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珠莉
故事梗概:本文描写了主人公女孩玉清扬与顾凯、肖建坤三人之间的故事。反映了汇集在珠江三角洲一带的外来务工者的真实处境。
之所以名字起叫《雾迷三角洲》,是因为在外人心目中,尤其是年轻人心里珠江三角洲散发着致命的迷人诱惑,它地域优势得天独厚,是个物欲横流的所在。多年来珠江三角洲以其特有的优势吸引着来自全国各地的“淘金者”,然而外人看到的是不真实的珠江三角洲,仿佛雾里看花,并不真切。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了解它为何如此。
我写作之前喜欢先取好名字,名字里的诗意往往能让我沉醉很久。这些天,我陶醉在自己的创作的意境之中。我必须把我的所见所闻及内心真实的感受完整地呈现出来,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近年来,随着市场经济的突飞猛进,迎合大众口味的网络作品层出不穷,当然其中亦不乏让人过目难忘的好作品。略略搜索了一下,在中国这个人口基数如此之多的大国,外来务工者有着超级庞大的队伍,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全国任何一个地方,都有民办外来务工者的身影,可以说外来务工者是近几十年来一直占据着历史舞台的一隅。他们的生活现状?他们的职业发展?他们的情感归宿?一个个揪心的话题,一道道深刻的难题……
为外来务工者立传?这倒从来没想过。我无意来为自己的作品搞宣传弄噱头,我的职业操守约束我做不来那样的事儿。
我想说:能书写的人是幸福的人。艺术来源于生活,生活因艺术而变得丰富多彩。我相信这些跟我一起真实生活过的人,早已打动了我,也必将打动我的读者们。
雾迷三角洲(正文)
阴历的八月十六将是我和顾凯的婚礼。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在我爸妈的坚持下,原本定在八月十五的婚期改成了十六。
我前年毕业,两年之后就要面临婚姻。这对我来说真是不可思议。刚毕业时我对自己的要求是事业有成才可以考虑这些事的,没想到这么快变为现实。
我二十四岁,顾凯大我三岁,我来鹏城工作了两年,他追了我两年,他家境优越,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这件事说起来有点漫长,我目前还不想说。青年男女的爱情,发生在鹏城这样的大都市中,确实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用醉生梦死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亦不为过。
要结婚了,我们俩当中最开心的当属顾凯。他到了渴望成家的年龄,很显然他的父母是不需要有什么事业上的成功的,他这样的富二代只需要在合适的年龄传宗接代就可以了,因为光顾家祖辈积攒下来的基业就足够恩荫他一生了。
需要说明的是,如果你戴着有色眼镜用看待普通富二代的眼光去审视他那就是你的不对了。顾凯并没有做啃老族,早在他未离开广州工业大学之前的一年,他就借用父亲手中的资源,和几个同学一起开了一家物流公司,如今物流公司已处于盈利阶段。这也是我欣赏他的地方。
或许,富人和穷人的思维方式真的不一样。试想,如果顾凯等到毕业之后到社会上工作,等工作个几年完成资本积累之后再创业,且不说创业的难度和成本无疑会加大很多,离开校园的那种活力四射的激情也会日益怠倦,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订婚仪式是在当地有名的华盛顿酒店里举行的。顾凯开车和我一起接来了我那远在外地的父母。订婚那天,顾凯打开一个精巧的粉红色盒子,当着长辈的面送给我一只天使之恋钻石戒指,并将那枚戒指轻轻地套在了我右手无名指上。那一刻,我看到我父母和他父母都是开心的。
订婚仪式既繁琐又浪漫,顾凯家的伯伯叔叔姑姑都来到了现场。
其中,最让我感到好奇和惊奇的是顾凯那从马来西亚赶回来的姑姑,据说这个女人二十年前曾参加过港姐选美大赛,虽然未进入演艺圈发展,但良好个人的涵养和婉约多姿的美貌,令她成为马来西亚某个富豪的太太。
据说她还和国内某些女星是好友,当然,这都是事后顾凯告诉我的。我埋怨顾凯之前怎么没说,他微微一笑:“陈年往事,有什么好炫耀的?”顾凯的淡然令我愧疚。是的,陈年往事的确不值得炫耀,让某人在记忆里玩味一生也是好的。
那天,她说:“玉清扬,我侄子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我淡然一笑:“两个人能结合,是缘分决定的,那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拥有如此福气呢?”心里明白她的意思,这种在国外生活的女人往往是上流社会的常客,对我这样平凡家庭中走出来的女孩,难免怀有敌意。
“我侄子很挑的,女朋友谈得起码有一箩筐,但他承认的,确实只有你一个!”
