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张大勇在电话那头说个没完，杨玫抓着手机朝楼兰蔻打个招呼，打算擦身而过。
楼兰蔻却正是来找杨玫的，她打了个手势，很有耐心的跟着杨玫下了楼，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等她打完电话。
杨玫只好挂断电话，问楼兰蔻：“兰蔻姐，有事吗？”
楼兰蔻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讷讷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的说道：“我......我好像听说，你跟派出所张大勇是同学？”
“啊，是，是的！”杨玫心里纳闷儿，这是要干嘛？
“你有他的电话吧？他前些日子曾经约我，我拒绝了！可后来想想，还是想跟他相处看看。却已经删了他的电话号码了……”
杨玫脑子里刮过一阵飓风。
张大勇曾经约过楼兰蔻！
楼兰蔻拒绝了张大勇！
张大勇转而向她示好！
楼兰蔻欲掉头倒追张大勇！
这都是什么劣质电视剧和小说里的恶俗桥段，竟然像狗屎堆一样，被自己一脚踩中。
她像被人狠甩了一巴掌，脸色难看得很，幸亏站在黑暗里不需费力掩饰。
她下意识举起手机看看，确定自己刚才已经挂断了电话，然后很干脆的说道:“有啊，我用短信发给你！”
说罢打开手机屏幕，复制粘贴，点击发送。楼兰蔻掏出手机输入号码，激动得满面春风:“玫子，谢谢你！你太好了……”
杨玫顿了顿，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咱师徒俩，谁跟谁呀。我再送你个福利好啦！ ”
“真的吗？玫子，你好棒！”楼兰蔻差点要扑上来对着杨玫亲两口。
“张大勇现在就要到学校门口了！本来是来处理公事的，可现在事情已经结束，他不需要办公事了。你可以去大门口等他……”杨玫边说边回转身向宿舍走去。
她有些犯恶心，胃里翻腾得厉害。今晚在餐厅吃的炸鱼好像复活了，在肚子里折跟斗。
她像个病西施一样捂着胸口，摸黑爬上楼梯，进了宿舍，灯也不开，衣服也不换，呻吟着爬上床。
在这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在这黑暗里，她可以让自己的软弱和混乱肆虐泛滥，不用顾忌别人，不用假装淡定。
时间与黑夜一起凝固，把她紧紧包裹在孤独寂寞里面。
她像搁浅在干涸滩涂地上的一条鲸鱼，被锋利的礁石剐蹭得周身都是伤口，呼吸困难，哀恸难过。
有人敲门。
她不出声，她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只想躲起来一个人舔舐伤口和脓血。
来人毫不妥协，一直敲个不停。显然是不相信屋里没人。
她只好慢腾腾爬起来，打开灯，拉开房门。
来人看她鸡窝一样蓬乱的头发下面，双目无神，神情恍惚，不由分说挤进屋里，笑道:“你不会是这么早就睡了吧？”
“没呢！有点不舒服……”杨玫闷闷不乐。
程度伸手去试她的额头:“不发烧！哪儿不舒服了？”
“哦！没什么，胃不舒服，可能晚饭没吃好……”杨玫不露痕迹的躲开他的手，在抽屉里翻找出一盒药片，抠了两粒，放在手里。
程度急忙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她手上。
杨玫轻轻吹着杯子里的热水，懒懒散散的问:“你有事吗？”
“哦，贾苗苗的父母回来了？你跟他们谈过了?”
