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沟渠 —
八七年，是蔷薇永世难忘的一年。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
年初的时候，也就是过大年之前，蔷薇家终于买电视了，是一个二十一英寸的黑白电视。对此，蔷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因为这样一来，她就没有理由每天都去老周家了——不能每天都看到李凤琴，让她有点失落。当然，李凤琴对她说:“没事的，你来吧，我愿意和你待着。你妈说你，你就说喜欢看彩电。”李凤琴说的是真的，她和周英志结婚好几年了，一直没有孩子，看所有小孩子都喜欢，尤其喜欢蔷薇他们姐俩。对了，两年前老周家就换成二十一英寸的彩电了。可是蔷薇知道这个借口在她妈那里是说不过去的。李冬梅一定说:“啥黑白彩色的，有个电视看不就得了，哪有那么多挑头！”蔷薇知道，其实是她妈觉得孩子去别人家看电视丢人，这也是她一直撺掇张建军买电视的原因——要不是这件事，蔷薇都不知道她的自尊心这么强！
开春的时候，蔷薇的爷爷没了。那年老头七十三，虽然在当时农村人看来年纪也不小了，可是一直挺硬朗的，所以大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脑溢血，发病挺突然的。晚上睡觉时还好好的，半夜突然就呕吐，很快陷入了昏迷。老太太吓得慌了手脚，喊邻居给三个闺女送信儿，都不远，听到信儿就都来了。大家手忙脚乱地把人送到医院，医生简单检查一下，说人不行了，回家准备后事吧。
人们这才想起来应该和张建军联系。可是那时张建军家还没装电话，只好把电话打到了老周家——因为周英志常年不在家，又有钱，他们家是平房区安电话最早的一个。当时天快亮了，李凤琴觉又轻，电话铃刚响就听见了。蔷薇他们一家人还睡觉呢，从被窝里爬起来听到这样的噩耗，简直像晴天霹雳一样，全都哭了。冷静下来之后，张罗回乡下，问题来了:要不要带蔷薇姐俩回去？张建军的意思是当然回去，怎么也得让他们看爷爷最后一面；李冬梅不同意:孩子这么小，吓着怎么办？可是，不带孩子回去，谁带呢？李凤琴说话了:“你们放心回去给老人办丧事，孩子放我那儿，反正我这一天也没什么事。”张建军想想，也没别的办法，只好这样了。
两个孩子到了老周家，很快把刚去世的爷爷丢到了脑后，开开心心地玩闹起来，晚上一直看到电视没节目了才睡觉。睡到半夜，蔷薇醒了，朦朦胧胧中听到李凤琴和人在外面说话:“乖，你忍忍，先回去，过两天再来……”声音比平时更加娇软。蔷薇想，有人来了吗？谁呢？没想明白呢，睡意袭来，昏昏沉沉地睡过了去，第二天早上醒来，夜里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这年夏天，雨水特别多。由于马路比家属区的地势高，一下大雨，水就从马路那边沿着条条小巷倒灌进来，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是满满的水，把种的菜泡了，路也淹没了。所以每当下雨的时候，必须把屋门口用沙袋什么的垒高，然后把院子后墙根儿的水沟里的杂物掏干净，让水尽可能地流到后面去。可是因为水流到哪儿的问题，前院和后院的又免不了发生争执。
下雨了，大人说不尽的烦恼，可是小孩子却开心极了！雨一停，蔷薇他们姐俩就光着脚丫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又叫又笑。有一次，不知道从哪里蹦出一只青蛙，他们俩追着它跑，把园子里的菜踩得东倒西歪。对此，张建军两口子虽然嘴上说:“蔷薇，你多大丫头了，还玩水！”可也只是说说，没有真正地阻止他们。国威别看小，疯起来可一点不比蔷薇差。一不小心摔了个大腚堆，浑身衣服都湿透了，可是他却笑得更开心了，爬起来继续闹，继续跳——多少年后回想起来，蔷薇还是觉得那段时光真的快乐啊，那时的她觉得他们将一直这样快乐下去，永远不会有尽头……
更大的乐趣还不是在院子里，而是在街上。
那时，蔷薇河街上还没有下水管道，为了马路上不积水，就在路两边挖两条深沟排水。平时沟是干的，人们把垃圾甚至死猫死狗都往里面扔。为了排水通畅，街道定期组织人疏通，于是沟越来越深，能有一米多。下了雨，沟里积满了水，水很浑，上面漂着许多面目可疑的杂物，大人们看了直皱眉头，但对于小孩子来说，这里却是乐园。孩子们的乐趣就是追逐着从沟的这边跳到那边。这是一个勇敢者的游戏。因为沟很宽，一旦跳不过去，掉到沟里可不是玩的。特别是下了雨，沟的边沿又湿又滑，即使跳过去了，也容易摔个狗吃屎，惹得大家一顿哄堂大笑。一般来说，玩这个游戏的，都是八岁以上的男孩子，女孩子呢，最多远远地看着，喝彩或起哄。可是，蔷薇不是一般的女孩子，玩游戏她从来都没服过谁。所以，当三年前她看到连林小胖都能从沟的这边跳到那边，便也鼓起勇气试了一次，她惊喜地发现，自己跳得比林小胖还远，比许多男孩子都跳得好。从此再玩追人游戏的时候，来到沟前的她就不再从每家门前搭的石板上绕了，而是毫不犹豫地跳过去，许多人都因此成了她的手下败将。