“是吗?那挺荣幸的。”我故意扯出笑容,这女人也太小看我了,女孩子的心胸我是有的,我对小顾的情史不感兴趣,倒对他们家族的历史生出些许兴趣。炫目的灯光打在顾凯姑姑酒红色时髦的发梢上,给人一种光怪陆离之感。
……
我父母住了两天就离开了。显然,他们对这桩婚事是相当满意的。当然,这里的珠光宝气也让我的家人感到拘谨和不自然。他们的匆匆离开像逃避瘟疫似的。
在我和顾凯结婚典礼举行之前,我向单位请了假,我准备和顾凯到处溜达溜达,我在心里默想,这或许算是婚前蜜月吧。午饭时,顾凯扳过我的肩膀,悄悄告诉我,他母亲给了我六万元红包,给我们路上做路费。说实话,这老两口挺会做事的。我没有任何理由不觉得高兴。
嫁给有钱又帅气的男人是绝大多数女孩子的共同追求,我没有任何理由不觉得高兴。
我心里知道顾凯有多么地在意我。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决定带我去度假。送走我父母的第二天早上,他就带我去了大棚新区。他理智地避开了人流量多的大梅沙和世界之窗,选择了景色优美的大鹏。
顾凯对大鹏情有独钟,不仅仅是因为大鹏拥有细软广阔的沙滩、高远蔚蓝的蓝天、洁净清澈的海水,更是因为我们相识于那里。
要出远门了,我们收拾好行装,决定暂时逃离这个对我来说陌生的圈子。
从市中心到大鹏我们走了长达四五个小时的高速。
这是2016年立秋之后的日子,在这里,亚热带季风性气候正与亚热带海洋性气候交替,四季如春,植被葳蕤葱茏,到处是生命肆意绽放的奇迹。
一路的冲刺,让人的心情变得无比畅快,似乎比在运动场上冲刺更让人过瘾。
“你喜欢安静,那我们就找个安静的地方好了。”顾凯轻轻地说。
我点点头,远远地,我已经看到了海岸线的影子,还有低矮的岩石和突兀的山脉,它们一律那样接地气,赤裸裸露出天地本来的模样。
西冲,这个美丽的地方,对于在沿海城市土生土长的顾凯来说,显然已经来过无数次。他轻车熟路,一路狂奔,直接抵达目的地。
西冲远离尘世喧嚣,目力所及之处水洗般纤尘不染。我们是傍晚时到的,预定的酒店面朝大海,此情此景让我想起海子。这里如此清静,有着海子诗句里的浪漫。顾凯身上具有男人特有的浪漫情怀,这种情怀在到处长满椰子树、蔚蓝的大海,尤其在群鸥起飞的时刻让他本人更加迷人。
顾凯开车的样子很酷。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当他全神贯注做某件事的时候,确实很叫人着迷。
海风,我不止一次说我喜欢海风的味道。有点凉有点涩,就像我的心情。
我们来的时候并非周末或节假日,海滩上只有稀稀疏疏几个游客。他们快活地吃烧烤和组织篝火晚会,把尘世间的烟火与欢笑一同洒向大海。
当晚霞染上天际,大海变得朦胧起来,最后只能听到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
吃过晚饭之后,趁顾凯休息期间,我穿着喜爱的雪纺裙,站在酒店的透明玻璃窗前,仔细回想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
建坤,你在哪里?咱们第一次来这里,相互穿着彼此买的泳衣,小心翼翼地下到海里游泳,止不住大声叫喊。对于生活在黄土地上二十多年的我们,第一次见到大海,讶异惊喜之声溢于言表,那些事情仿佛发生在昨天。
我不愿意把你埋没在记忆的河流里,一点都不愿意,你刚毅的脸颊紧绷绷的,是在生气吗?告诉我,你忧郁的眼神从来不会说谎,你曾承诺你愿意为我而努力,如今却留给我一个可怕的梦靥……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让我心里空荡荡的。美好的记忆总会在心怀美好憧憬的时刻出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还记得吗?我们之间曾经有过多么美丽的梦呵。
看海不是看溪看河看小水沟,建坤,你感受到了吗?感受到那来自海洋的真诚鼓舞了吗?它们是那样清晰明澈、大气从容,领略到这一点,生活中的你沉沦时便不气馁,暴躁时不烦闷,挫折时有安慰,低迷时会淡定,孤单时不寂寞。
