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

文　道道老

１.

六十年代，在华*北平原的一个小村里。一早，吃过早饭，只听见“铛，铛，铛……”队上的喊人们上工的钟响了，村民们急忙地抗上锄头之类工具，去街前集合起来下地。

只见一个小男孩，圆圆的大眼睛，漂亮的小脸，忽闪忽闪的睫毛，真可爱啊。旁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紧紧跟着，一脸的慈祥，连皱纹都充满了快乐的笑。老太太一边追着小孩子，一边唠叨着，“慢点，别绊倒了，磕着。”小孩子呵呵乐着，并没有听从老太太的话，还在向前摇摇摆摆地跑着。老太太一边追着小孙子，一边不时地笑呵呵地与路过的村民打着招呼，“他二婶，下地呢？”“是啊，又看小孙子啊？”原来小男孩子轻车熟路地跑到了大队上的供销社来了。

那时候，物质比较缺乏，也没什么好吃的。刚会说话的小男孩，只一个劲地向着奶奶伸着小手，嘴里不断地喊着，“奶奶，糖！”老太太慈祥地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粗糙的一双老树皮似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小男孩的小脸，“好，好，奶奶给买糖。”买了糖，老太太把一块糖的包装纸给揭开，递给小男孩，小男孩没有先吃，小手推着奶奶的胳膊，“奶奶，吃糖。”供销店的服务员王二忍不住夸道，“这孩子，还知道让奶奶吃糖，不错啊！”老太太更乐了，跟王二说，“是啊，我孙子孝顺着呢。”随手把糖推回给孙子小嘴里，眼里满是宠腻，说，“你吃，奶奶不爱吃甜的东西。”

王二看着渐渐走远的快乐的祖孙二人，自言自语道，“这老太太有小孙子陪伴还真是快乐啊。”

孩子的父母歇班时会坐车回来看孩子，每次老太太都乐呵呵地，牵着小孙子的手，送孩子的父母老远。然后高高兴兴地领着小孙子回家。

时间过得真快，眼看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人们再也看不到小孩子了。这天，老太太来供销社买一包盐。看着无精打采地走远的老太太，王二跟老婆说，“听说老太太的小孙子给儿子接走了？”老婆接话，“是呢，据说老太太舍不得小孙子，要求儿子媳妇，让小孙子在村里上学，可儿子说村里学校不如城里学校教学条件好，不同意。老太太跟儿子大吵了一场。但儿子还是最终把孩子接走了呢。”王二说，“唉，这下老太太没人陪伴了。”“谁说不是呢。”

２.

我是刘氏，老伴已经去世，只有一个儿子。别人的孩子都不让上学，早早下地挣工分了。我们老两口省吃俭用供他上学。这孩子也有出息，学习一直很好，长大考上了学，分去了城里上班。很快就结婚了，媳妇是大学时的同班同学。他们倒是说接我去他们那里过，可我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又回来了。于是我一个人过着孤独的生活。

好在很快小孙子出生了，儿子和媳妇两个工作忙，就把小孙子送回来让我带着。

我仿佛又回到了儿子的小时候，每天陪着小孙子玩，觉得一生好像都不会分开。没想到转眼就到了上学的年龄了。我说让小孙子在村里上学，可儿子他们说村里的学校不行，会影响孩子的前途，说什么也不同意小孙子留下来上学。他们硬是把孩子接走了。

我忽然感觉到我又一个人了，被孤独包围了，做什么都不对劲。我只能不断地回忆着与小孙子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们在一起的幸福生活。而现在这一切都被剥夺了，夺走它们的就是我的儿子。不行，我得去报复他们，让他们付出代价，为了夺走我的小孙子！

于是我来到了儿子的单位，去找了他们的领导。我举报了我儿子，我说儿子的成分是富*农，而不是贫*农。他谎报成分。这件事是个很坏的事，儿子被降工资两级，然后领导也找儿子谈话了，说他态度不端正。据说儿子的街坊和邻居还有同事们都对儿子有看法。看到儿子垂头丧气的样子，我有了复仇的快感……

不用说，儿子恨透了我，但我不在乎，谁让他给夺走我的小孙子？！

然后我就回来了，从此我儿子便不再上门，我不在乎，我还恨他呢。

只有儿媳有时候会带着孩子回来看我，我看到小孙子，心里这个亲啊。但我不敢和他太亲近，我担心他走了我更受不了，我紧闭了我的心门。只是不断地催儿媳妇赶紧带着孩子走，“天快黑了，别赶不上坐车了，赶紧走吧。”儿媳妇本来是想待上一两天的，可以我不敢让他们留下，我受不了他们走后我心里的那个空空的大洞……

然后儿媳妇以为我不喜欢他们，就不大来了。后来孩子上学紧了，儿媳妇也就不来了。

我知道我儿子恨我，他恨我死。我可不能让他得逞，我一定要活下去……

３.

村民Ａ：这个老太太怎么了，现在性情大变样了呢？

村民Ｂ：是呢，前两天，我的孩子们做游戏，在她门前跑来跑去，可能动静大了些吧，她竟然出来骂他们，说太吵了。

村民Ｃ：以前她见着咱们可爱打招呼了，现在见着咱们跟仇人似的，跟她说话都爱理不理的。

村民Ａ：唉，从小孙子走了就变了，可能是受打击了吧？可怜的老太太。

村民Ｂ：老太太太孤独了，我从胡同里走，发现好几次了，都深夜了，老太太亮着灯睡觉呢。

４.

时间到了九十年代。老太太的儿子和媳妇已经退休了，已经有点放下当年的事。儿子和女儿都大了，结婚了，都有了孩子。

这一天，是老太太的生日。令她吃惊的是，儿子一家人竟然开车来了，所有的人都来了，有儿子、媳妇、孙子、孙子媳妇、孙女、孙女婿，甚至连重孙辈的都跟着来了。

他们从外面给叫了菜，摆满了桌子。还有生日蛋糕，老太太平生第一次见。在席上，儿媳妇也给礼钱，孙子，孙女也给红包。重孙子也一个劲地叫老奶奶。在席上，一家人轮流祝老太太生日快乐，小重孙子，重孙女还一起唱起了“祝你生日快乐”歌。

老太太感觉幸福来得这么猝然，难以接受。她恍恍惚惚地，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般，高兴地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哭了。她不断地摸摸这个的脸，那个的脸，还不时地用手拧自己的腿一下，以测试这是不是在梦里。后来发现竟然是真的。大家热热闹闹一天，快黑的时候，他们开车又走了。

５.

老太太又感觉到一切不对劲了，这个花盆以前就在这里呀，怎么现在看着这么不顺眼？这一天，老太太把家里的东西挪来挪去，可还是感觉不行。

晚上开灯，感觉屋子更加空旷。她感觉心上的那个大洞更加的大了，很痛，有点让她难以忍受。但她明白，这只是心理作用罢了。

这一天，已经将供销社自己承包下来的王二看到老太太来买糖块，忍不住问，“大娘，你不是以前不喜欢吃甜吗？”老太太若无其事地，剥开一块糖的包装纸，径直将糖放入口中，不紧不慢地说，“生活这么苦，还不能吃点甜的东西么？”然后落漠地走了。王二发现老太太的身形更加衰弱，背更加驼得厉害了。可能老太太吃着糖，感觉着甜不对劲，王二远远地看到老太太把糖块又像吐唾沫一样吐了出来。

渐渐地，人们不大看见老太太出来了。

不到一个月，听说老太太死在了自己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