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阿姐

作者: 九月漫漫 | 来源:发表于2024-08-02 16:31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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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跟我妈说起关于辣椒的一些往事,在这过程中说到了老家邻居星星阿姐。

    早年家里种很多辣椒,我妈会把老了的红辣椒摘下洗净后磨酱。我家没有磨而村西星星阿姐家有,我妈便把辣椒拿去她家磨,我也总会跟了去。

    我至今仍记得在星星阿姐家的堂屋里磨辣酱时鲜红辣椒汁液不断从磨盘边沿渗出的样子,还有弥漫在空气中新鲜辛辣的气息,以及星星阿姐和我妈用安庆话交谈的声音。

    那时我们不光去星星阿姐家磨辣酱,还磨炒米粉——我哥当时在县城上中学,正是长身体时候总觉肚子饿,我妈常常磨了炒米粉给他带去学校充饥。

    听我妈说,早年村里有磨的不止星星阿姐家,但因为她待人特别客气,从来不会嫌烦,所以我妈磨东西基本都是去她家。

    在我记忆里星星阿姐人很瘦,梳一根麻花辫,说话斯斯文文的,为人很和善亲切,很爱干净,是那种一眼看去就让人感觉很温暖且聪慧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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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于村子西面的星星阿姐家房子大门朝东,共有三间平房加一间比正屋稍低的厨房。房前有一个矮墙围着的小院,院子外面有一条南北流向的水沟。房子正面白墙上写着一条醒目的红色标语——“要准备打仗”。

    我上学开始认字后就很好奇为何把这样一条标语写在星星阿姐家墙上,另外诸如“愚公移山、改造中国”、“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等标语都是写在大队供销社或生产队仓库之类的墙上,而且内容好像也更容易理解些。

    我貌似整个小学阶段都在反复琢磨,却始终没有太想明白星星阿姐家墙上那条标语内容的用意,但对标语书写地方的选择却自己想了一个答案——

    那条标语写在星星阿姐家墙上大概是因为可以被更多人看见,她家房子刚好在两条村中道路的交叉口,跟大队和生产队的那些房子一样,房前走来走去的人很多。

    我那时几乎每天都要从她家房子东面小路往北经过一座小桥去村小学读书或有时上供销社买东西,也常从她家北面小路去村子更西边的田里干活或再往前穿过一条大河去我的叔叔姑姑家,每次来去都会看到那条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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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老家很多年以后我又曾经想起过星星阿姐家房子上那条标语,还曾跟我妈和我姐提起,她俩却都完全不记得星星阿姐家房子上有标语了。

    我姐说她只记得星星阿姐家的院子里种了很多很好看的花,那时农村人忙着种菜种稻种麦求生计,很少会有种花的闲心,所以印象深刻。另外她还记得更早时候星星阿姐家住的是茅草棚。

    我妈则延伸说起星星阿姐的身世,说她爸爸是上门女婿,在她很小时候就死了,她妈妈后来改嫁到安徽宁国,留下她跟爷爷奶奶(其实是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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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星星阿姐和村里很多人一样,不光会讲本地土话还会讲安庆话(村里很多人祖籍或外婆家是在安庆)。

    星星阿姐家里应该是讲安庆话,我听到她喊奶奶“奶”,喊爷爷“爹”。

    我还记得她用安庆话亲切地喊我父亲“立金爷”(安庆话中“爷”是叔叔的意思),喊我妈“表孃”。我曾问我妈为什么星星阿姐不直接喊她“孃”而喊“表孃”,我妈说她也不知道。

    星星阿姐的丈夫是孝丰镇上人,曾经是下放知青,后来入赘到她家,结束下放后被安排到供销社工作。星星阿姐和她丈夫还有孩子好像讲的是孝丰城里话。

    听我妈说因为星星阿姐人好,她公公婆婆经常过来住,她家院子里的花就是她公公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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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星阿姐家和我们村包括我家在内的大部分人家不属同一个生产队,生产劳动方面的交集其实并不多。