每当这时候，她就格外觉得国威是个累赘。因为他跟着，她就没法疯跑了。可恨的是，每回出来，他还都非得跟着，你不带他吧，他就告状:“妈，我姐只想自个玩，不带我！”李冬梅就会把她臭骂一顿:“你个死丫头，没看我忙呢吗？就不能帮着带带你弟弟？”唉，也不知道为啥，在她的印象里，她妈总是忙个不停，不是洗衣做饭，就是缝缝补补，就连看电视手都不闲着，骂她的时候也不例外，头都不抬地忙活着。气得蔷薇伸出指头虚空里狠狠地戳了戳国威的脑门，恶声恶气地说:“走吧！一天到晚就知道告状！”国威不服输地冲她吐吐舌头，做个鬼脸，姐俩就这样一前一后出门了。
不过国威还是乖巧的，基本上不用蔷薇操心。当蔷薇和别的孩子一起游戏的时候，他就乖乖地在旁边看着，一点不给捣乱，有时候还能帮点小忙。比如跳皮筋的时候，他总是自告奋勇地充当人桩，给拉扯皮筋儿；跳绳的时候，他就帮着摇绳；玩追人游戏时，他就拦截敌对的一方，让蔷薇顺利地逃脱或者捕获；捉迷藏的时候，他就帮着找人或给蔷薇通风报信……虽然蔷薇并不领情，反怪他不给力或帮倒忙:“国宝你把皮筋扽紧点！”“国宝你不能揺高点啊！”“国宝你躲开，小心他撞着你！”“国宝……”从来没有好声气。国威也不恼，仍旧笑嘻嘻的，按姐姐的要求奋力把皮筋儿扽紧，小胳膊高高举起来把跳绳摇得让蔷薇满意，讪讪地从拦截的位置撤开……唯一一点不太听蔷薇的话，就是大约打去年夏天起，对跳路边深沟这件事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
第一次尝试的时候，幸亏被林胖儿发现，一把扯住了，并且大声告诉蔷薇:“蔷薇，你不看好你弟弟，刚才他差点掉下去！”于是一群大孩子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告诉国威:你还小，跳不过去的，掉下会摔着的。国威也不反驳，就那么笑嘻嘻地听着。可是，趁人不注意，他就在沟边跃跃欲试。大家看他只是比量，并不真的跳，也就放心了，不再管他。今年五月份的一天，在蔷薇他们跳过深沟继续向前疯跑的时候，他在后面突然发出了一声欢叫:“我跳过来了！我跳过来了！蔷薇，姐，我跳过来了！”蔷薇他们循声聚拢来，见他在沟边又蹦又跳，大喊大叫。大伙都有点不敢相信:“国宝儿，你真跳过来了？”国威看他们不相信，也不还嘴，而是倒退几步，猛地助跑了一段距离，真的从沟最窄的地方跳的过去，看得大家都替他鼓起掌来。从那以后，蔷薇对于他管得不那么严了。其实他也不是每次都能稳稳地跳过去，有时会趔趄一下，有时会跳不过去，滑到沟底，可是沟里总是铺满了柴禾叶子什么的，也摔不着他。只是每当这时，总会被蔷薇训斥一顿:“不让你跳你非得跳！衣裳蹭坏了妈又该骂我了！”国威也不生气，只是嘿嘿一笑，在别人的帮助下默默地从沟里爬出来，只要蔷薇看不到，就照跳不误。
出事这天，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吃过晚饭，姐俩又到街上和一群小孩子玩耍。所玩的，还和往日一样，跳绳，跳房子，扔布砣，捉迷藏，追人……国威呢，仍旧跟在一群大孩子后边跑来跑去。玩耍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天黑了。可是，天上有月亮，地上有路灯，一点也不影响孩子们的快乐。不知道过了多久，从路边的沟上跳过去之后，蔷薇突然想起好一会儿没看到国威了，便问跑在旁边的林小胖:“你看到我们家国宝儿了吗？”“国宝儿？没看到——兴许自个儿回家了？”回家了？怎么没和我说一声？”正在她犹豫的时候，抓的那个孩子悄没声地从后面扑上来，一把拉住了她:“抓住你了！该你了！”说完就跑开了。竟然敢偷袭我！自诩飞毛腿的蔷薇哪能受得了这个气，扭头就去追那个偷袭她的人，把找国威的事彻底抛在了脑后。
这天晚上，大家一直疯玩到整条街都安静下来了，才依依不舍地散去，边走还大声约着“明天继续”。在回家的路上，蔷薇还沉浸在游戏的兴奋里，离家近了，她突然想起了国宝，一丝不安涌了上来:不会他没回家吧？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瞎想什么呢？不回家他能去哪儿？她好像看到了国宝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她进屋，扭过头来笑嘻嘻地说:“姐，你咋才回来！电视剧都不看了？”……可是，当她推门进屋，却只看到她爸歪在沙发的一头，轻轻地打着呼噜，她妈坐在另一头，边看电视边织毛衣——根本没有国威的影子！她感到有点慌:
