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西小庙

作者: 泥土芬芳 | 来源:发表于2018-07-05 13:52 被阅读891次
诡异的西小庙

1

村西头有十多户人家,被大骡子村一条由南向北的深壕分割成了一个孤立的小村,向来以给村里人起外号著称的王富,有一天站在壕沟东边那棵老榆树下,冲着沟西头的这十几户人家,豪情满怀地命了个名:西下川。

沟东有的人就愤愤不平了,咱们这东头还叫大骡子村,多土气啊,骡子骡子的,村里自从养骡子的大地主被打倒后,骡子就灭绝了。别说是骡子啊,就是连个驴影儿也抓不着了。

看看咱们东头这些人家,说话办事儿都嘎嘣溜脆的主,再看看西下川那几户吭哧瘪肚的人家,还给起了个赫亮的名。

这死王富啊,不再他老婆给他戴绿帽子,这个老王八头,一点好事儿也不干,你就是去打鱼摸虾,去捡大野鸭蛋,也比扯这没用的强。

为这个名,王富没少挨村里人的骂,都觉得这个好名字给西下川白瞎了。可西下川这个名字却完美的留了下来,人们也习惯了它的存在。

而西下川的人们呢,出远门的时候,人家要是问:"你是哪个村的?"回答便是:"大骡子村儿的。"然后又追上一句:我在西下川住。

村东头的人家虽然一百个瞧不上眼这西下川,可西下川也有让他们刮目相看的尚方宝剑,西小庙。

整个骡子村如果死了人,都要来这个小庙报庙。这个杂草丛生的小庙就在西下川的西南边,也就是王耗子家的西院墙外面。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西下川的人们是近水楼台先得哭。村里一有死人的,西下川这几户老实巴交的人家也都跟着流泪。听到那种悲怆的哀嚎,心里就会难过好几天。

说是小庙,就是一个稍微隆起的土包,土包根儿上,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埋进的青砖,被岁月的流水冲刷得青灰,庙顶上繁茂的蒿草枯了绿,绿了又枯。冬天被白雪覆盖得厚厚的。

而那粗壮而又拧巴的蒿杆儿像站在荒冢中的招魂幡。被摔碎的丧盆子,烧得糊了巴黢的黄纸,给这个并不很像小庙的地方,增加了悲凉的气氛。

小庙的四周被报庙的人一圈圈的踩来踏去。把青草踩黄了,把黄草踩死了。烂成了泥。就像孙悟空头上的金箍咒。套在小庙的头上。

而圈里面的小庙杂草深深,荒草凄凄。蒿草遇夏疯长,遇冬衰败。

全村不管是大骡子村还是被骡子村孤立的西下川,死去的人都要到这西小庙报庙。

平时这西小庙是安静的,虽然近旁有条小路,可是不管大人孩子都尽量绕过这个小庙。害怕沾上晦气。

可是如果村里死了人,西小庙就成了一个群猿啸哀,嫠妇夜哭般悲伤的渊薮。村里人都跟着报庙人的脚步来往于西小庙,平时的冷清一下就被沉重的哀悼赋予了仪式感的热闹。

2

村东头的于老二这两年去山东那边收破烂,两年前,在西下川买下了老白家的三间全砖带洋瓦盖的房子。老白家搬到县城里住了。

可这房子自买到手就空起来了,他的老婆死活也不回去住。这两年于老二回去了几次。都是办事儿回去的。

于老二买的这房,成了他老婆玉玲的心头病,想起来就闹各应。这两年张口闭口骂他的理由就是这个房子,这房子长到她嘴上了。动不动就骂老二一顿。

"你长个让驴踢的脑袋,你咋想起来上那西下川买房子呢,我原本体格多好,自从你买了那个阴宅,我就得了淋巴癌!"

"你个该死的,你不知道那西下川是个埋死人的地方吗?你看看那西下川死多少人了,都是横死的。你这没安好心的东西,你就是咒我死呢!"

"那西下川挨着小庙,靠着它住,能好吗?那里阴魂不散。孤魂野鬼的总在那块儿游荡,看到谁不顺眼了,就抓去一个。"

于老二的老婆这天坐在山东租住的土炕上,(收破烂的地方是山东那边的村庄)摸着脖子后面咯咯楞楞的像是大包的地方,气不打一处来地骂着刚从外面收破烂回来的于老二。

"你还回来干啥?你咋不死到外面呢。我脖子后面又长包了,这癌细胞又扩散了,要不是你买那个鬼房子,我能得癌吗?"