“嗯，谈了！”杨玫大体跟程度说了说。
“这就好！这事总算是有个着落了，结果还不算糟心。只要贾苗苗顺利堕了胎，重新回来中考，对你就没什么大影响了！”
杨玫默默的一小口一小口啜饮着手上的水杯里的水，眼睛有些空洞。程度的话有些刺耳，她也懒得去说什么。
程度看她有些心不在焉，很神秘的压低声音:“今年评优，市里给的名额只有一个，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名额就是你啦！你知道有谁一直在跟你竞争吗？”
“哦！”杨玫盯着手里的杯子，应了一声。
“前些日子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大概忘了吧！楼兰蔻一直在林校长那里积极活动，争取这个名额。林校长前天找我去商量，我乘机推荐了你，你成绩一直很好，不应该被埋没。如果贾苗苗的事能顺利善后，这事基本没问题。”
“那我要谢谢你……”杨玫想了想说，“我一直以来，都很感谢你……”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程度搔了搔脑袋，有些窘迫，“前些日子，我约你去看电影，你为什么没去？”
“你啥时候约过我?”杨玫抬起乱蓬蓬的脑袋，“我没收过你的微信啊！”
“不可能！就影院上映《倾城之约》那阵子。你稍等，”程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找他给杨玫发的那条微信，“你看！”
杨玫接过手机，程度跟她的私信对话框里确实有一条微信:
今晚约你看电影《倾城之约》可以吗？20点，希迪电影院不见不散 ，CD。
这条微信隔了一个小时，还重复发了一遍。
她看了看时间，是一个多月前的中午十二点和一点十分。
她费力想想，对此事毫无印象。拿过自己扔在床上的手机，翻找与程度的私信对话框。
没有，根本没有这样两条微信。
程度也拿过她的手机翻找一通，一直翻到一个月前的那一天，确实是没有。
他懊恼之极，想不出个名堂。
“这么说，你不是拒绝我，才没去，而是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对吗？”程度眼里闪着愉悦的光。
“呃……”杨玫不知该怎么说，看程度目光迫切，不忍扫他的兴，只得含混点点头。
“现在呢，你现在知道了，会答应我吧？”程度今天决心要弄个水落石出。
“可你那个时候也答应了楼兰蔻啊！”
“那不一样！楼兰蔻主动找我，我以为你拒绝了我，才跟她走近的。”
“你说的轻巧。学校里的人到现在还有很多人以为你们是情侣呢！”
“为什么要在意别人怎么看！这是我们俩自己的事，轮得到别人指手画脚嘛！”
“对不起啊程度，我目前还不能答应你！”杨玫很为难，“兔子不吃窝边草呢，我可不愿意在学校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上演小三上位的戏码。何况，楼兰蔻那么一个大美人，人家会以为你瞎了眼吧！”
程度急了：“你怎么前怕狼后怕虎的，你一向不是这样的呀！”
“其实，你决定跟楼兰蔻在一起的那一天，你我就注定阴差阳错。”杨玫望向程度，“也许一开始是源于一种错过，的确很可惜。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旦错过，一切都变了。这就是缘分吧。我希望我们是很好很默契的工作伙伴，至于其他的，还是留待时间来印证好吗？我相信，如果我们真有缘分，就肯定不会一再错过。”
程度望着眼前这张脸，这双坦诚的眼睛，默默站起身。
杨玫的话，让他一句话也反驳不了。他后悔自己没勇气当时就来问问杨玫，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会认真看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他当初就坚定自己的想法，如果他不是那么死要面子，如果.....
杨玫第一次看程度在她面前这么垂头丧气，垮塌着肩膀走出去。
痛心疾首，愧疚和自责虫蚁一样噬咬着她的脏腑。生活的狰狞，暗礁四伏的境遇，对一切突然的质疑，一下子击垮了她。她腿一软，顺着依靠着的书桌溜到地上，蜷曲着身子，哆嗦得像一片风雨中的树叶......
三十四
一夜没有睡好，早晨顶着两只熊猫眼，爬起来简单洗漱，吃了早饭，步行去了离学校只有几条街的汪苗苗家。
汪苗苗妈在学校外面等杨玫。
见到杨玫，汪苗苗妈拉着她去了附近一家叫小意思的茶馆。
“昨晚我没问贾苗苗这一个月在外面的情况，但听她的口气，好像遇到了好心人，没吃太多苦头。她现在情绪比较稳定，还说自己要回学校参加中考呢。”汪苗苗妈是石安镇中心小学的老师，两人经常碰面，算是老熟人了。
“你告诉她我今天回来的事，她有什么反应？”杨玫急于见到贾苗苗。
“她有点意外，不过也很高兴。我看她是真心想回学校。就是......”汪苗苗妈放低了声音，“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看来并不十分清楚，唉，她毕竟还是个孩子，还以为明天周一就可以回学校呢。我觉得应该赶快让她父母拿个主意才是，这事宜早不宜迟的！”
“谁说不是呢！”
两人起身去汪苗苗家的路上，杨玫给贾盛强打了个电话，约好如果这边顺利，会让贾苗苗自己给贾盛强打电话。
汪苗苗家住在镇东区新建的一片小洋楼里。
贾苗苗一见杨玫，飞奔过来，抱住了杨玫。杨玫给她擦拭着她溪水一样流淌个不停的眼泪，笑着嗔怪道：“我就说嘛，贾苗苗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怎么会傻到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程度呢！这下好了，总算是回来了！这下该想通了吧，在家千日好，出门朝朝难，对不对？”
贾苗苗腮上挂着泪珠儿笑。
汪苗苗噘着嘴巴：“看看，看看，我在家是后妈养的，在杨老师这里也不受待见。我才最冤呢，我明儿也离家出走去......”