看海,河流有河流的妩媚动人,但海洋亦有海洋的别样风情。海洋和颜悦色地与前来拜访她的人们融为一体,在这深沉的海域旁,我们读到了大自然最最深奥的信息。聆听海风,如同聆听一首大自然的音乐,在大海的波涛里,在细软的沙滩上……
那个夜空下,我们手挽手交换过理想,交换过未来,甚至交换过生死,我们凝望着彼此,伫立在海风里,仿佛要将彼此的生命雕成永恒,漆黑的天空如梦如幻亮灭在我们的脸上。你,我,是属于我们的。
轮到离别一点都不动人,多少个夜晚,这一片温柔的韵律让我魂牵梦萦,梦到了你,建坤,你到底在哪里?我想你了。
……
“清扬,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不怕感冒吗?”顾凯走过来从背后搂住我的腰,我猜想他大概找了我好久,他沐浴后的清香缓缓萦绕在我的鼻尖挥之不去。如果没有建坤我的确会认为顾凯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男人,好男人该有的什么体贴、温柔,他都有。
鹏城对我来说始终是个陌生的城市,在这里生活两年了我始终这么认为。俗话说繁华过后见真纯,可一座城市繁华太久,就显得过于泡沫和虚假。就像做人,还不如实际一点好。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一些事。”
顾凯又问,“咱们是出来散心的,要早知道,还不如不来这儿呢。”
“走吧,咱们回去休息。”他温柔地挽起我的手,说。
……
西冲的这家酒店并不辉煌,反而有些古朴。记忆一下子将我拉回到两年前,我记不清自己是否真的来过这个酒店,一切都是熟悉的感觉。
晚上,在布置温馨的房间里,我看到了白与昼的恩爱交替,也看到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痴迷。
夜静悄悄的,除了海风吹动窗帘的声音,四周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
顾凯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不定,他的唇火热如炭,每一个动作都是吸引,每一个动作都温柔至极。
他的手指掠过我的发梢,这种感觉如此熟悉。忽然,我低了头,内心充满犯罪感,和建坤在一起的种种幅幅画面缠绕在我眼前,我的心情很乱,想用拥抱掩护心中迷茫。
“怎么了?不喜欢吗?”顾凯反问。
“没有,只是我不想你这样。”我惶恐不安地说。
顾凯缓缓坐起身来,沉默不语,他越沉默我就越惶恐不安,我试探着说:“我不是不喜欢你,而是,我觉得我还没有准备好。”
“你确实与她们很不一样。”顾凯平静地说,“可是,你要知道我是真的爱你,才会如此。”他的语气里尽是克制,他把我跟他交往过的女孩子作比较,我听出了气愤。
“不,我明白你对我的感情。”我赶紧补充。“我还没冲凉,你先休息吧,我一会儿过来。”我说。
水的清凉浇灭了我燃烧的欲望。
我与建坤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留给我数不尽的悲伤。总之,我的生活中不可以再出现第二个伤害我的人。越把自己交出去,就越容易受到伤害。我需要这样一个避免被伤害的空间,很显然顾凯是个知趣的男人,或许那些曾经伤害过他或被他伤害过的女孩也同样让他懂得了尊重的力量。
得到一个人的灵魂比得到其他更重要。我一直这么认为。
直到很晚很晚,我仍旧睡不着,我明明知道以后嫁给他还是有面临那个重要的时刻,可我总觉得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我静静听着顾凯的呼吸,以为他睡着了不再理我了,以他的个性是绝对可以做出这种事情的。当愧疚漫涣而上时,我握住他的手,帮他掖好被子,他倏然扳过我的身子,将我压在身下。我们是第一次这样独处,一切来得这么自然。
我惊讶地感觉到他竟然是滚烫而赤裸的,我们的前奏是绵长值得回味的,他的动作越来越狂放不羁。我的身子被钳制在一双温暖的大手里,那双手抚摸着我,用缓慢的力量去化解我心中的愁闷,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喜欢吗?”顾凯咬着我的耳朵说,我的全身立即有了一种反应,麻酥酥的。我仿佛闻到了玫瑰花的芬芳。