"你没安好心,你买那房子就是咒我早点儿死呢,我死了也不让你过好,第一个就抓你见阎王。"

于老二这时头上的汗珠正簌簌往下滚落,吧嗒吧嗒地滴在脚下乱七八糟的破烂上。他正用那双裂了口子的手扒一根露出金黄铜丝的电线。虽然刚四十出头,却像五十多岁的老头。

天热人心本就烦躁,玉玲这么一骂,把于老二那颗已被火辣辣的太阳熏烤得快冒油的心点燃了,随手把那根电线扔到地下,横眉怒目地冲着他老婆喊了几嗓子,"有完没完了?!"

中途还被痰噎了下,咳了咳又说:"你得癌是你自己造的孽,跟那房子有什么关系,我看你是作死呢,你的病北京,哈尔滨的哪里都看了,家里有一分钱都给你看病了。"

"儿媳妇也让你给打跑回娘家了,你多狠,竟然用开水往儿媳妇的身上泼,把肉皮子都烫伤了!为了给你冲喜,儿子十八就结婚了。现在孙子都有了。你有病,你难受,我们就好过是不是?你就作,作吧,把一家人都作死就好了!"

于老二冲着玉玲咆哮着。玉玲虽然患了癌,可嗓门儿却没有被病魔吓得少了几分贝,看于老二这个闷头今天还敢还嘴。

本来有病的人就心娇,再加上平时一手遮天的性格,玉玲拿起炕上的笤帚疙瘩,腾地就下了地,照着于老二的后背就狠狠地打了几下。

一边打一边骂:"我就不死,让你们都恨我。你个没良心的,我十九岁就跟了你,吃没吃着好的,穿没穿着好的。我得了癌,你就变样了,嫌弃我了!要不是你那死三婶窜缀你,让你买她大哥家的房子,我能得病吗?"

"你看看西下川,死多少人了,都不是老死的,都是横死的。那房子你要是不把它折腾(卖)出去,我跟你没完,我死也要拉你做垫背的。"

于老二本想还手打玉玲几下,冷静下来一想,自己十七岁就没了爹,二十几岁就没了娘,玉玲脾气再不好,陪着自己过二十多年了,没功劳还有苦劳呢,再说她得了癌呀。

"你别生气了,玉玲!我明天就回村里去,如果有要买房子的,多少钱我都把它折腾出去。卖了钱我再领你去医院看病,看脖子后面的包是不是还得动手术。"

于老二安慰着玉玲,玉玲没言语,然后松了口气。

第二天,于老二就踏上了返乡的火车。倒了两次车后。终于回到了村子里。

3

刚在西甸道下了车,抬眼一看,西小庙那里白花花的一片,哭声像哀乐一样夹杂着不同的音调。

有的哭声惊天震地,有的声嘶力竭,有的听起来像哭又像在唱,嘴里不停地叨咕着死者的名字,"你咋就这么去了呢,有啥想不开的呀,两个孩子还没说媳妇找婆家呢,你拍拍屁股就走了……"

伴随着阴阳先生"西天大路喽,西天大路喽……"为亡灵指路的庄严肃穆。

那一队顶着白孝布为死者报庙的,都是死者沾亲带故的亲戚。而前面扛着灵幡的大都是死者的儿子,没儿子有闺女的,就得姑爷给扛。

于老二往小庙那里又走近了几步,他看清了那个扛灵幡的孩子,白色的剪纸以稀奇古怪的图案呈现出冥界的诡异。挂在一棵沉重的树枝上,扛在那个清瘦的孩子肩上。于老心想这不是五掉眼子家的孩子吗?会不会是五掉眼子死了呢。

于老二心里犯了嘀咕,掉眼子也才四十多岁啊,他老婆也四十多岁,不应该啊,可老王头老王太太(掉眼子的爹娘)都死好多年了呀,再说了扛灵幡的是掉眼子的儿子呀。可能是掉眼子的老婆吧,刚才从报庙的人嘴里听出好像是什么芬啊芬的,掉眼子老婆不正是叫秀芬吗。