话没说完，脑壳上被妈妈凿了一记爆栗：“哎吆，就你这没出息样儿，有离家出走的气性，早好了呢。要走，快走不送。你走了，我马上认这个苗苗当闺女，又聪明又漂亮，那我该多得意啊！”
“哼，欺负人！啊——”汪苗苗咧嘴哭起来。
众人一齐看汪苗苗耍宝撒娇，又气又笑，说说笑笑间，贾苗苗的难堪尴尬不知不觉化解个无影无踪。汪苗苗被妈妈揪着去买菜，留下杨玫和贾苗苗单独谈谈。
杨玫看出贾苗苗仍然有顾虑，一提贾盛强和柳凤，贾苗苗就闷不作声。
“苗苗，我认真问你，请你认真回答我，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放心，我跟你保证，绝对不会透漏给任何人，也不会去找对方的麻烦。我只是想听听你真实的想法。”
贾苗苗低下头，眼睫毛急剧的抖动，一颗大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老师，我，我好后悔！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我想回学校，想考大学，请你帮帮我！”她抓住杨玫的手失声痛哭。
杨玫点点头，眼泪不自觉落下来。
“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放弃前途的。将来会好的，一切会好起来的。”杨玫分不清这话是说给贾苗苗的还是说给自己的。
杨玫花了一个半小时，终于说服贾苗苗给贾盛强打了个电话。
贾盛强和柳凤来了，贾苗苗看到消瘦憔悴的父母，知道他们这些日子一直在外面到处奔波寻找自己，家扔了，贾盛强的工作也扔了。贾苗苗后悔不已，连连说对不起。柳凤拉着闺女的手笑，笑完了又哭着说对不起。三口家终于尽释前嫌，相拥哭泣。
杨玫眼睛濡湿，亲眼目睹这种电视寻亲节目上常见的场景，让她觉得这些日子来的辛苦担忧都是值得的，做一个让学生信任的老师更是值得的。
有信任，还是很美好的。即使有暂时的信任危机，也不应该怀疑信任的重要性。
贾苗苗一家的团聚，给杨玫心上的一团黑，射进一缕阳光，注入了新的活力。
送走贾盛强一家，告别汪苗苗母子，已经是上午十点半。汪苗苗母子原是一人一只手拉着留她吃午饭，杨玫谢绝她们的好意，急匆匆骑上自行车回了自己家。
自从贾苗苗出走，离石安镇十几里路的家，她几乎没有回去过。该回去看看吴芳和杨明亮同志了。
她推着车子走近家门，看见一辆黑色奥迪A6停在门口槐树下。院子里传来她妈响亮的说笑。
她支好自行车，取下包，看见她妈吴芳坐在沙发上，眼前摆着茶水点心。
她有些纳闷儿：“妈，谁来了？我刚才老远就听见你说笑......”
吴芳一看闺女回来，急忙起身跟她附耳低语：“闺女，你可回来了。来贵客啦！去厕所了。好好招待人家，啊！”
杨玫四下张望一下：“到底谁呀......”
“我！”高大的身影一闪，进来了。
杨玫回头一看是张大勇，如见鬼魅，转身走出客厅，回到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吴芳一看自己闺女举止反常，不知道她抽了什么风，冲张大勇笑着解释：“她就这楞脾气。甭理她，来，咱娘俩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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