“妈，国宝儿没回来吗？”
“国宝儿？国宝儿不是吃完饭就跟你出去了吗？没回来啊。”
蔷薇努力安慰自己:不会的，国宝儿肯定回来了，自个儿睡觉去了。所以她没应她妈的话，扭身去了西屋，可是西屋炕上空荡荡的，地上的小桌前也没有，哪儿哪儿都没有！她的心一下子没了依托，猛地向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坠落下去……还没等她回到东屋，她妈的声音就慌里慌张地追了过来:“那屋有吗？没有吧？你个败家丫头——还睡觉呢，孩子还都丢了……”张建军睡得正香，被一脚踹醒，懵头懵脑的，听说国威没回来，困意一下子全没了，一骨碌爬起来，把鞋趿拉上，跟在李冬梅的屁股后面就往外走。外屋地里，李冬梅看到蔷薇一脸恐惧地傻站着，气就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拧了她一下:“死丫头，今个儿要是找不到国宝儿，看我不打死你！”张建军没好气地说:“你拧她干啥？咋就找不着了，那么大孩子了，还能丢了？”“咋不能？这左近哪年不丢几个？现在拐卖孩子的多多……”张建军一下子火了:“闭嘴吧你！净说那没用的！”这时三人已经来到了院门口，张建军吩咐道:“媳妇你去老周家，看看国宝儿是不是上他们家看电视去了？蔷薇你去刚才和你们一起玩的小孩儿家里，看国宝儿是不是跟谁去人家了？我去墙根啥的看看，没准儿他玩累了在哪儿睡着了呢。”
听了爸爸的话，蔷薇的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就是，国威一定躲在哪儿开心呢，心想:哼哼，臭国宝儿你等着，等我把你揪出来，看我不好好收拾你！想到这里，脚步也轻快了，嘴里忍不住哼起歌来。她决定从最近的人家开始找。每到一家门前她都觉得国威肯定就在这家，自己已经听到他的动静了，可是敲开门，对方却总告诉她“不在”，“没看着”。她不信，以为国威在跟她躲猫猫，便钻进屋去挨个地方找，真的没有。越找离她家越远，她越不服气，不相信自己就不能把国宝儿找出来。后来，她听到从主路那边传来了异样的声音，也不在意，继续在巷子里钻来转去，不停地敲门——有些人家都已经关灯睡觉了，也不给她开门，只是告诉一声“人不在这儿。”她突然听到远远地有人喊她的名字，听动静是林小胖。她停住脚应了一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冲她跑过来，几道明晃晃的手电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用手挡住眼睛，几个人走近了，是林胖儿和他爸妈。
“啥事？”蔷薇有点不高兴地问到。
“你弟弟……”
“国宝儿找到了？在哪儿找到的？”蔷薇高兴地喊起来。
“嗯……在街上……”林胖儿支支吾吾的，眼神也躲躲闪闪的。两个大人都一声不吭，神情奇怪地看着她。“去了你就知道了。”
几个人不再说话，沉默地往主路走。路过林胖儿家的时候，他爸妈不让他继续跟着，让他先回家。越往外走，主路上的声响越清晰，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嚎哭的声音……一种异样的感觉紧紧箍住了蔷薇，她的腿有些软，胸口上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压得她气都要喘不上来了。要不是林胖儿他妈拉着她，她也许会瘫倒地上，或者远远地逃开……从小巷里钻出来，就看到马路对面的水沟旁聚了一堆人，虽然头顶不远处就有一盏路灯，可是还是差不多每个人都打着手电，横七竖八的光束汇聚在地上的什么东西上面，那可怕的哀嚎就是从人群的中央传出来的:“我的国宝儿哎，妈可怜的宝儿哎，你这是要让妈心疼死啊，我的宝哎……”连人们的窃窃私语都能听见了。