哎!西下川这几年四十岁挂零的,没到四十岁的,死的有几个了。于老二心里沉沉的,这人一死啊,就随灯灭呀。

他想起家里的玉玲,玉玲才三十九啊,得了癌症的,有几个能好的。也没准啊,还行能好呢。

要是照玉玲说的,把这房子卖了,兴许玉玲的病能好呢。于老二安慰着自己加快了脚步向自己家走去。心里想着,要是玉玲福大命大造化大呢。这可没准儿。

报庙的人和村里来送葬的人,都沉浸在悲伤的意境中,这时谁也没注意到于老二打老远的回来。

老二推开那扇被雨水冲刷得泛灰的木栅栏,院子里一片荒芜,就连院里铺地的红砖都发了绿霉,砖缝里长出的大败草有齐腰高,还有灰菜,苋菜什么的,长得乌泱乌泱的,都快把红砖埋没了。

"真是家里没人荒草欺啊!"于老二硬憋出了一句文词。

他用钥匙费力地捅开已被雨水腐蚀了的锁孔,打开了房门。屋里的一切都落满了灰尘,有的地方还有蜘蛛在结网。

他把带回来的包裹,随手放在满是灰尘的桌子上,转身就出了屋,荒草缠着他的脚,他就这一脚那一脚地踹开,直奔沟东陈三家的小卖店走去。

4

陈三儿正有气无力地打着哈欠,坐在柜台后面。那两块大眼皮耷拉得更长了,看样子是刚刚睡了一觉,听于老二推门进来,那两块大眼皮,像卷帘门似的翻卷了起来,瞅摸了半天,然后吃惊地问:"老二啥时候回来的呢?"

"三姑,我才到家,你知道五掉眼子媳妇死了吗?"

"我知道!我这店里走不开,要不然我早跟着送葬去了,我估摸着,这第三遍庙都快报完了,今天可能就得埋了。"

"三姑,掉眼子媳妇咋死的呢?"于老二迫不及待地问陈三儿。

"喝百草枯死的呗,哎!这死掉眼子咋不替秀芬死去呢,一天掉了掉了的,跟谁都整不上来,四邻不靠的主。"

"就怨那死去的老夏太太了,多好的秀芬啊,要不是老夏太太做媒,咋能从组织大队嫁给咱们村这五掉眼子呢。"

"当时村里人就看这掉眼子各色(sai),没人给保媒,这老夏太太做老损了,竟把个远房侄女秀芬嫁给了他,这下好了,四十刚出头,就喝药死了,把命葬送在他手里了……"陈三儿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

于老二看陈三儿还想一直叨咕下去,就打断了她的话说:"三姑,今晚上是不是得出(出殡)啊?"

陈三儿这时正从嘴里往出冒:白瞎了秀芬,不该死啊之类的话。听了于老二这么问她,便赶忙说:"马上就得出了,早上死的呢,我早上就去了,那家伙满屋子的百草枯药味儿,都熏人呢,躺在屋地上死的,脸色儿一点也不难看。"

"活着的时候就笑呵地,啥时候见着人了,都是先笑后说话,村里人都夸她憨厚。这秀芬一死啊,这掉眼子在村里就是个人性狗,说不上咋给秀芬逼死的呢!"

"三姑,店里还有没有大黄纸了?"于老二局促地问陈三儿。

"有!好像也没多少了。从早上秀芬死了,这大黄纸就卖得嗖嗖得快,我这不是在店里照看着吗,我把党员(陈三儿的男人)打发去了,都在一个屯子住着,能不拿点纸钱送送殡吗?"

"三姑,给我拿一刀大黄纸!"于老二把钱递给陈三儿,接过大黄纸扛在肩上就扭头往出走。又回头冲陈三儿说。

"三姑,我要走了,害怕赶不上送葬。"

陈三摆着手说:"快走吧,快走吧!你好长时间没回村里了,哪天消停消停来家里跟你三姑父喝几杯。这大夏天的,尸首不能久放,今晚就得出,快走吧!"

"行,哪天的。"于老二说完大步流星地往西下川这边走。不大一会儿就来到了掉眼子家里。

5

秀芬安祥地躺在那口薄漆棺材里,身也净了,头也梳了,身上穿得青青索索的,在棺材的周围,亲朋好友们都扒棺嚎叫,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声嘶力竭,仿佛世界已到末日,那种砉然断裂的骨肉分离,带来的绝望和泣血的哀伤,使天地为之动容。

伴随着一片乌云滚来,天开始阴沉起来,夏风吹过,小庙周围厚厚的纸灰向着西南的方向飘去,浓密的蒿草发出肃穆的响声,远送着又一个亡灵奔赴天国的路。

阴阳先生看了看天,指挥盖棺下葬,这时那个哭得刚刚背过气又被掐人中醒过来的女孩,像疯了似的用力阻止盖棺。

嘴里拼命地喊着她的妈妈:"妈呀,妈呀,你不能走啊,说好了的,等我大学毕业了,就把你接城里去呀,你怎么能扔下我和弟弟,就这样走了呢?"

