体是这样子的。
当时的局长还是老秦，当年区里下了提干指标，局里幸运地分配到了一个，秦局长心里有两个人选，办公室主任老唐和副主任小宋。论工作能力两人不相上下，难分伯仲，一时间有些犯难！
小宋崇尚实干，雷厉风行，虽然脾气火爆但对事不对人，上头关系更硬一些，人缘也要比老唐好些。老唐工作尽心尽力，但群众基础不好，同事多半说她过河拆桥，唯利是图。一番斟酌之后，秦局更倾向于小宋。
经过集体研究，班子成员也如秦局预想的一样，大多推荐了小宋。审批手续基本完善，就要上报组织部。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唐得知落选后，很是压抑。趁局长屋里没人，连忙闪了进去，打探道：“秦局，听说这次上报的推荐对象不是我。”
秦局笑了笑，盖得这么紧，还是有人放了风，缓缓地说道：“唐主任，我很想推荐你，可是就一个名额，实在没办法。”
老唐知道这是托词，还想努力一下：“在局里这么多年，论工作年限，资历辈分，都是我在小宋前面。还请局长慎重考虑！”
秦局有些无奈：“唐主任，这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是经过民主评议和集体研究决定的。”
老唐混迹机关多年，知道决定权就在一把手这里，有些失望：“秦局，真的不能改了么？”
秦局悠悠的说道：“以后机会多的是，不要着急！”
老唐已经四十多了，机会，哪里还有机会？可笑！在基层，副科就是绝大部分干部的天花板，四十还没有提拔，基本上意味着与副科无缘了。副科是什么，那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这个年纪已经不在乎什么职务了，能够涨一级工资就是最大的实惠了。
老唐有些寒心，精心经营这么多年，为了向上爬，点头哈腰，跑前跑后，替秦局办了不少事儿，哪怕是有些事项根本不合规定。
“不合规定，我刚才想到了不合规定，你不仁，休怪我不义！”老马喃喃自语，突然有了主意，是时候赌一把了！
第二天，借着汇报工作的机会，又到了局长办公室。“局长，我这次真的没有机会了么？”老唐说的有些哀怨。
“这次名额太少了，先委屈一下！”秦局说。
老唐有些发愣，委屈一下？委屈一下是多长时间，一天两天，一年半载，还是十年八年？那个时候秦局还在这个位置上么，秦局已经五十多了，再干几年就退休了，这句话里有多少水分，老唐比谁都清楚。
“真的不行，是么？”老唐重申，她不想就这样放弃。
秦局什么也没说，抽了一口烟，弹了弹烟灰，两人对坐着，沉默着。
终于，老唐打破了沉默：“秦局，为什么这次不是我？小宋哪里比我强？你不要糊弄我，副科推荐，你不点头，谁也不敢往上报！”
秦局还是没说什么，对这位下属的口气甚为不满，微微皱了皱眉，牵扯到个人利益，谁都不能无动于衷，这个时候不如以静制动，以柔克刚，等她发泄完了，也就没事了。
老唐哀求道：“我来单位快三十年了，小宋比我来得晚，比我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秦局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如果这次评议不上，以后真的没有机会了。”
秦局有些动摇，但还是没说什么，老唐这个人很聪明，但是心太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远不如小宋实干和单纯，让她上位，大家的意见会很大。再说，推荐小宋晋升副科，已经是班子会议研究通过的事情，这个口子不能开。
老唐看着秦局，眼神里带着抱怨、哀求又掺杂着愤恨，就是这个男人决定着自己今后的命运和前途。
秦局还是什么都没说。
老唐决绝地站了起来，走到秦局的面前：“真的没有更改的可能了么？”
秦局摇了摇头，更长的沉默。
老唐有些歇斯底里：“秦大伟，今天你改也得改，不改也得改，今天你要是不推荐我，我就去纪委告你，咱们谁都别活了”。从裤兜里拿出一份材料“唰”的一下摔在了办公桌上，这是封检举信。老唐急红了眼：“建设天妃剧场时的资金流不合规定，你拿了好处，具体怎么操作的，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如果这个还不够，我电脑里还有备份。”
秦局再也坐不住了，一身冷汗，一向有洁癖的他，竟然把烟灰弹到了光亮如新的办公桌上，哆嗦着手，费力地把抽了一半的烟摁死在烟灰缸上。小心翼翼地打开检举信，一项项预算收支赫然在目，眼睛极度眩晕，再也看不下去。
心里嘀咕：“都说这娘们心狠手辣，哪知今天算到老子头上来了，当初真不应该让她插手天妃剧场项目。就凭她这种性格，若是吓唬吓唬就算了……可是，万一这娘们真的撒起泼来，去纪委告一状，那自己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还有几年就退休了，这个险不能冒！”
秦局强颜欢笑，安慰老唐：“唐主任，有话好好说嘛。这不，推荐表还没报上去么！下午通知班子成员再研究研究，明天一早你把推荐信送到组织部去吧！”
老唐转悲为喜，借坡下驴：“谢谢局长，您瞧我这脑子，有时候爱犯浑，什么话都敢说。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今天这些话就当从来没说过。”
秦局默然无语，指指信件。老唐一把拿了过来，撕得粉碎。
时间不久，组织部就下了红头文件，老唐官升一级，走马上任！只留下一脸惊愕的小宋，茫然无措。
“这就是老唐提干的整个过程。”金哥一边吃，一边晃晃悠悠地说。
我却没了胃口，只觉得身后传来阵阵寒意。
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听完老唐的故事，我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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