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杏花微雨

那年杏花微雨，春光迷离，共那一袭白衣，让谁乱了心绪，措手不及。
难忘此景，纵花落叶长，烟消云霁。唯恐君心不似我心，错付相思意。

1

傍晚时分，江南的一座偏远小城突然间乌云密布，一场大雨即将到来，整座城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中，天空犹如一口黑色的大锅，压得人们透不过气来。

人们脚步匆匆，期望在大雨到来之前安全到家。大颗大颗的雨滴如雪霰了似的落在地上，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转眼之间，地面已聚集大大大小小的水坑，犹如一面面镜子。一瞬间，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风声和雨声。街道静悄悄的，商贩们都已收摊关门，整个世界一片静谧。

苏雨挑挑捡捡，终于拿着中意的两朵水灵灵的郁金香走出了店铺。此时，大雨已倾盆而下。在铺满青石板路面的空无一人的街道小巷上奔跑着，溅起了一身泥水。雨点落在单薄的少女身上，顷刻间衣服尽湿，勾勒出少女美好的窈窕身段。

三月的第一场雨水依然浸满寒气，让人不禁瑟瑟发抖，可她还尽量弓着腰，拼命的护着怀中的两朵娇艳欲滴的花儿，让它们尽可能的减少风雨的摧残。

突然间，雨停了，苏雨抬头一瞥，一柄竹伞撑在头顶，隔断了外面大雨倾盆的风雨世界。顺着竹伞上的手看去，一张年轻却依旧稚嫩的面庞出现在眼前，原来是自己从小到大的玩伴林书。

林书温柔的用手中的丝帕拭去苏雨发梢不断滴落的水珠，眼中是无限柔情。纨绔子弟林书，不学无术，永远没有正行。只有在苏雨面前，才会出现少有的正经，和只有苏雨看不见的一往情深。

两人可以算的上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直到苏雨进入女子中学读书，两人才结束了形影不离的日子。

林书家境殷实，母亲生他时难产去世，父亲为了让其不受委屈，再没续弦。为养家糊口，做点茶叶生意，不曾想越做越大，成为这小小的城中赫赫有名的商户。富甲一方。

苏雨记得第一次见林书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绿水湖边，荷叶田田，大片的荷花如艳阳般撒满湖面，如桃般，灼灼其华。微风轻拂湖面，碧波荡漾。一阵吵闹声打破了这静谧的画面，也惊吓了正在湖边画画的苏雨。

看着纸上画了一半的荷花，苏雨眸中充满怨气。侧眸一看，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压着打另一个孩子，拳头频频落在他的身上，那个孩子居然一声不吭。打人的那几个孩子嘴里不停地叫着:“没娘的孩子。野孩子。”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苏雨捡起地上的石头，没命的砸在几个孩子身上。这意外的惊吓，让那几个打人的孩子顷刻间做鸟兽散。

狼狈不堪的林书抬起头看着凶神恶煞般的苏雨笑了起来。苏雨也笑了。从此两人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后来，林书问正在凉亭中捧着一本书读的认真的苏雨:“瘦弱的你怎么敢拿起石头？”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总是漫不经心地回答，好似一个行走江湖的女侠。

其实她没告诉他的是，因为同病相怜，她自小没有父亲，和母亲在舅舅家寄人篱下，受尽旁人的白眼。那句“没娘的孩子，野孩子”，揭开了她心底的伤疤，痛给了她十二倍的勇气和力量。

她一直在努力生活，期望有朝一日能带母亲离开，不用再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生活。

苏雨自小喜欢读书，对诗词颇有天赋。所以即使生活艰辛，母亲依然省吃俭用把她送进学堂，期待着她能有出息。不用像自己一样一生辛劳，命运多舛。

2

阳春三月，恰是江南好时节，杏花微雨，草长莺飞，画桥烟柳，处处皆可入画。

清晨整个世界笼罩在薄薄的雨幕中，犹如一幅美轮美奂的烟雨图。烟村、绿野、碧树都成了一幅淡墨水彩画。雨水滋润下的小城格外美丽，雨丝仿若一道轻纱，把整个小城装扮的缥缈神秘。