雨马上就来了,众人拉拉扯扯地把女孩拖离棺材,只听锤子凿着棺材盖上立放着的洋钉,沉重地响着当当的声音。

"雨马上要下了,快点儿抬起来埋东山头吧!"知事的人催促着。

随着阴阳先生嘴里发出庄严的‘起棺!’两字。村里四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扛起了棺材,还有几个手持铁锹的村民跟在棺材的后面。

掉眼子也在棺材后面,那两只像木匠掉线时的眼睛没有泪痕,嘴里吆喝着他的一儿一女:"别哭了,哭啥?死了就死了!死人能哭活啊?你妈这人就是虎啊,虎得还不轻呢。"

"我就是让她去娘家借点钱,买个四轮子,你不去借就拉倒呗,至于喝药吗,这不是磕碜我呢吗,这人,这人,活着就耍那图必蛮,多蛮啊,多大点儿事儿,就喝药了!"

随着乌云越滚越多,雨终于下了起来,看起来不算太大,却打湿了送殡的一群人燃烧的大黄纸,黄纸越摞越高,火越烧越旺。

村里人常说火大没湿柴,这是火大没湿纸,火光照亮了一群人的脸,还有那阴沉的天,火光慢慢的开始暗淡,直至剩下一滩被雨水搅乱的死灰。再也拨弄不起一丝的生机。一群人才纷纷散开去了。

秀芬被埋在了村东边的山脚下,坟又多了一座。

6

晚上,于老二躺在自家的土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第一次觉得玉玲说的话有道理。

这西下川挨着这小庙真邪性啊,这才几年的时间,这人都死的有几个了,官顺上吊了,死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呢,虽说是嫖娘们没脸儿死的,也太年轻了,没病没灾的,一下子就说没就没了。

赵军那家伙多能干啊!还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勒紧裤腰带攒那几个钱,听人说他在外面打工,连菜都舍不得吃,就喝人家的刷锅水,咳嗽好几个月也舍不得花钱看病,去医院一拍片子,就是肺癌晚期了,哎!死得都对不起自己那肚子。一点油水都没挂。

大冤呢,死到七台河那煤窟窿里了,瓦斯爆炸,连气儿都没来得及喘一下呢,就一命呜呼了,死的这个脆成。

谁能寻思这么活蹦乱跳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呢。死的时候也是四十啷当岁。哎!

掉眼子家后院老赵家那个媳妇死的可是太不应该了,说脑袋疼,用四轮子还没拉到北安医院呢,就断气儿,死的时候才二十八呀,扔下一个八岁的孩子。

这西下川挨着个小庙,也可能是沾了晦气,阴魂不散啊!于老二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这房子卖出去,多少钱都卖,给钱就卖。于老二一夜没怎么合眼,翻过来掉过去的,一点睡意也没有。

第二天他早早就起来了,雨在昨天夜里就停了,星星点点的下了那么一气,地皮刚湿,于老二看着满院子的杂草,心里堵得慌,就拿了一把镰刀挥舞起来,雄壮的蒿草和执拗的大败草纷纷倒地,灰菜和苋菜更是遇刀瘫软。

"老二回来了?"有个声音从栅栏外传了过来。

正在埋头割草的于老二抬起头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扔下镰刀,赶忙向向大门口迎过去,"郭叔,你啥时候回来的?好几年没看到你了,你不是在坏蛋沟住吗?"

"嘎,嘎嘎(磕巴)我开春就回来住了,住你前院赵军的房子,嘎,嘎嘎还是觉得咱们西下川好,嘎,嘎你婶子也回来了。小闺女不在坏蛋沟住了,嘎,嘎我就和你婶子回来住了。"

"这可挺好的,郭婶儿都走二十多年了吧?她回来你还有个伴儿,都六十多岁的人了,你们原来就在这西下川住,都有感情了。"

"嘎,嘎可不是咋地,在西下川住多少年了,你知道吧,嘎,你郭婶儿不是那年跟我在外面出工的时候,跟个老头跑了吗,嘎,嘎好像那老头死了,再不就是不要她了,又回来找我了。"

郭叔肥厚的嘴唇费劲地扇动着。露出残存的几颗摇摇欲坠的腐牙。

"郭叔,求你件事儿呗,你看行不行?"

