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推心置腹之后，方锦觉得自己跟蒋司卓的关系，好像门开了一条缝，漏进些许光来。她将次归结于用隐私的让渡换来关系的推进。这些事她跟林若都没说过，但曾跟何晨阳说过。她在想，是不是世上本无非谁不可的爱，只不过何晨阳是那个曾经让她说出过压抑心底的话的人，因此才变得不一样起来。
母亲的和解电话在三天后打来，语气丧丧的，说你长大了，也有房了，我们管不了你了。这个男人，他是做啥的？在北京买房了吗？不求他大富大贵，好歹不能低着头找对象，让人家占了你便宜。合适的话，你们看啥时候见家长？
方锦耐着性子解释，时间到了，自然会带他见家长。
她是想抓住蒋司卓，但并不代表她想跟他把关系推进一步。
其实董生之后，她也约会过林林总总的人，却总是差那么点意思。有约会过相差四五岁的小弟弟，刚毕业走上职场，平时激情飞扬舍我其谁的，没多久碰上个不大不小的坎，就崩溃了，冷战，过后又过来像个大孩子一样，各种抱抱求安慰，说抱歉啊我把你当最亲的人，负面情绪都丢给你了；还有父母眼中非常不错的事业单位青年才俊，两人不冷不热地吃了两顿饭，对方说，锦锦，有没有人说你很难追？
方锦说，不知道，没有吧，就算说也不会当着我的面说。
青年才俊说，我猜也是。其实你挺高冷的。不过没人说实话，女孩子是不会知道这些的。
方锦赶紧扯起一个职业微笑，罗雨宁曾说过，她假笑起来真假难辨，比不笑的时候温柔多了。青年才俊说，你看，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别老紧绷绷的，让人有种“我有房了不起”的感觉，其实我能理解，大龄剩女自我防范意识都挺强的，尤其你还自己有房，更不容易。虽然在年龄和工作面前，有房算不上什么优势。但拒人千里之外，本质上还是不够自信，自信点，你还是很优秀的。
他说得如此真诚，真诚到方锦甚至怀疑自己的修养出了问题。她想这话没错，自己终究是老了，没什么耐心陪着小朋友一步步成长，也懒得在不相干的人的羞辱面前，真刀真枪地茬架。
哦对，她甚至约会过一个竞品公司的同行。约会了三四个月。是个有趣、有品，旗鼓相当的约会对象。后来他第一次去方锦家，方锦去洗手间卸妆出来，小小的房子里静悄悄，她靠在卧室门边，看着他打开了自己的工作电脑。
他刚打开电脑就发现了方锦，忙不迭地道歉，说自己接到工作电话，需要用一下电脑，但方锦在洗手间，他不好意思打扰她，就直接找了她的电脑。方锦说，不早了，你该走了。
后来他给她打过电话，说，方锦，公司之间没有永远的对手，我们也不止是竞品公司的两颗螺丝钉。你这么优秀，随便跳个槽都可以升职当个公关总监。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很认真地在追求你。
方锦说我知道了，别说了。再说下去，你我都是笑话。
那时她格外想念何晨阳，她仔仔细细地想，18岁以后这么些年，来来往往这么多男人，好像只有何晨阳是完完全全没伤害过她的那个人。不是没吵过架彼此互损过，但何晨阳从没在她在意的那些点上戳疼过她，一次也没有。何晨阳是真的最了解她，也是真的最用心去维护她的情绪和骄傲。
她给何晨阳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出来吃饭，何晨阳说跟Linda在外面度假，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方锦说，算了，就是临时起意想约饭。搁下电话，再见就是一年以后，林若来北京的事了。
蒋司卓是个妥帖的人，但方锦在他面前，永远没有在何晨阳面前那份放松，倒不是觉得蒋司卓会伤害自己，只是林若那话给自己提了个醒，蒋司卓的前女友，能闹到婚前分手这步地的，绝对不是小问题。
她还顾不上细想蒋司卓这档事，何晨阳主动约了她，尽管是为了Linda，方锦虽然酸，但到底是应承了下来。
Linda是做游戏的，之前在一个小工作室，想跳槽到一个知名的游戏公司，小姑娘非常用心地准备着材料，准备投简历。何晨阳知道后并不太乐意，觉得大公司加班多。但他用一种很委婉的方式跟Linda沟通，他说，进大公司光有简历是没用的，还得有人能内推才行。
Linda说我没有认识的前辈能给内推，你说得这么厉害那你给我做一个看看。
于是何晨阳就找到了方锦。
方锦无语，说你这就嘴上一时爽。我又不玩游戏，业务上跟游戏公司也没什么来往，这事儿给你办不了。何晨阳不死心，说你再想想，好歹都是互联网公司，你都不认识那我搞建筑设计的更没门路。
方锦思来想去，说这样吧，周末有个老乡校友会，我知道有个学长是这个公司的，你带上Linda一起来。不过我跟他没什么交情，能不能搞定就看Linda本事了。
他们老乡校友会聚得勤，隔几个月就搞一搞活动，方锦只去过三次，觉得无聊。但这天她提前三个小时就开始准备，捣鼓了半天，决定还是穿个既能显出气场又能显出身段的连衣裙，外头罩个西装外套，既不贵也不掉价，正式得恰到好处，香水和手提包依旧是轻松的，小众的，没有大牌的压迫感，临出门时，又折回去加了条Chrome Hearts的手链。
毕竟Linda是小了几岁的姑娘，她不想这时候显得自己像个领导。
聚会是个老学长发起的，听说前几年还是大家AA制，后来有混得好的学长学姐开始轮流掏腰包坐庄，聚会也就越来越像小型企业家交流会暨各行业认亲大会。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碰上哪个老总掏钱，大家的目光和赞颂声自然也就涌向掏钱的这一位，有好事者甚至打出横幅挂在饭厅上，“感谢xx集团x总莅临老乡联谊会”。
方锦不喜欢这种场合，但她太知道这种场合的重要性。她能当上总监，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帮管产品线的副总摆平了一个客户，而客户集团的副总，恰好是方锦的学长。
经此之后方锦暗自感慨，有些事，尤其那种可有可无的事之间的竞争或角逐，有时真不是什么实力上的差距，底下人干得要死要活，其实就是决策层轻飘飘的一句话，甚至一个相识个把月的浅薄人情。当然，事后她又是送礼物又是请吃饭，颇费了一番心思，但这点麻烦比起帮上司解决一个问题，顺带着给自己职场大大加了一笔分，微乎其微。
从那以后她再去同学会老乡会，一定先打听好去的都有谁，有的放矢地递上名片和微笑。她承认自己参加这种活动有点功利，问题是，那推杯换盏的男男女女，谁不功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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