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涅阳三水
库区移民缩影，图片源自国家地理杂志湖北版。
上篇：父亲的最后一个春天
父亲已经垂老。
长期的慢性胃炎，已经使他瘦得跟皮包骨头似的。那架势，似乎一阵风儿就可以把他吹倒。
看着窗外新绽的绿意，我知道，父亲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父亲也看着窗外，幽幽叹了口气：“带我出去看看。”
我把躺椅搬出去，院子里阳光正好，父亲也想享受这最后一次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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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父亲抱出去，放在躺椅里，静静地站在身后。
不知道，我们彼此间安静的氛围，何时被打破。
父亲抬起颤巍巍的手指，指着院子里的角落：“那地方，咱们种棵桃树吧。桃花开，好运来。”
我一愣，垂眸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愿望。立马又旋开笑容：“好。”
我不是个多话的人，但我知道父亲的愿望。
在生命的最后，他想什么，我都会满足。就是天上的星星，我想我也会想办法实现。
种桃树，开桃花，好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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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父亲的心愿是想要我有一个家。
我拿来了铁锹，走到了那个角落，那是父亲指定的。
很多年前，我曾经也种下了一株桃树，也曾经有好运到来。但是，在桃花初开的日子里，好运也随着桃花一起凋零。
如今，枯木般的父亲在一次指定要种植桃树。
难道在我的心里，还会再看一次桃花开吗？
我努力地扬起铁锹，用力地让铁锹钻进土里，再一次满满的土端出来。
我一边干，一边对父亲说：“爸，我没偷懒吧！”
没料到，在我快把树坑挖好的时候，父亲站了起来，那颤巍巍的姿态，吓了我一跳。
正要走过去搀扶，我却听到父亲说：“我也来剜一锹。”
父亲的双手，颤抖着握住了铁锹的把，然后用脚蹬着往下踩，似乎要用尽浑身的力气。
我真怕一不小心，父亲会因为这样的用力摔倒在地上。
呼出一口气，还好，父亲把铁锹-插-进了地下。
如此这样，这株新的桃树的栽种，父亲绝对是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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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邻居家，他家有苗圃，大堆大堆的各种新树苗，索了一株桃苗回来。
我把树苗丢进土坑里，一手扶着，一手填土，快满的时候，再浇水，然后再填土。
就差最后一锹土了，我看看父亲：“爸，来一锹？”
父亲再次颤巍巍来到这里，在桃树苗下，添了最后一锹土。
添完了，父亲坐会躺椅里，望着我，轻轻地问：“我能看到桃树发芽吗？”
我心里一酸，但还是竭力安慰：“爸，你还能种树，一定会看到桃树发芽，还能看到桃树开花结果呢！”
我看到，父亲的眼角溢出了泪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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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桃树吐出了新芽儿。
父亲端坐在门口的躺椅上凝望，眼角溢满了笑容，嘴里嗫嗫嚅嚅，轻轻地絮叨：“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看着父亲嘴巴一直在一张一合，以为他说什么，我赶紧低下头去，把耳朵靠近父亲的嘴巴。
没想到，父亲的鼻孔里，还有嘴巴里，只有出来的气，没有进来的气！
父亲看到我，嘴巴还咧着笑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头歪向了一边。
抱着父亲的身体，我知道父亲去了。
在故乡，这是父亲的最后一个春天，他亲手种了一株桃树，留给我。
下篇：我的最后一个春天
没了父亲，我成了孤魂，在故乡的土地上游荡。
我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虽然没有多少钱，也没有权，但是，我有一颗心，对生活对生命充满平静的热爱。
我养育庄稼，就像养育儿女一样。
庄稼地里，我不允许有寸草。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拔光了地间的每一株野草。
做一个合格的农民，像父亲那样，祈祷好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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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是父亲用两块烧饼买回来的。他们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更没有浪漫的过往。
母亲到我父亲身边的那个日子，村子里的桃花遍地凋零。
村里很多人说，那是不好的预兆，说母亲会短命。可父亲不这么认为，说桃花是母亲的福命。
因为来到了我父亲的身边。
母亲在我父亲身边，享一年的福。只要有好吃的，父亲都回留给母亲，哪怕是一块小小的红薯干。
贫苦人家，有个吃的，就是最幸福的馈赠。
但不曾想，母亲生我的那一刻，大出血，因为穷，没钱求医，父亲看着母亲血流而死。
在母亲生命的最后，和父亲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一直说到自己失去了最后一次呼吸。
从那以后，父亲每年都种桃花，我家的房前屋后，几乎被桃树布满。
3
每年桃花盛开，整个屋子里，都是桃花香。
每年在桃花香里，想着父亲和母亲的爱情，我就以为那是世界上最美的相遇。
我也无数次渴望，有一个最美的相遇。经历一次，痛过伤过，我就再也没有了渴望的心。
不好的消息终于到来，故乡成为库区的一片属地，我们必须搬迁到别出去。
听到这消息的最初，我有些不能置信。但事实就在眼前，无法不信。
房前屋后的桃花，父亲母亲的爱情，我该怎么办？
如果可能，我愿意耗尽毕生精力，把这片土地，连根拔起，我走到哪里，就把他们放在哪里。
那样的话，无论我抬眼闭目，父亲母亲的馨香，就在心间处。
可此刻，我该如何？我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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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上眼睛，我想着这一片家园被大水弥漫，连同父亲母亲的爱情一起淹没，心口就一阵发颤。
转眼已经桃花开，最后搬离的日子到来了。
想了又想，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父亲母亲的心愿了，我当如何带走呢？
痛定思痛，我拿出工具，开始挖掘一株最小的一株桃树苗。那是父亲母亲最小的儿女，需要我的照顾。
我一边挖，一边落泪；一边挖，一边给父母告罪。
爸妈，不是我狠心，实在是我太无能，不能给你最好的归宿。对故土，对你们，我有万千的不舍，但毕竟需要服从国家的大局需要。
为了祖国这个大家，我做出了舍弃，叩头三拜，再三拜，求得父亲谅解，求得自己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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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下所有东西，我只把这株属于父亲母亲的桃树，最小的桃树，背在身上，转身离开。
这是在故土的最后一个春天，我凝望了无数遍的院子，流连了无数遍的桃花，眼睛无数遍潮湿之后，我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总以为自己很潇洒，总以为自己可以不拖泥带水。
可是，就在我转身踏上异乡的道路时，心口还是一阵又一阵发紧，父亲母亲，请谅解儿子的无能。
有些踉跄，有些无奈，有些心酸，有些局促，有很多很多的情绪，在这最后一个春天里，要留给故园，要留给我至爱的父亲母亲。
咬咬牙，我抬起双脚，迈开大步，朝前走。
缘起：
植树节到来，校园里的一棵老树，树根粗大，崩裂了地皮，决定砍掉。
看着这棵陪伴了十多年的大树就要离开，心里有一股悲怆袭来，再加上植树节临近，总想写点什么出来。
巧的是，读书会领头老大发了一张中国地理杂志上的一张图片过来，打开了书写的缺口，为此，心存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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