我们用双唇代替语言来感受对方皮肤的柔软和彼此深层的需要。
他似乎有话说,可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男人或女人一旦到了某个年龄阶段需要谈朋友需要结婚,生理需要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本身就是上帝留给人在世间的乐趣。他宽阔的肩膀给了我安全感,他坚定地把我拥在怀里,我俩很快融为一体,交织成一曲动人的乐章。
依稀记得他第一次看到我的眼神,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眼,他才真正把我装在了心里。我对他的感情里,有恩情,有感激,还有克制有难以名状的愧疚。
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反正我跟顾凯是没有这种感觉的。
清扬,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凡是我有的,你都会有。他附在我耳边轻轻说。
我把头埋在被单里,不敢看他,大滴大滴的泪水一瞬间夺眶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还在纠结什么呢?他算作你的什么人呢?是男友?丈夫?还是父亲那样的人?其实什么都不是!只是个过客罢了。他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不好好过也就罢了,非要拉上你!这算不算是一种自私呢!啊,爱情到底是他妈什么!结束了,结束了,早就该结束了,终于告别过去了。玉清扬,开始你崭新的明天吧,不要再纠结了。你不属于那个他,他也不属于你,你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放弃反而是解脱,你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你都二十四了,是该需要一个疼你爱你的人了。
而这个人,今天就在你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回到我身旁,掀开被单,替我擦不断涌出的泪水,他的手掌是那么柔软,那么温润,他温柔地亲吻我的脸颊,一遍又一遍低声呼唤我的名字。我隐隐嗅到玫瑰花似乎就在房间里。我问顾凯,他用指尖弹弹我的鼻尖,变戏法似的从床头柜里捧出一捧玫瑰花,有的粉嫩,有的鲜红。
我忍不住狠狠嗅了嗅。这一刻,我是被呵护的。我打心底里渴望被呵护。女人到底图男人什么呢?钱财或地位?这又算得了什么?无论这个男人富贵贫穷亦或高矮美丑,她需要的就是男人对她一颗温存的心呐。
我们侧躺着,对视着彼此,眼神里都是柔情,他拿过被单帮我盖上,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进入梦想。
我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我想起建坤带我来大鹏的那个夜晚。
建坤是我前男友,抑或不是,随便怎么称呼吧。
那个华灯璀璨的夜晚,我站在“凯旋门”门口兜售生意,我穿着裸露的服装在门口转来转去。这时一个西装革履、手拿公文包的男人,他从对面一家商务大厦里走出来。耀眼的霓虹灯下,他那英俊的身段,透出一种迷离的美。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决定笑脸相迎。
对了,忘了介绍那时的我,那是我大学毕业的第一年,由于家庭贫困家里没钱在小县城给我四处托关系走后门,我只好怀揣梦想独自到大都市来闯荡。不巧的是,那一年的工作特别难找,为了生存在大都市飘荡了3个月的我退而求次,来到一家夜总会应聘成为一名公关小姐。
我赶紧迎上去:“大哥,进来玩玩吧?”
