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啊?”
珠穆朗玛峰,海拔6500米的前进营里。宋柯突然对迪克冒了这么一句话。
宋柯和迪克是合作多年的创业伙伴,俩人刚30岁出头就已做到了财务自由。钱有了,当然就要去远方。珠峰就是他们的下一座人生奖杯。为了征服它,俩人准备了整整3年。
眼下他们已经在前进营里适应拉练了半个月,明天即将向7000米的海拔进发。
夜幕狰狞而至,墨色的山峦显得温柔无害。俩人挤在一顶帐篷里,迪克嘲笑他:“你是不是被尸体吓傻了?”
从这里往上,是臭名昭著的死亡地带。数百余具遇难者的尸体散落期间,一直通向顶峰。在这里,登山者一旦遇难,是无法被运下山的。尸体只能永久留在珠峰上,成为后来人判断海拔的地标。
宋柯咧嘴:“开玩笑,诈尸我都见过,还怕这些个?”
迪克来劲了:“什么?诈尸??”他兴奋滴往那边靠了靠:”“快说说。”
宋柯鼻子里呼出一道长长的白雾:“其实要不是现在这处境,我这辈子都不想提。。。。
那是刚毕业的事,我在老家参加一场葬礼。村里办丧事么,你也知道,停灵、举丧,特别繁琐。整套仪式持续了三天,尸体在灵棚里躺着,就等最后一天移入棺材下葬。
就在最后这一步上,出事了。当时几个帮忙的执事刚刚把尸体移入棺材,正准备盖棺,就。。。就见死者突然睁开了眼睛!”宋柯打了个哆嗦:“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尸体猛地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瞪着前面。那张脸,那张灰白色的死脸上,两只眼睛愣愣地瞪着。妈的,诈尸了!”
“我去!”迪克觉得寒毛直竖,手心都出汗了。
“现场一片混乱,摔倒的,吓尿的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村里有两个专门干白事的老执事一看不对,立刻叫我去打盆水来。他们把一摞黄裱纸放进去打湿,然后吆喝着几个胆大的男人把尸体按进棺材,老执事把纸一张一张贴在尸体脸上,边贴边念咒。纸越贴越多,尸体就渐渐没了动静。老执事看差不多了,这才赶紧喊着人钉棺下葬。”宋柯艰难地讲着,“当时,死者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直勾勾的。直到今天我都忘不了那个眼神。”
俩人沉默了,风声掠过帐篷顶,听着格外凄惨。
迪克神经质地拨弄着冲锋衣的拉链,良久,终于开口道:“柯子,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觉得哪里不对。你看,医学上有一种假死,即人体在低血糖和深度昏迷的情况下,会出现身体冰凉、呼吸脉搏变弱的现象,这并不是真实死亡。
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那死者不是诈尸,是假死呢??那这处理方法不就是。。。就是。。。谋杀了一个还没死的人么?”
“别说了。”宋柯不想再谈,翻身躺下:“睡吧。”
迪克看着他发了会呆,也躺下了。
清晨,阳光居然有了淡淡的暖意,珠峰伸展开雄伟的怀抱等待着征服者。夏尔巴族向导带着他们向下一个海拔7082的营地出发。
海拔越来越高,俩人的体能都很争气,这一天行进得非常顺利。
突然,高处传来了轰鸣声。先是小小的一个波动,然后爆破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夏尔巴向导的脸色变了:“雪崩!”
就是一瞬间的事,迪克只来得及看见向导挥舞着手杖让他们躲,铺天盖地的白色就淹没了视野。他的鼻腔、嘴里满是雪雾,整个人被协裹着冲了下去。天旋地转中,他掉到了一块低凹的岩体下。
不知多久,轰鸣声渐渐远去。迪克挣扎着爬出雪坑大口喘着气,贴身口袋里就剩下个手机。背包和装备都丢了,不幸中的万幸是自己没受伤。环顾四周,一片狼狈的白色,前路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宋柯在他不远处趴着,背包歪在一边,半个身子还在雪里。
迪克疾步跑过去,这剧烈的几步就让他呼吸更困难。他往外扒宋柯:“柯子,柯子,醒醒。”
宋柯已经迷迷糊糊看见奈何桥了,被这一晃又返回了人间。他咧嘴:“谢谢啊兄弟。”
山脊在阴森的夕阳下无限绵延,宋柯和迪克疲惫不堪地一步接着一步挪动。向导已经失联,他们只有继续走,到下一个营地寻找给养。
咯吱,咯吱,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声音。俩人在这漫无边际的白色里赶路,前面看不到一丝人烟,可是太阳就要落山了。
寒冷侵入骨髓,低氧模糊了视线。他们开始觉得,营地永远到不了了。死神在斜阳背后微笑,俩人到了咽气的边缘。
噗通,宋柯跌倒了。
他精疲力尽地摊在地上:“不。。。不行了。。。我。。头疼。。休息一下。”
迪克也停下喘气,刚坐下,疲倦就排山倒海而来。那是早已过载的身体机能,正在温柔地给他们催眠——死亡的安眠。
不行,会死的。迪克咬着牙拉宋柯:“柯子,坚持一下,不能休息。前面就快到了。”
已经晚了。僵直感从宋柯的脚底向上疯涌,漫过了膝盖、漫过了腰部,渐渐蔓延到了剧痛的头部。宋柯全身都僵住了,他动不了了。
“迪克。。。迪克。。。”宋柯头疼欲裂,只剩下嘴唇还能蠕动。迪克连忙脱下手套使劲搓对方的手:“柯子,柯子我在呢,我在呢。”
宋柯眼神空洞,已经没有了焦距。他像是根本看不见迪克,嘴里喃喃道:“妹妹。。。这么多年我过的也不好受。。。不好受。。。。你原谅我吧。。。。。”迪克哆嗦着摸出水壶想喂他,没用。温水顺着嘴唇流下来,来不及擦拭的地方瞬间就凝结了。
宋柯兀自喃喃:“妹妹。。小词。。。。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诈尸,你还没死。。。是我对不起你。。我太害怕了。。。。。。。。。我不想死。。”
迪克胡乱安抚着宋柯,咬紧牙关背上他。可刚扛上肩,没走两步就摔倒了。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负荷不了另一个人的体重。
天色越来越暗,最后一缕苟且的阳光把宋柯的脸映得惨白。迪克呆望着他,突然很想哭。
宋柯还在说着胡话:“别丢下我。。。”
“对不起,妹妹。。”
“我不想死。。不想死。。。”
天黑透之前,迪克到达了营地。
他是一个人到达的,带着宋柯的背包和装备。
几天后,加德满都城温暖的旅馆里,迪克捂着脸泣不成声。他和宋柯的手机摆在桌子上,俩屏幕上是同一个女孩子的照片。
她叫宋词——宋柯的妹妹,迪克的初恋。
大二时,宋词急病死在老家,尸体深埋地下。
多年后,宋柯死在珠峰,尸体留在海拔7000米的高度上。
远处,珠穆朗玛峰静静站在那里,无辜得像一个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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