"嘎,嘎啥事儿?只要叔能办的。"

"我这房子想卖出去,你去东头帮打听打听,只要有买的,我这房多少钱都卖!"于老二用手指着他的房子对郭叔说。

郭叔摇了摇头说:"嘎,这房子现在可不好往出卖呀,嘎嘎现在的小青年,嘎都出去打工,在外面买楼了,嘎,嘎嘎东头(沟东)都剩下岁数大的在家种地了,嘎,谁还买房干啥。嘎嘎我给你打听打听吧,你这房好,兴许有人买呢。"

"哎!郭叔,你帮我打听打听吧,我家你侄儿媳妇还得癌症了,急需钱治病呢。"于老二的心凉了半截。

"嘎,你爹妈没的早,嘎嘎这媳妇才多大岁数也得了癌,嘎你这孩子命咋这么苦呢!我这就去东头,嘎帮你打听打听。"郭叔说完就夹个镰刀走了。

于老二心里没了底,心想:"这房子要是卖不出去可怎么办呢?"

他把大门关上后,想去村东头,靠村边上住的三叔家看看去,虽然三叔三婶儿被玉玲给骂了,因为这房子。

其实三叔当时也就是做个中间人,是我自己愿意买的呀,可玉玲一生病,就说三叔三婶儿没好心眼子,把三婶儿哥哥家的阴宅卖给了我们。这玉玲啊,一生病真是掉歪啊!

此时,村里正是挂锄时节,虽然庄稼都喷了百草枯,可也有那草坚强,啥药都不怕,所以地还是要铲的,也要铲两遍地,只不过比从前轻闲了许多,铲地都是见草下锄打兔子。(有草的地方就锄一下)

而现在正是兔子也打完了,离收割还有一大段的时间,过些时候如果地里长大败草了,薅薅大败草,就坐等收成了。

于老二推开他三叔家的后大门时,犹豫了一下,这门怎么进呢,就因为这房子,两家闹得生生的,玉玲这人那,也是太不讲理了。

买西下川这房子,当时她也同意了的,这一生病,就怨起三叔三婶儿来了,把自家的土地也从三叔的手里要回来了,承包给外姓人了。三叔也是给承包费的呀。

这事儿出的,咋能对得起三叔呢,自从爹妈死了后,啥事儿都靠三叔帮忙。三叔拿自己这个侄子当亲生的一样啊!

于老二拧着头皮走进了三叔家的房门,三婶儿还是黑瘦黑瘦的,刚锄完地,北方的太阳还烈。晒得跟刚果人似的。

三婶儿手总也不使闲,正一条腿耷拉在炕沿下,用手挑着芸豆里的土坷垃呢,三叔没啥事儿的时候就看那台老掉牙的电视。

看老二进屋了,三叔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了眼角,欠起身说了句:"啥时候回来的,老二?"

三婶儿的眼珠也从芸豆堆里跳了出来,"老二回来了?快坐那儿。"

说完那只耷拉在炕沿边上的脚一下就着了地,把老二儿推到炕沿边上坐下了。

"我去给你坐饭去。"三婶儿说完就进后厨房了。老二儿从拿来的包裹里掏出几袋用绿色的塑料皮包装好的东西,递给他三叔:"三叔,这是山东那边的特产。"

"这孩子,买东西干啥?玉玲的病咋样了?好没好点儿?我还寻思过几天跟你三婶儿去看看玉玲呢。"

"哎!玉玲的病这几天不见好,手术摘除去几个肿瘤,以为里边没有了呢,摘干净了呢,现在脖子后又鼓起个大包,这癌细胞又扩散了!"

三叔叹了口气说:"这病真败类呀,啥人能受得了啊。"然后瞅了一眼于老二:"是不是又没钱动手术了?三叔给你抬钱去,有病得扎固(看)。"

"三叔,先不用整钱了,我想把西下川那房子卖掉。"于老二看着他三叔说。

"要是卖房子的话,这时候恐怕没人买,不像原来了,村里年轻的都去街里买楼了,村里有好多空房子还没人住呢。"

"哎!这房子当时我不给牵线就好了,一边是大舅哥一边是自己的亲侄子,我谁也没偏向啊,谁知道现在村里的房子这么臭啊!"

