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孕了，第二个孩子，以后就要成为一个二胎妈妈。
听说像我这个年龄的二胎妈妈，是一批成疯成魔的中年妇女。我不知道二宝出生后，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但生第二个孩子的决定，不是二胎政策放开后的心血来潮，也不是周围的朋友、同学一个一个都生了二胎的跟风，而是经过我们反复思考过的。或许仍算不上深思熟虑——但生孩子这件事情，要想把所有事情方方面面都想明白了再去做，那大概永远也只能是纸上谈兵。
我对生育并没有执念。我从来没有觉得，要生够多少个孩子，这辈子才活得值得；我也从来不认为，一定要儿女双全，人生才够完满。生与不生，我觉得都是基于愿意承担责任的一种选择。
我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想生二胎的。我怀畅畅的时候很辛苦，生的时候因为臀位只能剖宫产，产后两三个月身体都很虚弱，稍微动一下就出一身汗。而畅畅从小就很不好带，先是泪道堵塞，后来又添便秘，我一颗心只差没操碎。那时候我就想，这样的经历，一辈子有一次就足够了，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但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我的母性也一天天被激发，怀孕生产的痛苦，慢慢就被抛到了脑后。到畅畅两三岁的时候，我就很想再生一个。可是那时政策不允许，我们又没有足够的钱来支付罚款，就只好熄了这个念头。
等到二胎政策正式放开，畅畅已经五岁半了。念头一旦被掐灭，想再让它生长起来，就如同烧了半截的柴火再想点燃一样困难。所以2015年底这个政策的出台，没有在我心里激起任何涟漪。
直到后来来了美国。一方面，这里的家庭很少只有一个孩子，要么就不生，要生的话肯定不止一个；另一方面，感觉在这里养一个孩子比国内轻松很多，不用一出门就得提防孩子被偷走，孩子在地上爬得满头满脸都是泥也不用太在意，很多父母养育小孩都很随意。我想，国内三十年的独生子女政策，把生养孩子这件事真正变成了一个“事儿”，使父母和孩子都很紧张。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孩子大都是父母自己带，这就决定了爸爸对养育孩子的参与度较高，不像在国内很多爸爸都是甩手掌柜，这让我觉得，我们再要一个孩子是可能的。
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消融。但真正生出再生一个念头，还是在畅畅上了小学以后。有一天放学回来，她说在学校做了一个手工，因为她没有哥哥姐姐，也没有弟弟妹妹，她就只做了自己一个。她说话的样子有些落寞，或许她浑然不觉，却让我心里感觉湿漉漉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一个孩子真的好孤单，应该再生一个。
念头就这样从心里生出了。但要成为一个决定，还要想明白不少事情。
以前我们决定只要一个的时候，一个很重要的想法是，我和先生都不是内心特别丰盛的人，我们的爱有限，没有能力给予更多的孩子。但现在我发现，爱不是单维度的，也不是恒定不变的，它是可以互动的，是能因滋养而生长的。如果有一个兄弟姐妹，孩子得到的就不止是父母之爱，还有手足之爱。父母的爱太厚重，有时候对孩子来说反而是负担。如果有兄弟姐妹分去父母的一部分注意力，孩子反而能得到喘息。而手足之爱，不仅能制约父母之爱的无限度蔓延，或许还能弥补父母之爱的不足。过去很多孩子，按今天的眼光来看，并没有得到父母很好的养育，是缺爱的，但他们却并没有像现代心理学所揭示的那样长成一个性情乖张的人，我想，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有兄弟姊妹的陪伴。
以前只想要一个孩子的另一个想法是，我们并不觉得这个世界在越变越好，也很难相信它会越变越好。既然如此，何必再拖另一个无辜的生命到这个越来越糟糕的世界上走一遭呢？在孩子出生之前，我又不能跟孩子商量，TA愿不愿意来到这个世上。这多么不公平！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不能由当事人自己来决定。假如孩子长大了，对这个世界有自己的看法了，有一天他问我，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肮脏的世上，我又如何应答？一念及此，连在畅畅面前我都感觉惶恐，遑论再多一个孩子。后来我又觉得，孩子愿不愿意被带到这个世上，实在是一个“子非鱼”的问题，我不能肯定地说他愿意，也不能肯定地说他不愿意。既然这样，我为什么非要站在他不愿意的立场上呢？也许TA在天上看到了我，觉得这就是T想要的妈妈，就决定进入我的子宫，借由我把他生出来。我为什么要拒绝这样的机会呢？再说呢，我愤恨过我的父母把我生出来吗？没有。我身边又有多少人愤恨自己的父母生了自己？也没有。我为什么要紧紧抓住那一个小概率不放呢？这个世界能不能变好，实在不是某一个人能决定的。对个人而言，重要的是走一遭的经历。
还有一个困扰就是，我觉得我和先生都不是足够好的父母。这种不够好，不是抽象的，形而上的，而是具体的，看得见的。比如我们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冲孩子发脾气的时候，比如孩子需要我们的陪伴而我们想做自己的事情表现得很不耐烦的时候，我们会生出深深的无力感，因为我们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却偏偏做不到对的。这让我很自责，常常觉得愧疚。一个孩子都怕养不好，怎么养第二个孩子呢？但后来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也做不到完美父母，而比做完美父母更重要的，是做一个真实的父母。一个修养再好的人，恐怕也很难保证从不对孩子发脾气。发脾气不是绝对的问题，关键是发完脾气以后怎样善后，怎样缩短从那种糟糕的状态里走出来的时间。当我体验到带着问题生活的状态后，就觉得这其实不是一个问题。