离舅舅家宅子不远处有片杏林，粉色花儿朵朵枝头绽放，在雨水的滋润下明艳嚣张。微风轻抚，飘来阵阵清香，沁人心脾。林子里小路错综复杂，幽深静谧，真应了那句“曲径通幽处”。这是苏雨最喜欢的地方。

和往常一样，在那条杏花怒放花香四溢的幽深小径上散步，细雨中的曲径别有一番韵味，恍如步入仙境一般。被林中风光陶醉的苏雨，恍惚忘记了今夕何年。

突然间抬头，先是看见了一张清俊的脸庞，继而是一个挺拔的身影。只见那人剑眉入鬓，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这时却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那笑容仿若春阳煦暖，惠风拂面。他的手中拿着一本苏雨中意很久的宋词，就这样带着一身的风雨，满身的杏花香气迎面而来的晏恺宁走进了苏雨的世界。

多年后，苏雨回想起初见的一幕，仍然历历清晰在目。“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

那天晏恺宁的眼眸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古潭，宁静，深沉，波澜不惊。惊鸿一瞥，苏雨分明听见了心初次悸动的声响。从此这个衣袂飞扬的白衣少年，在苏雨整个的记忆中鲜活明亮，连带着那年的杏花，一并成为永恒的耀眼风景。

杏花微雨初逢君，那干净的微笑让苏雨一见钟情，惊艳了经年的时光。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他们素不相识，他们一见钟情。

晏恺宁是晏督军的独子，从小舞刀弄枪的少爷，闲暇时居然喜欢舞动笔墨，讨论诗词歌赋。与苏雨一见倾心。

苏雨总是在闲暇时去那片杏林，总是在那里遇见晏恺宁。清风拂过，杏花雨从天而降，花落满径。

坐在树下的苏雨抬头看着在满目的花雨中翩翩而来的晏恺宁，心里充满甜蜜。他眉间微蹙着，似蕴起一脉山川，惊艳了时光。花瓣飘落发梢犹如蝴蝶翩翩在其间徘徊缭绕，苏雨看得出神，心想人间胜景也不过如此。

偶尔兴致所致的苏雨会踩着地面上的花瓣，疯癫奔跑，惹得晏恺宁痴笑不已。

在晏恺宁身上苏雨犹如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他们一起讨论诗词歌赋，一起作诗。在细雨中漫步……在很久以后，每当苏雨回忆时，都会觉得这是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光景。

3

幸福的时光总是格外匆忙。转眼已至冬天。多情的江南居然飘起了朵朵雪花，让这座江南小城分外妖娆。江南本多情，而下雪的江南，大概只能用风花雪月，诗情画意，煮雪饮茶，闲话人生来形容。此时的这座江南小城沉浸在一片安宁祥和的美好之中。

苏雨与晏恺宁走在雪花漫舞的杏林中，雪花飘落在他们发梢，眉头，顷刻间已白头。晏恺宁紧紧地将苏雨的一双手握住，捂在自己的胸口，很暖和。

看着晏恺宁嘴角不经意间噙着的一抹微笑，苏雨突然觉得岁月温柔，时光静好。

苏雨喜欢和他一起做的任何事，有他陪着看遍一切世间美景，春花秋月，夏荷冬雪，再俗的事物，她也乐意。真想与他携手一直走下去，直到路的尽头。真希望岁月静止，一眼千年。

4

冬去春来，转眼已是盛夏，杏林的花瓣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颗颗金黄的杏子。犹如一个个黄衫少女，在枝头期盼心上人的到来。

此时的时局动荡不安，各地军阀割据混战，百姓苦不堪言。整个小城突然间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以前的安宁祥和消失殆尽。

有多久没有好好和林书说说话了，自己忙着读书，忙着去杏林，似乎再无暇顾及这个昔日的好友。

这几日，江南的这座小城犹如一位陷入忧伤的女子，总是阴雨缠绵。

忽地“笃笃笃”传来了三声轻微的敲门声。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打开门，浑身尽湿的林书站在苏雨面前。衣衫沾染尘泥贴在身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对苏雨温柔微笑，拿出了藏在怀里的纸包，放在苏雨手中，还有些烫人的温度。打开一看，是桂花糕。