    我起先只是因为小时候常跟我妈去星星阿姐家磨东西,以及她身上一直都有的那种朴素美好的气息,也包括她家房子上的标语等,所以对她印象很深。

    如果不是后来命运安排我们又有过一段特殊交集,我对星星阿姐的感觉大概也就仅止于“印象很深”了。而自那段交集以后,每次想到星星阿姐,我心里都对她充满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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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1996年夏秋之际,我父亲因病离世前的最后几个月,在医院宣布对他的病已无能为力让他回家休养后,家里人抱着无望的希望千方百计打听各种民间偏方试图抵抗病魔。我当时在离家一百多里外的小镇工作,一有空就辗转乘车急忙往家里赶。

    星星阿姐那时在大队供销社旁开了一家小餐馆。我在家的日子几乎每天早上都会拿着一个大瓷缸到她店里买我父亲爱吃的豆浆及油条。星星阿姐每次一见到我都会非常关切地问“你爸今天怎么样啊”,然后把我拿去的瓷缸盛上满满的明显超过购买量的豆浆。看到我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总是跟我说:“不要着急,你爸一定会好起来的。”

    虽然我知道父亲身体好起来的希望已微乎其微,星星阿姐说这些话主要是为了宽慰我,但她话语里传递出的真诚关心和祝福仍让我心里好受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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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夏天结束秋天来临时我父亲进食已有些困难,家里几乎天天都要去大队医疗站请赤脚医生荣根叔过来给父亲输液。尤其最后那段日子我父亲身体经常剧疼难忍,家里为此专门托人买了一些镇痛注射药剂备用。父亲常常是在晚上突然开始疼得不行,而这时医疗站荣根叔往往已下班回家,他家所在村子又离我们村很远,我们因此总是急急忙忙跑去找曾经当过赤脚医生的星星阿姐,请她来帮忙给父亲注射镇痛药,甚至曾半夜去敲她家的门,而她总是二话不说马上就往我家赶。

    每次给我父亲打镇痛针时,星星阿姐都会用安庆话轻声细语地安抚他说“立金爷,再稍微忍一下,马上就不痛了”,打完针离开时往往还会再说一句“立金爷,别急,你会好起来的”之类的话。

    我想当时被病痛折磨得几近崩溃的父亲看到星星阿姐匆匆赶来的身影心里一定是充满感激的,也肯定从她关切的话语中得到过许多抚慰。我记得自己在旁边看星星阿姐打针并听她对我父亲说这些话时就是这样的心情。我当时心里曾许多次想,幸好我们村子里有一个星星阿姐。

    事实上,我那时深陷在失去父亲的恐惧中,每天看着父亲那么痛苦却无能为力,心里无助无望到极点,听到任何亲友或邻居来家里对我父亲说了一句哪怕最寻常的关切安慰的话,心里都觉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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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秋天我父亲在饱受病痛折磨后与世长辞。一年后我妈离开老家与我们一起生活,又过了几年老家房子也卖了,从此我每次回老家都是来去匆匆,再没有见到过星星阿姐。

    两千零几年我妈有一次回老家途中曾碰到星星阿姐,听她说自己和丈夫都在孝丰酒厂打工,酒厂是和她同生产队一个姓吴的人开的。

    再后来听我姐说星星阿姐住在孝丰了,有一回她俩在街上遇到,说起以前的事,星星阿姐说她开小餐馆时有很多人欠的饭钱还一直未付,但她只是语气平和当闲聊说说,一点没有耿耿于怀埋怨生气啥。

    ……

    转眼几十年时间就过去了。这期间老家村子面貌发生了巨大变化,星星阿姐家原来所在村西区域也经过了大幅度拆迁改造。她家的房子、院子连同院子前的水沟都早已没了影踪。原来房子东面南北向的小路已变成笔直宽阔的大道,北面东西向小路也只依稀还有一点原来的样子。

    当年四十来岁的星星阿姐如今应该也已年过古稀。听人说她还是跟年轻时一样说话斯斯文文待人亲切和善,家里总体也都平安顺遂。而我心里一直记得那年夏秋,她真诚关切的询问,她急急往我家赶的身影,她轻声细语抚慰我父亲的那些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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