我把最困扰我的这几个问题一一想明白了，孩子却并没有如我期盼的那样很快到来。
身体是最重要的原因。2015年底到2016年初的失眠和抑郁，几乎摧垮了我的身心，我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恢复。另外，我也不断地在问自己，是不是还有些地方没有做好准备，所以孩子不愿意到来？
我发现一个很大的疏忽，就是我们没有把畅畅的感受考虑进来。尽管我们认为，再生一个孩子，畅畅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他们长大后彼此之间有个依靠，遇到事情也有一个亲近的人可以商量，这无疑是一件好事。但无论我们把这件事情想得多好，都是我们自己一厢情愿。站在她的角度，她独享了爸爸妈妈的爱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突然来一个弟弟或者妹妹，长大以后的相互依靠看不见，眼前分走了爸爸妈妈的爱，却是实打实的。而且她已经七岁了，最核心的人格已经形成，再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基本上改变不了那个内核了。反倒是，她这个年长八岁的姐姐，以后要照顾弟弟妹妹，恐怕要担起半个母亲的责任。这对她来说多么不公平，小时候没有一起成长，长大了却要承担责任。换成我站在她的角度，我也不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当然，以畅畅七岁的阅历，还看不到她可能需要担负的责任。最初我们谈及这个问题，她表示不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主要是因为小孩子很boring。在她跟几个小宝宝打交道的有限经历中，看到的总是他们碰坏她的东西，不听她的指挥，把屋子里弄得很messy，这让她很不高兴。至于说有个小弟弟小妹妹长大了可以帮她，她说，没关系啊，我有friend啊。在七岁孩子的眼里，年龄相仿的玩伴比弟弟妹妹更让她欢喜。而七岁的孩子，你也很难用讲道理的方式，让她去接纳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好在她喜欢小猫小狗小动物，每次看到动物宝宝动物family的图片，她都喜欢得不得了。她有许多的毛绒玩具，每天她都要跟它们玩角色扮演的游戏。当她给它们读书的时候，当她教它们认汉字的时候，我总是不着痕迹地引导她想象有一个小弟弟小妹妹是什么样的。慢慢地，她对有一个小弟弟小妹妹没有那么排斥了，她也会说，假如有一个小弟弟小妹妹她可以帮我照顾他/她，跟他/她一起玩。她在跟小宝宝相处的时候，也越来越有耐心。秋假的时候我们去公园玩，她跟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女孩玩了好半天，结果人家妈妈都跑过来问我，家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小妹妹。我说没有，对方惊讶极了，说，很少有这么大的孩子有这么好的耐心愿意跟比她小的孩子玩。我想她的心里，也开始接纳小弟弟小妹妹。
我不断观察畅畅的态度，也尝试站在她的位置，去理解她的感受。我也不断跟自己确认，我想再生一个孩子，虽然是因她而起的念头，却不能说是为了她。不是为了她的成长不孤单——事实上她最需要手足一起成长的六年早已过去，至于孤单，每个人活着的本质都是孤单。也不是为了她长大了有个依靠——兄弟姊妹反目成仇的也不少见，这取决于父母怎样对待两个孩子，一招不慎，亲人反成仇人。也不是为了弥补养育第一个孩子时的遗憾——第一次做父母，难免犯错，有些错误，后来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来纠正，有些错误，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纠正。要说没有遗憾，是不可能的，但在第一个孩子身上犯的错，不能用第二个孩子来弥补。可以改变自己的育儿观点，但爱不能厚此薄彼。
我不断检视自己想要第二个孩子的念头，生怕在某个我看不见的地方留下了隐患。后来我觉得，我想再要一个孩子，就是因为我喜欢孩子，喜欢小小的TA在我的臂弯里温温软软的样子，喜欢TA清澈明亮的眼睛里能看到的我的影子，喜欢TA用稚气的声音说出让大人大吃一惊的话……
12月初的时候，在简书工作的师妹邀请我去简书发文，有一个全职妈妈的版块，在做征文。看到那些已经提交的文稿，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记了30多万字的畅畅的语录，这些年来养育畅畅的日记，少说也两倍于这个字数。为什么不把它们整理出来呢？这样一想，我吓了一大跳。我从来没有用跨越八年的时间维度去看待养育孩子这件事情，原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会这样大地改变一个女人，改变她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改变她的人生轨迹。最初那个任性、自以为是的小女生，一天一天被孩子打磨得沉静、恬淡。这就是“妈妈成长记”的来历。
而孩子，正是在我酝酿开篇，也就是写第一次怀孕的感受时来的。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巧合，也是一个绝佳的时机。以后我一定要问问肚子里的这个宝宝：TA是不是在天上看到了我的记忆，感应到了我想做妈妈的念头，于是决定进入我的子宫，当一回我的孩子？
时隔八年，有些记忆已经变得模糊。特别是照顾一个刚出生的小宝宝，我又成了一个新手妈妈，需要从头学起，希望大家不吝赐教。
怀畅畅的时候，我经历了两次先兆流产，在她出生前夕还摔了一大跤。好在孩子福大命大，最后仍然平安健康地降生。这一次怀孕，远离故土亲人，有些困难难以回避。惟愿孕期顺利，孩子平安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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