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繁华
“每次旅行结束才会意识到生活多么奢侈的事情,哪怕仅仅是想整洁舒适地看书、写字、睡觉,都要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打扫维护。
琐碎是生活的本质。”
写下这段话的时候,我们刚刚结束小长假的旅行,准确说来是旅游。衣服鞋子就凌乱地堆放在敞开的行李箱里,耳边还有轻微的鼾声,寝室里一片漆黑。摁开闹钟的夜灯,三点四十九分,下午的。我蹑手蹑脚翻下床,凭着感觉触到拖鞋,然后从一地狼藉中穿过,打开台灯,将乱糟糟的桌面拨开一点腾手之地,摊开纸笔。
琐碎是生活的本质。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时的心情,混沌的大脑终于慢慢从半睡眠中抽离出来,无尽的失落开始包裹我。这个假期是很长一段时间里的牵念,我们每一个人都期待着它的解救,但事实上,从坐上回程的火车开始,它带来的短暂自由就已经开始消弭。
时间退回到一号晚上,正是祖国华诞,电视台的晚会一个接一个,我们却依旧在空荡荡的实验楼里为了明天的旅行加班加点赶进度,等测完最后一组数据已经是十一点半钟,宿管披着睡衣再一次为我们开了门,声音已经难免不满。
二号清晨,寝室一早便四下响起拖凳子开柜门的声音,大家睡眼惺忪,却难掩兴奋,长沙并不是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只是综合了时间地点和经济能力做出的最佳选择。不是一定要去长沙,而是一定要出门,要出去,不管哪儿,像是对积压已久或者即将而来的一遭遭一件件做出的最后抵抗。不知道其它三人是否如此,但我的确是这般,我无比期待一场旅行解救我,此前的九月充满了焦虑,一方面对应当着手计划的考研毫无头绪,另一方面又对繁琐费时的药理实验开始了质疑。成长使选择变得更难,更加瞻前顾后,更加计较于衡量付出与回报的比例。开始慎重,随之开始不安,不安使人焦虑,一面焦虑,一面又自责于自己的焦虑,到底为何如此,如此反反复复。
许久不出校门,也就久未走上教师公寓的那条路,竟忘却又是桂花开盛的时节,九月还未有感知,到了十月,已经遍地都是黄色的小花儿。清晨前去时,刚一踏入铁门,便是扑鼻的清香。因着风大,从树下走过时总有花儿自脖颈落入,酥酥麻麻却不叫人想抖落。
这一次出门离上次自己出门还不远,旅行真是会让人上瘾的一件事。多人于我,更偏重“游”一字,单人于我,则更重“行”一字,不管如何,它们或长或短地担当了无味生活里的一点期待和光亮。今年的秋比往年来得稍稍早些,但依旧是一夜从穿裙的季节到了套卫衣的季节,在武汉,单长衣全然用不着。秋来得最明显的特征便是起风,带着寒意的风吹来了秋。但此刻长沙的秋还是躁的,早晚带些清凉,一件水袖长裙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火车只有五个小时左右,去时是个大白天,在车上大家都很有兴致,拍照,聊天,吃零食,或者打起牌,一点不觉着时间难挨。民宿比想象中要更大一些,单间里排了四个太空舱,总之是看什么都好。下午收好行李去五一商圈转到半夜回来又一路谈天到两点多,次日竟都还能活蹦乱跳地七点钟起床。
第二日是去的博物馆,排队排了接近两个小时,无休止的弯道带来的恐惧至今难以忘怀。既碰到了衣着光鲜的情侣公然插队被斥责后悻悻而走,也碰到了平平凡凡的家长身体力行教导孩子遵守规则。人间百相但窥一斑。下午去逛坡子街,吃撑到想步行回民宿。
第三日计划是岳麓山,因为下错了山门路段太堵叫不到车,不得以要步行去另一个门才能坐到索道。导航的大路太远于是便自告奋勇带路从山上穿去,起初还好,后半程走去了一条死路只得又掉头重走一段,等到了地方索道的票已经售罄,我们离最后一张票只剩十来个人。其后一路上就互相有些埋怨,要不是你们起得晚,要不是你要走小路,但谁也没有说出口,只是山爬得有些索然,山脚下的湖南大学也是匆匆略过,到晚饭后才全然好起,同店主还有其他旅客玩了会游戏后蒙头大睡。人的遗忘足够快,但总是需要些新的东西转移去注意力。
体力耗尽直接导致我们最后一日九点半钟才起床,上午去橘子洲在毛爷爷处打过卡后在草地上野餐,拍完标准游客照再转去太平老街,清一色都还是吃的,这时候累已经打垮了其他所有感受,干脆找了家店子坐到天色黑下来再去摩天轮。好容易才到了摩天轮处,门票涨价加上不能用学生证,大家难得一致地统一了意见跑去逛街逛到快要发车。
到此,几天的小逃离告终,我们坐在回去的火车上,醒醒睡睡,尽量不去想即将面对的琐碎。数据整理、未完成的作业、没有看完的PPT、拖欠的回信,频频推翻的月稿、实验计划、考研计划、毫无用处的开会、待修复的人际关系……
可是再如何,生活还要继续,我们这些毫不起眼的烦恼焦虑依旧在我们的生活里时时掀起波涛,失眠用痘痘在脸上刻下印记,光怪陆离的梦在日记里出镜。
我们漫步在岳麓山上,没有人做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都进了镜头和朋友圈,我们聊着网络上的趣事,放空大脑地笑着,这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却已然是最熟悉的一种。应付生活。应付不住时便逃,或者是放掉一切看一场电影,或者像这样,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拖延一切,然后加剧焦虑。
我带着这篇月稿赶完实验,度过小长假,断断续续杂乱无章写了许多却不知如何交出,更长的时间应当有更好的故事,消磨掉可以含混过关的所有理由后却依旧没给出更好的答案。二十岁的一切都显得急急忙忙。人总说二十岁是人生很重要的一个阶段,其实我不喜欢“重要”这个说法,因为无论是站在哪个时间节点,我们都无法判断一段时光的重要与否,我们无法知道删除它会带来什么样的改变。但同时我们难以摆脱,无论到什么时候,总有人同你说现在是很重要的阶段啊,而每个阶段,又总附带着它特有的琐碎。
此刻我在因这趟旅行而一片狼藉的书桌前努力记述它们,记述琐碎。脑海里反复的,却是挥之不去的问询,记述它们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我无法给我的生活一一予以意义。表格、计划、考试、整理,我同样无法赋予这些意义。我一直觉得,人在踏入一个新阶段的时候,总是非常清醒,当即将脱离它的时候,则总是处于混沌的状态,我们以此给自己人生的分界。我们不断审视自我,挣脱出来后陷入新的迷惘,再挣脱出来,如此循环往复,一如我们的睡眠在深浅两相中不断交替直至完成。
早有秋心多愁,才赋年少爱忧,任他忧愁自渡,方晓秋禾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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