那个男人看了我一眼,径直走进“凯旋门”。
我笑眯眯地说:“大哥,请问您喜欢喝什么酒?”
男人说:“喝酒就不必了,随便看看。”
我心中窃喜,要知道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他是我的第一位客人。倘若这位金主捧场,我的提成就会不少呢。那个男人说是去看看,可他的眼光尽在我身上打转,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脑子里嗡嗡响,很害怕被人识破自己没经验。然而,当我带着那个男人走到歌声弥漫的大厅,他似乎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头,而是选定一处地方坐了下来,幽幽燃起一颗烟,陷入沉思,显然对外界没有什么兴趣。
过了好久,我看到天色渐晚,诚恳地提醒道:“大哥,您看来都来了,不喝点酒或找个人陪陪?”
那个男人这次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熄灭手中的烟蒂,用两只大手搓了搓脸盘,从兜里掏出一张一百元的毛爷爷,塞到我手里:“这是你的小费,麻烦你陪我一会儿好吗?”
“没问题。”
“这里太吵,咱们出去走走吧?”
从他眼里,我并未看出恶意,于是我跟领班交代几句,跟着他出了“凯旋门”,他一个人在前缓缓而行,我跟在他身后,他转过身对我笑笑:“不好意思,刚我只顾想自己的事情,没有跟你说话。”
我说:“没什么。”
他说:“我只是想让你陪我走走,并没有别的意思。这里人多太吵,前面有个海滩,咱去那儿走走。”我想这里离大海也不远,就点头同意了。结果,果真如他所言,他在路边叫了辆出租车,把我们送到了海边。那夜海风习习,吹走了一切烦恼。而我只是扮演了陪伴者的角色,我们彼此无话,走了不知多久,我感觉他疲惫了。
“大哥,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还好,离海滩不远的地方就是柏油马路,我们很快等到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问我们到哪儿,他说:湘水山庄,我的是凯旋门,他提出先送我回去他再回去,我没同意,大概太累的缘故吧,他很快睡着了,出租车拐过一条条灯火通明的街道,到了“湘水山庄”时,我轻声喊:“大哥,到了。”他睁开疲惫的双眼,伸了个懒腰,拉开车门走了下去,当他拖着疲沓的身子下车走进“湘水山庄”的时候,我注意到灯光下他的身影伟岸而颀长,透着寂寞和凄凉的味道。“湘水山庄”并不是一般人居住的地方,而是个高档小区,那里楼群高耸,树木葱笼,小区楼下各种商铺井然有序,门口有保安严格把守。那里住着我们穷人眼中的有钱人。曾几何时,我是多么羡慕那些有能力自己置产业的人啊。
不一会儿,我回到了自己租赁的小屋,忽然间,我意识到自己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天啊,我竟然在临走的时候忘了把公文包给那个大哥!这个公文包里必定有很重要的文件,要不然他也不会时刻提在手里。
这个公文包沉甸甸的,公文包手感细腻,必定价值不菲,我抚摩着这个外观端庄、质地优良的公文包,内心颤抖不已,我很想看看里面有什么,或许里面藏着很隐秘的东西,可那是别人的隐私,反反复复挣扎了几回,我忍住好奇心最终还是没有翻看。如今我经济拮据,拿它出去卖肯定能卖不少钱吧,今天是我上班第一天,连合同都没签,就算我凭空消失,也不会有人知道的,何况我用的还不是真名字,我真名叫玉清扬,而我在凯旋门却改名叫小雪。茫茫大都市,人来人往,谁又会记得谁呢?有了这个想法,我的心怦怦乱跳。但又转念一想,丢了东西,失主一定会着急的,不行,我怎么能有如此卑鄙的想法呢,打住,打住,应该赶紧给人家送过去才是啊。
平时,我虽然看不惯有钱人那奢侈的生活作风,但我还是渴望自己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我渴望有个好看的包包、有好看的发型,甚至时髦的衣服,虽然连大学我都是靠好心人资助才得以读完的。即使如此,我还是会幻想,想想又不犯罪。而如今,这意外的收获,我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是的,我没偷又没抢,是人家掉的。当我再次有将东西据为己有的年头的时候,我的心再次震荡不安起来。
那个夜晚我失眠了。
对于那个男人,我连人家的电话都没有,怎么办呢?第二天我下班之后连晚饭都没顾上吃,匆匆忙忙跑到“湘水山庄”门口等候,可是,一连几天都没见着她的影子。我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在哪儿,他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我有时在小区门口边等边问过往行人,我比划着他的身高,形容他的相貌,可是并无线索。连续一个星期过去了,我多么希望某一天那个公文包能失主拿走。
一天,我正在“湘水山庄”门口,忽然被一个女孩喊到一边,她告诉我我手中的公文包是她哥哥的,她哥哥派她来取。她叫芳芳,以后有事可以常联系。
我生气地说:“你哥不知道他丢了东西吗?怎么等现在才来啊,害我天天在这苦等!”