于老二听他三叔这么一说,心一下子凉到了脚跟底下。不过他还是争取着,随口说:"三叔,你在村里好好打听打听,我这房子花六万块钱买的,两万就卖!"

三叔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老二啊,三叔跟你说实话吧,我心里明镜似的,这房子我给你撂实底儿吧,真没人买呀!一万块钱也卖不出去。再说还是西下川。"

"哎呀,我也后死悔了,当时我大舅哥要卖房子,你要买房子,谁承想啊,这房子还没住就赔钱呢。当时我不牵线就好了。"三叔不停地埋怨着自己。

"三叔,哪能怨你呢,是我自己愿意买的,跟你有啥关系,玉玲说啥不说啥的你和三婶儿别往心里去。她就是让病魔的,顺嘴啥都说。"

"我再给你打听打听,兴许有买的呢,有买的三叔就搭茬帮你卖掉。"

听三叔这么一说,于老二的心还敞亮了些。三婶儿麻利地端上来五六个菜,爷俩儿个边喝边唠,喝到微醺的时候,老二就跟三叔三婶儿告辞,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一觉睡到天黑,竟然连夜汤了。老二醒过来后看看手机,已经是傍晚七点钟了,天还没有全黑,夏天天长夜短。

他下了炕,抬脸一看桌子上有几个白馒头放在盘子里,旁边还有一个盘子,装着两个菜。黄瓜菜和粉条炖猪肉。这是谁拿的呢?

老二正猜想着呢,郭叔进屋了,"嘎,嘎我让你婶儿给你端的馒头和菜,嘎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

"谢谢我婶儿了,还麻烦她送饭菜给我。"

"嘎——这孩子,还这么见外。嘎——嘎嘎跟你说正事儿吧,嘎——嘎我从早晨打听到晚上,嘎——也没打听到谁家要买房子啊。"郭叔吃力地说着。

老二的心里又有一束微光沦陷进黑暗,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好的房子咋就没人买呢,屋里还有一个白瓷的大浴盆呢。

当时就羡慕老白家的这个大浴盆,在村里那是相当的洋气呢。可现在那个出尽风头的大浴盆已经看不见一星点儿的白了。被灰尘蒙得严严实实的。

郭叔(郭江)走后,于老二又躺在了床上,心里就像那个白瓷大浴盆被蒙上了灰尘,他不敢想这房子到底能不能卖得出去,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可是如果房子卖不出去,回山东怎么见玉玲呢,这房子难道就真的要打水漂了,一分钱都不值了,六万块钱那,扔到水里还有个响声呢,这连个响都没有了。

于老二越想越心急,一股急火在身体里燃烧了起来,烧得他头昏眼花,口舌生疮。他,病倒了。

东头的三叔三婶儿一边帮着找通肯的那个罗锅小大夫,给于老二瞧病。一边四处打听有没有买房子的。

罗锅小大夫每天都来给老二输液,都是三叔用四轮子接来的,通肯到大骡子村有十多里的路程。

十天之后的一个清晨,郭婶儿又来给老二送饭,怎么叫老二都不吱声。上前一拔楞,才发现老二的身体已没有热乎气儿了,冰凉了。

6

玉玲后来回西下川住了下来,不知为什么她的癌细胞后来竟然消失了。她在村里又种起了田地。

五掉眼子在媳妇死了之后,就从村里消失了,还有他那一儿一女。不知去了什么地方。那间土坯带洋瓦的房子留给他的弟弟王耗子住了。

又一年的初春,白杨树刚刚从枯瘦的冬天醒来,露出嫩绿的笑脸。山脚下的通肯河也蜿蜒着四处游逛,以漫长的行程,去抵达呼兰河的怀抱。

王耗子走到村前的杨树趟子里,他肩上扛着一把铁锹,前面用手扶着的铁锹的把柄处挂着一个紫红色的化纤袋子,里面不知装的是啥,可能是打家巧儿用的诱饵吧,铁锹的后面,在铁锹头和木把的连接处挂着此起彼伏的铁夹子。

阳光普照着大地,黑土地越发的又黑又亮,王耗子那片只有八九岁孩子高的身影在黑土地上腾挪着,游移着来到东山头。

山上的玻璃荭子,杨树,桦树,松树,榆树虽然被村民砍伐得已经稀疏了,却没有绝迹,玻璃荭子属于一种红枫,树叶在深秋非常艳丽,却因长得并不粗壮,只是以叶的姿态存在,所以被村民砍伐时留了情。