“这么大的雨，从城南跑到城北，就为买这个？”看着擦拭水渍的林书，苏雨一幅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你昨日不是说想吃汇福斋的桂花糕吗？”林书温柔地说道。眼中的宠溺如这个夏日倾泻的雨水，淋湿了整片天空。

“你是不是傻啊？”无意中的言语，他竟当了真，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哼，没良心。”林书又露出一幅玩世不恭的样子。惹得苏雨不禁笑起来。

苏雨又岂会不知道，舅舅的生意因为时局动荡，境况大不如从前。还好林书不断的接济，才让苏雨和母亲的日子不至于太过艰难。对这个青梅竹马的好友，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在苏雨的心中，早已把林书当做了自己的家人。

傍晚时分，天终于放晴了。雨后的天空如水般澄澈，一片宁静。

日子就在人心惶惶中慢悠悠地走着，杏林走过了飒飒秋风，走过了皑皑白雪。转眼两载时光匆匆而逝。

5

战火即将烧到这座偏僻的小城。传言北方的战事吃紧，晏督军的势力不断削弱。每次看见晏恺宁都是一幅眉头紧锁的样子，再无昨日讨论诗词歌赋时的洒脱。苏雨跟着忧心不已。

“雨儿，时局动荡，老百姓朝不保夕。一个女孩子还是有个人保护的好。林书是个好孩子……”早晨的餐桌上母亲意味深长地说道。

“娘，我不喜欢林书，我有喜欢的人。”母亲的话还未说完，苏雨忙打断了她。

“啪”地一声，似有东西落在地上。苏雨回头，看见了掉在门口的桂花糕，汇福斋的，自己最喜欢吃的，每次林书都是排很长的队给自己买来。

“林书……”苏雨慌忙跑到门口，却只看见一个萧索的背影消失在转角，那份凄清能穿破飞雪，寒过霜风。

“我终究是负了他。”难受如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林书的心思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可是遇见了晏恺宁，自己就直接忽视罢了。总在自欺欺人，或许他会遇见自己喜欢的人，谁曾想到自己终究是伤害了他。

苏雨的脚步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那片杏林。这片杏林是苏雨的乐园，不论伤心快乐，都会来此。

今日的杏林格外宁静，彼时正逢大雪初霁，万丈日光尽数倾泻在杏林，远处的楼阁庭榭熠熠生辉，一眼望去，整座城好似金砾铺就，奢华夺目。可这满目的金华，在苏雨的眼中只不过凭添了几分伤心罢了。

6

江南的春天总是烟雨缥缈，犹如一位多情的女子。

“雨儿，我要随父亲出征。”如今局势动荡，前方匪军不断进攻，父亲一夜白头。自己再也不是以往那个只知诗词歌赋的闲散少爷了。

“什么时候能回来？”

“短则半年，长则两年。或者……”

或者，一辈子。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苏雨满目的担忧，眸中尽是盈盈水雾。

“雨儿，你要好好的。如果我能平安回来，就去向你的母亲提亲。你我再不分离。”他拥紧了怀中的苏雨，连带着苏雨一颗砰砰跳动的心一起拥进了怀中。

多年后，苏雨回想起那日的情景，那刻的心情，恍如隔世。多么希望时光就此停留。可时光这把刀终究残忍地切开了现实。我们终将无路可退。

晏恺宁随父出征，一去就是一年。在这一年里，苏雨把自己的相思和担忧全倾注在纸上的一首首诗词中。时刻关注着他的消息。她盼望着他的能早日平安归来。

听闻战事的残酷，敌军四面夹击，晏军终究腹背受敌，全线溃败，晏督军的尸骨已不知埋葬何处。年少的晏公子临危受命，肩负起督军的职责，在前线指挥作战，几经波折，终将敌军溃败，让敌军落荒而逃。

这些断断续续支离片段的消息时刻揪着苏雨的心，扯的生疼。她似乎看见了他奋勇杀敌的威风凛凛，也听见了他失去父帅的悲痛心情。

7

又是一个杏花微雨的时节，小城中百姓奔走相告，晏督军打赢了前方进犯的敌军，大胜而归。

他终于要回来了。苏雨终于松了一口气，喜上眉梢。

苏雨在杏林中等了几天，他都没有出现。她想，或许他政务太过繁忙。他早已不是在杏林中与自己讨论诗词歌赋的晏恺宁了。

夜里大雨瓢泼，梦中的苏雨看着杏雨中的晏恺宁越走越远，怎么也追不上他远去的步履。惊醒时大汗淋漓，推开窗户，空气清新，看着大雨过后瓦蓝的天空，苏雨心里莫名的不安，时而伴随着阵阵的疼痛。