“我,不好意思,我哥以为再也找不到了……”
“你哥怎么不自己来拿呀?”
“他最近几天去广州出差去了。”
“对了,你真是他妹妹吗?”
女孩眼巴巴地望着我,一副无辜的样子。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是你哥让你拿的,你就拿去吧。”
“没事儿,不着急,本周六晚上七点,我让我告诉你,他在凯旋门对面的咖啡厅等你。”
“好的。”
“再见。”
我把公文包交给女孩芳芳,有种从未有过的放松感。
周六晚上七点,我准时来到咖啡厅,那个男人果真已经静静地坐在那里了。大概是因为周末的缘故吧,他穿得比较休闲,白色的衬衣搭配深蓝色牛仔裤。简单说了几句客套话,我称自己有事准备离开,这种连自己贵重东西都不在意的人,我实在不想多缠。即使他很有钱,可那又怎样?还白白耽误我那么多时间。正当我要走时,男人上前诚恳地说:“谢谢你把我的包还给我,坐下喝杯咖啡吧……”
“真的不用了,应该的。”我曾动过私念的,想到这里我脸红了。
“拾金不昧,非常难得,一定要吃点东西再走!”男人微笑着说。
喝完咖啡,男人将我带到一个雅间,他点了一大桌菜,频频给我敬酒夹菜,盛情难却,我不知所措,只好任他尽心意。吃饭时,我才知道男人叫肖建坤,他执意留下我的手机号。后来,那个叫肖建坤的男人派快递小哥给我送来一盆茂密的植物,看了牌子上的简介我才知道它叫鸭脚木,椭圆发亮的绿色叶片,秀雅可爱,属于常绿乔木。他在卡片上写:“公文包物归原主,但这盆景你一定要收,鸭脚木皮实,很容易伺候,鸭脚木代表我的心意,看见它你就看见了我。”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推辞就难堪了,我只好收了。
这之后,肖建坤又和我见了几次面。
后来我才知道我和他都是湖北人,他爱吃大米,我也爱吃大米,无形中又亲近了一些。
然后我知道肖建坤三十好几的人了,至今未婚。
再后来,我才知道他白手起家目前在经营一家家具公司,公司已上市,净资产有几十个亿。
慢慢地,他也了解了我的一些情况,比如他知道我的真实姓名,他知道我的家庭情况,他知道我的兴趣爱好,出门在外出于自我保护,这些都是我从来不轻易对人说的。
和建坤的频繁接触,使我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好感。每次有建坤陪伴,我总是心乱如麻。我隐约意识到,我们之间会发生点什么。
一个周末,他开车到凯旋门接我,我们一起到西冲,那里有明镜一般的海域,晚餐时建坤喝多了,他静静瞅着我:“清扬,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想娶你做老婆,可是……”他欲言又止。
“清扬,你是不是对我有看法?我是爱你的,自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被吸引了。”
“建坤,我知道你的心思,现在还不行,其实我来鹏城是有目的,我有位恩人,他供我读了四年大学,从他给我汇款的地址我了解到他也在这座城市,虽然我不知道他叫什么长什么样,可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能见到他,我要当面感谢他。另外,我虽然现在工作不咋体面,我相信我可以找到对口的工作,用自己的专业养活自己,等那时我再堂堂正正地爱你。”
“清扬,你是个好女孩,如果我是你的恩人,我一定会为你高兴。”
“建坤,我,现在还爱不起,等我好?”