所以玻璃荭子的树叶在山头上堆积得厚厚的,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响声,王耗子踩着这些滑不溜湫的树叶,看着蓝得睁不开眼的天空。

那双小红眼珠以千里眼的特异功能捕捉着那些大踹鸡,家贼,喜鹊。麻雀和小山鹂就不怎么太令他心动了,他看着那鸟飞行的路线,就知道在哪里降落,然后把夹子下到恰当的位置,那铁锹就是为埋夹子准备的。

不用耗子等待得太久,两只大踹鸡就傻乎乎地自投罗网。耗子那张不常洗的小脸,一下子就乐开了花。

耗子打了几只鸟后,就打道回府了,路过玉玲家的门口时,推开木栅栏就进院子里了,玉玲正在院子里晾柴禾。抬头一看耗子进院了,就问:"又打雀儿去了?"

"没正事儿,都五十多岁了,就愿意打雀儿。"耗子脸上挂着难为情的笑。

"给,这两只雀儿给你,中午做饭烧了吃!"王耗子说着就用他那只小黑手把鸟递了过来。

"你留着自己吃吧,总给我送雀儿,你自己都舍不得吃。"玉玲把耗子递雀儿的手挡了过去。

"这是干哈呢,我经常吃都吃够了,拿着吧!"耗子把家雀儿强塞进玉玲的手里。转身就要走。

"等会儿,我给你拿几个馒头去,我早上蒸的,又白又暄呢。省得你做午饭了。"玉玲说完就急忙进屋去了。

等玉玲拿着馒头走出屋来,耗子已经没影儿了。

相关文章

  • 诡异的西小庙

    1 村西头有十多户人家,被大骡子村一条由南向北的深壕分割成了一个孤立的小村,向来以给村里人起外号著称的王富,有一天...

  • 胡同系列之:胡同边的祠堂

    祠堂在泊庄材称为家庙,“文革”前泊庄村有两个家庙,东家庙和西家庙,大约建于明永乐年间。 西家庙在村西头一条胡同和水...

  • 泊庄村纪事-家庙

    祠堂在泊庄村称为家庙,“文革”前泊庄村有东家庙和西家庙,大约分别建于明永乐年间。 西家庙在村西头一条胡同和水沟...

  • 西亭有饼

    草庙井水清凉,笑看东桥无霜。 西亭有饼遗香,回首浴火飞凰。 注:草庙即西亭草庙村,常出人才,疑似与水土有关。

  • 五莲村名由来之二十五:老君堂

    老君堂(叩官镇):明初,侯姓迁此立村,以村西老君庙,村以庙名,明末重修老君庙更庙名为老君堂庙,村名随庙名更...

  • 诡异学校( 5 )

    诡异学校 第五集 马卡西逃跑,小瑞受重伤。 主要出演者 圣曲 世静 黄蜂同学 小瑞(我) 小白 樱花 烟雨 你这小...

  • 家乡的西庙湾

    我的家乡是南泉社区庆余屯村。“庆余”在《汉语辞海》中解释为:谓先世积善的遗泽。出自于《易传·文言传·坤文言...

  • 家乡的西庙湾

    我的家乡是南泉社区庆余屯村。“庆余”在《汉语辞海》中解释为:谓先世积善的遗泽。出自于《易传·文言传·坤文言》"积善...

  • 傅说庙,居然这么诡异?

    早就听过圣人傅说的传说,在初中时学过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文,知道他“举于版筑之间”,被商王任用为...