这日，苏雨悄悄地站在晏府对面的街角，想远远看一眼，他好不好。

三月的阳光和煦温暖，透着别样的亲切，轻柔的抚摸着人的脸颊，温柔得让人昏昏欲睡。

一抬头，看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走出门口，一如既往地挺拔清俊。不同于以往的一身白衣翩翩，今日军装笔挺，裤脚规矩地塞进长筒靴。一腿跨出门槛，明媚的阳光映出他眉眼间山川清绝，额角至眉梢凝着一道血痂，但不妨碍，是苏雨记忆中的人间胜景。

双唇轻启，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在嘴边荡漾，可刹那间却戛然而止。一个华丽贵气的女子跑出大门，娇嗔地挽上了他的胳膊，他回头，对她温柔的微笑，如同华光一闪，一如曾今对她。

苏雨把自己藏在拐角，看着他们一路说说笑笑走向远处，直到看不见身影。不禁潸然泪下，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好像这样就能阻止心里不断涌起的悲伤，原来所有的誓言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信以为真。

在她转头的一刹那，那个清冽的男子回头看着她青色的衣衫消失在墙角，微笑僵在唇边，眼神瞬间清冷，转而是无尽的悲伤弥漫。

苏雨大病一场，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睁开眼睛的一刹那，看见了苍老的母亲和一脸焦急的林书。他们一直守在自己的床前，不眠不休。

大病初愈的苏雨一幅病恹恹的神色，对一切都了无生趣。眼前的苏雨让林书心痛不已，可也无能为力。

那天看着书桌旁酣睡的她，眼中依旧是无尽的悲伤。眉头轻蹙，梦中是否又看见了那伤心往事。

林书多想拥着她轻轻入怀，没想到鼓足勇气表白的自己还是被苏雨拒绝了。倔强如她，骄傲如她，他早该知道的。

时局越来越乱，舅舅决定迁移去北方。苏雨和母亲一起离开了。这座江南的小城，埋葬了苏雨的整个青春和爱恋。

五年后

苏雨在一所学校执教，母亲一生的操劳辛苦，终于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中油灯燃尽，苏雨终究成了孤零零的一人在这乱世漂泊。

林书，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在小城的战乱来临前，举家迁移福州，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可是午夜梦回，苏雨的梦中总是出现那个年轻稚嫩的少年，他带给苏雨的阳光温暖，足够苏雨回忆一生。

在人潮拥挤的街头，苏雨又一次看见了那个清挺落拓的身影，一如第一次在杏林中初见般的模样。可是他们终将擦肩而过了。

苏雨后来才辗转知晓，当年的战事艰辛，晏督军被人暗算离去，更使人心涣散。初掌军权的晏恺宁步履维艰，为了替父报仇，为了守护一方百姓，晏恺宁不得已接受了北方冯督军的帮助，力挽狂澜，一举取胜。可代价就是娶冯督军唯一的掌上明珠。

可苏雨不知道的是，他并未成婚，历经艰辛，终于培养出了自己的一方势力，终于不再受制于人。

他一直在四处寻找苏雨的下落。山长水阔，却再无那个娇俏欢笑的女子。

他们两人，终究错过，再无白首的可能。

“那年杏花微雨

我们离别惆怅

之前夕阳西下

你我依偎身旁

后来露水清凉

为我重添衣裳

如今流年依旧

我却再找不到你的脸庞”

结局

北方的春天来的格外迟，乍暖还寒，还带着冬的气息。临窗而坐的女子，望着窗外几株冒出新芽的杏树，心思飞越千山，飞到了江南那片杏树林中……

那年，杏花微雨，往事犹存，记忆犹新。那片杏花盈香了两个人的记忆，暗香浮动，在恰好间，未必终老，记忆犹存，亦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