“不,清扬,我虽然爱你,可我不能娶你……”
……
后来,我又跟建坤见了几次面,每次见面我们都尽量不谈感情。虽然如此,可我心里一直爱着他。那天,他带我到西冲兜风,轻轻在我耳边对我说:“清扬,以后会有人替我来爱你的。”
建坤说这话时,我并未理会他。
“如果哪天我们不再见面了,你会想我吗?”
我白了他一眼说:“好端端的,你这是在说胡话吗?”
我这时已经有些醉了,趴在桌子上小声啜泣起来。
建坤又说:“清扬,你这么漂亮,一定会有一个好男孩把你捧在手心里。为了你的未来,我已经替你找了一个各个方面非常优秀的男孩。”
后来,我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后来,真的有个男孩给我打电话,我开始并不知道是建坤介绍给我的,后来我听他说你哥对你挺好的,我才恍然大悟。这个男孩就是我后来的男朋友顾凯。我知道后内心很痛苦,男孩一遍又一遍地拨打我的电话,恳求要见见我,我厌烦急了,不客气地说:“我有对象了,真的,求你别再打了。”
男孩在电话那端满怀歉意地说:“清扬,你见见我吧,我知道你内心很痛苦,要是我走不进你的心里,你可以不再理我,请你别再这样折磨你自己了。”
后来,我跟男孩见了几次面,那个男孩叫顾凯,很懂礼貌,是深圳本地人。
后来,我跟那个叫顾凯的男孩订了婚。
我们结婚时来了很多客人,连许久未见的肖建坤也出现在了我的婚礼上,客人走后的新婚之夜很冷清,只有顾凯、建坤、芳芳和我。
建坤送来一盆枝繁叶茂的鸭脚木,向我祝福:“清扬,我把这盆鸭脚木送给你,这一盆跟以往那一盆不同,鸭脚木是大鹏半岛的“乔之神木”,我们虽然不能走到一起,但我对你的感情如鸭脚木一般四季茂密……顾凯,你是个好男孩,我把清扬托付给你,你应定要好好对待她!祝福你们的姻缘长长久久,早生贵子……”
建坤掩饰不住内心的酸楚,匆匆离开了婚房。
我忙去追赶,走到门口,他人早就没有了踪影。芳芳说清扬姐,你别追了。
那个晚上,我向顾凯和芳芳讲叙了我跟建坤之间的故事。那是我在鹏城认识的第一个人,他有着金子般的心。
我说:“你们不会介意我跟建坤发生的这段感情吗?”
建坤说:“怎么会呢?清扬,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芳芳说:“清扬,我最了解我哥……我哥是个很要强的人,他17岁时由于家里穷无钱供我们兄妹三人读书,毅然辍学来到南方打工,为了生存他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一次为了能出来看看大海,他一念之差去偷科长家里的自行车,他被误认为调戏厂长夫人而遭到毒打,我哥的腹部到下身严重受伤……最后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那件事之后,我哥发誓从此一定要混出个人样。他出来时只有初中文凭,他非常拼命,不仅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还利用业余时间参加了成人高考,拿到了大专学历,再后来又考了本科和硕士……我哥喜欢深圳,于是就把公司开到了这里……我哥虽然事业有成,他的身体由于那次毒打烙下了疾病,情况是每况愈下,去年他检查出得了淋巴癌,他没有结婚的打算,他怕有一天他不在了……”
我傻傻地听着,仿佛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我为他所吃的苦感到痛心。
芳芳接着说:“其实,我哥就是资助你读大学的那个人,自从他知道你叫玉清扬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了,只是他从来没告诉过你而已……”
听着芳芳的叙述,我早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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