  • 游西岩庙

    铁山有岩洞,盛名传百里。 洞中藏古寺,香火旺千年。 洞外有奇山,怪石诱攀爬。 老龟朝天拜,祈得万年福。

网友评论

  • 写字对手:人生百态👍👍
    泥土芬芳:@写字对手 谢谢朋友光临!🍉🍉🍉
  • 蔓蔓云萝: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就让钱闹的,没钱还生病,怪东怪西的,人是被急死的,芬芳的文人生百态全在里面,让人沉思!
  • 公子依一:看不懂
  • 翰墨莱馨:写的太好了,文字功底很深啊!故事情节感人,描述很精彩啊! 点赞了!👍~~有个字提醒一下:‘’打巧‘’应该是‘’打雀‘’ 其他都好!
    泥土芬芳:@翰墨莱馨 谢谢提醒,刚才改过来了,感谢美评,过奖了!以后互相学习。🌹🌹🌹🌻🌻🌻
  • 女钢铁侠:里面有很多方言,乡土味十足。
    女钢铁侠:@泥土芬芳 虽然我是东北人,但方言也不一样,能明白。
    泥土芬芳:@女钢铁侠 哈哈,都是东北方言,如果不是东北人,读起来会很吃力,感谢光临,荣幸!🌹🌹🌹🌻🌻🌸
  • 金钗银环:很佩服你👍👍👍
    金钗银环:@泥土芬芳 你太谦虚了,芬芳。
    泥土芬芳:@金钗银环 哈哈,我写的东西不入流,跟你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感谢好友的光临。🌹🌹🌹❤❤🌻
  • 默默珍爱:写文不易,写长文更难得。不知这篇小说亲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呢!
    泥土芬芳:@默默珍爱 谢谢好友的到来,哈哈,我写文就是随性写的,没什么章法。😊🌹🌹🌹❤
  • 默默珍爱:👍👍👍👍👍👍👍👍👍🌺🌺🌺🌺🌺🌺🌺🌺🌺
  • 花好月圆_c576:👍👏👏👏👏👏🌺🌺🌺🌺🌺🌺🌺
    泥土芬芳:@花好月圆_c576 感谢好友妹妹的光临和一路的陪伴,记在心里了!❤❤❤🌹🌹🌹🌻🌻
  • 闺中风暖:有几个词我都不懂,咱离的这么近还有方言上的不同呢啊?看来东北话也博大精深呢啊。老乡,你越来越有自己的风格了。不过我也没懂,郭老二是不是本身也有隐疾,才死的啊?或者就是愁死的?其他人家的倒是明白,无非就是日子不好过,男人不靠谱,和西下川没关系的,但西下川这名字好像日本的某个小县城哦嘿嘿,在你文里出现也不只一次了吧😊
    泥土芬芳:@闺中风暖 哈哈,老乡妹妹来了,咱们东北的方言真是博大精深呢,海伦属于河东,通肯河也流经海伦呢。没出嫁前我就一直住在西下川呢。故事有一部分是真实的,于老二是急火攻心死的,他老婆逼他,再加上房子赔了钱,还卖不出去。😊🌹🌹🌹🌹
  • 闺中风暖:先点赞,留着看。
  • 鱼梦飞:喜欢姐写接地气的文字,那大东北的乡土风情,方言用语,在姐的笔下显得很有特色🌹🌹🌹🌹
    泥土芬芳:@鱼梦飞_7f32 谢谢妹妹的评论,无限感激,在外漂泊多年,对故乡有一种近乎痴狂的迷恋,文笔粗糙。就是原汁原味的东北大白话。感谢妹妹一路的鼓励!🌹🌹🌹🌹❤❤❤
  • 鱼梦飞:于老二,见房子卖不出去,急火功心,不治身亡,还是那房子埃庙子近了,真有些邪门?
    可王玲回老家种地,癌症又消失了……
    鱼梦飞:@泥土芬芳 :原来如此👷
    泥土芬芳:@鱼梦飞_7f32 哈哈,是急火攻心死的,而玉玲后来的癌症真的好了。🌹🌹❤
  • 李晓欣:我的妈妈呀,还好没有留着晚上看。

    不过,可能是篇幅太长了,后面有点没看懂。这到底是玉玲的阴谋?还是只是单纯的讽刺……
    泥土芬芳:@舟子月现实生活中真有玉玲这个人,得了癌好几年还活着呢。
    李晓欣:@泥土芬芳 芬芳姐姐早安。
    哈哈,谢谢姐姐又夸了我一次。
    讽刺还好,阴谋的话,人性的恶就又一次展露了。
    不过讽刺总是教人哭笑不得……
    泥土芬芳:@舟子月 谢谢晓欣妹妹来看姐这么长的文,忘了告诉你,你那篇写月亮的文,写得非要唯美,让我记住了你能干勤劳的婆婆,和懂事的儿媳妇儿。
    晓欣,不是玉玲的阴谋,只是简单的讽刺。感谢妹妹用心读姐姐的文。❤❤❤🌹🌹🌹
  • 云淡风轻之蓝:东北风情,只有东北人才了解的故事。很好!
    泥土芬芳:@云淡风轻之蓝 哈哈,只有我们东北人才能看懂呢,用了大量的方言,感谢老乡的美评,荣幸!🌻🌻🌻🌻💐💐

本文标题:诡异的西小庙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ptyjy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