这时，蔷薇差不多是被拖着往前走了。大伙儿看到他们，不约而同地为他们让开一条路，让他们进到里面去。蔷薇看到她妈坐在人群当，旁边围着李凤琴、王爱红她妈等几个女人。刚在院门口分开多长时间，她妈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头发飞散着，眼神空洞而可怕，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也不嫌脏了。她妈的声音单调刺耳，反反复复就那几句:“我的宝儿哎，可怜的宝儿哎……”在她妈的怀里，大家手电光汇聚的地方，那是，那是……蔷薇觉得那不是国威。是的，那个孩子和国威长得差不多，也穿着国威的背心和小短裤，可是他的脚上没有鞋，国威是不会光着脚到处乱跑的，而且国威的肚子也没有那么鼓，更主要的，国威的脸总是红扑扑的，怎么会青得这样可怕？国威最不爱洗澡了，这个孩子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她想说:妈，你抱错孩子了，我们去找国宝儿吧。可是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把目光移开，看到了他爸。她爸变得也好奇怪，她妈那么哭，他竟然连劝都不劝，整个人像掉了魂一样，傻呆呆地站着。“爸……”蔷薇很高兴自己能发出声音了，可是这声音怎么这么怪，还带着哭腔？
他爸像是被人从睡梦里叫醒，瞪着发红的眼睛冲过来了。蔷薇有点怕，想从人群里钻出去，嘴里嘟囔着:“我找我们家国宝儿去……“这时背上被人猛地踹了一脚，同时听到她爸的怒吼声:“臭丫头，就这么带你弟弟的！”她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只是奇怪:她爸还从没打过她呢，更别提拿脚踹了，今天是怎么了？还有，别的孩子常说的被爸爸揍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吗……身边的人一哄而上，拉住了张建军:“打孩子干啥，她也不想……”李冬梅抬起头，扯着嘶哑的嗓子厉声叫道:“我操你妈张建军，这都没一个了，你还想把蔷薇也打死，一个也不给我留吗？你们都别拉着，让他打，把我们都打死！我们都去陪国宝儿去！”张建军一下子呆住了，开始狠狠地狠狠地抽起自己嘴巴来。大家都劝道:“快别这样！让他妈也别哭了，哭坏身子咋整……孩子别这么停着——建军，你回趟家，拿点东西铺地上，给孩子找身干净衣裳换上……大伙别光看着啊，谁家近，打点清水来，给孩子洗洗…………”
蔷薇她爸在几个人的簇拥下离开了，有人拎来一桶水，她爸拿衣服回来了……给国威洗身子和换衣裳的时候，她妈谁也不让沾手，非得她一个来，可是衣裳穿到一半，人就倒了，晕了过去，人群里又是一阵混乱……
整个过程，蔷薇就在刚才倒下去的地方坐着，没动弹，没哭，也不害怕……她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好像和自己没啥关系。人好多啊，比平时什么热闹的人都多，好像整个蔷薇河街上的人都来了——李卫东站在离李凤琴不远的地方，脸上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他妈在他身后的暗影里，杨大山和赵红梅两口子站在林胖儿他爸妈的旁边……还有那么多她不认识的人——怎么不见吴喜岷和常颖两口子？对了，一年前闹出那事之后没多长时间，他们俩就从蔷薇河街上消失了，说是回南方去了……
所有的人的样子都有点怪，说是在看他们，却又不和她对视，而是彼此之间小声嘀咕:“太惨了，好容易养这么大……”“当妈的怎么能受得了？”“大孩子带小孩子还是不行……”“可不能让小孩子瞎跑……”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还用手捂着嘴，像是怕被她听到似的。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吗？人群中还有许多小孩子，不少都是经常和她一起玩过的，可是他们看她的眼光都有点奇怪，好像不认识她似的。她努力想咧开嘴笑笑，跟他们打个招呼，却没有成功。
无论当时的感觉，还是日后的回想，那个晚上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感觉好奇怪。她想，我一定是在梦里，等一觉醒来，我肯定还在我家炕上，国威就躺在我的旁边，睡得跟头小猪似的，爸爸妈妈也和平时一样，有说有笑吵吵闹闹的……她怎么想不到，她将永远陷在这个梦里，没法醒来……她对那个夜晚最深的印象，就是太冷了，冷得她不停地打哆嗦，以至于后来回想，有时她都觉得那是寒冬腊月的事，不然怎么能那么冷！可那是不可能的。那天是八七年八月十一，农历六月十七，那是一个她多么希望在自己生命中没有存在过的却又永远无法忘记的日子！
多年以后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她在人群里抬起头，看到在幽蓝的夜空上挂着的那轮雪白的月亮，像是被谁咬了一口似地，永远缺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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