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生活比较贫困,收获的麦子往往不够一年的口粮。为了让一家大小不断顿,主妇们想尽了各种办法,蒸杂粮面窝头、团野菜团子、贴玉米饼子、晒地瓜干、萝卜干等。窝窝头蘸秦椒就是那时各家桌上最常见的饭食。
窝窝头是用高梁、麸皮、地瓜干再掺少量的麦子磨的面做成的,颜色很黑,都叫它“黑窝窝”。那时村里很少有人家能吃上白面馍,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家家才蒸两锅白面馍,大部分还得用来招待客人。所以那时能一日三餐吃上白面馍就像现在在城里能买上房一样,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既便这样,那时的老人已经很满足了,时常听到他们说:“现在的日子真是好多了,能顿顿吃上窝窝头。要搁以前,想都不敢想。那时喝的面汤稀的跟清水一样,扒树皮、刨树根,啥充饥的东西没吃过?这还不说,天天兵荒马乱的,多少人吃了枪子死去了,哪有一天太平日子过哟?”听着这些话,我就确实感到天天啃着窝窝头、玉米饼子,过着太平日子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了。
秦椒指的就是辣椒,洗干净用盐拌了,再用筷子滴上两滴香油,就是绝佳的菜肴。都说窝窝头蘸秦椒,越吃越香。窝窝头和秦椒是绝配,就像山东大饼卷大葱一样。
最能把窝窝蘸秦椒吃到极致的是我们村的海亮叔。吃饭的时候,只要不是下雨天,海亮叔总是端着碗蹲在他家屋后那棵大槐树下面,而海亮叔家的饭食十有八九都是窝窝头蘸秦椒。海亮叔掰下一块窝头,在碗里蘸上一撮秦椒,放到嘴里就叭嗒叭嗒津津有味的嚼起来,然后辣的咧开嘴哈一下,接着再吃第二口。我觉得看海亮叔吃窝窝蘸秦椒,老远好像就能闻到香味。海亮叔这样吃着的时候,看到我大老远的就会招呼:“来,光妮儿,过来吃一口。”
有一次,我忍不住当真尝了一口,辣得我马上就往外吐。海亮叔在一旁乐的哈哈大笑。海亮叔家种的秦椒是那种比较辣的“朝天椒”,一般人根本享受不了。
我刚记事的时候,海亮叔还是个年轻小伙子,长的又高又魁梧,身强力壮的,干活一阵风一样。而且喜欢吃辣的人大概都特别热心肠,谁家有个拉车、犁地的重活,只要招唤一声,海亮叔马上就到。那时我父亲在镇上教学,家里缺少劳力,海亮叔就经常帮我家拉麦子,碾麦子。可是后来村里的很多年轻人都陆续成亲了,海亮叔却始终娶不到媳妇。我问母亲:“海亮叔咋不娶媳妇?”
母亲说:“还不是因为穷?你海亮叔弟兄多,房子都不够住,谁家的姑娘愿意进他家的门呀?”我这才注意到海亮叔一年四季都是睡在他家的牲口棚里。
后来,海亮叔就出去做工了。那时,农村还没有进城务工的说法,海亮叔也不知都是跑到哪里去帮工。这一出来做工,海亮叔更是娶不到媳妇了。好不容易有媒人登门说媒,家里人联系不上他,那时的通讯方式落后的很,大多是靠写信或拍电报联系。但是海亮叔在外帮工没有固定的地点,信或电报根本没地儿寄。人家女方自然是不会等着,所以因为这错过了两、三个媒茬,把海亮叔的娘――三奶奶急的直跺脚。
不过海亮叔出去做工带来的收入还是挺丰厚的,相继给下边的三个兄弟都盖起了房,娶上了媳妇。
年纪大些的时候,海亮叔回到了村里。他的三个弟兄早已分门另住,三爷爷也没了,剩下三奶奶谁家也不想要,海亮叔是一个人,所以理所当然的三奶奶就跟着他了。他们住在老院那两间低矮破旧的房子里,海亮叔种着几亩地,三奶奶虽然年纪大了,但尚能在家烧碗饭,尤其是窝窝头,蒸的还是那么有味有型。吃饭的时侯,海亮叔照旧喜欢端着碗蹲在他家屋后那棵大槐树下,吃的照旧是窝窝头蘸秦椒,吃的照旧是津津有味,使人大老远看见就觉得闻到了香味而迫不及待的想尝一口。娘儿俩的日子倒是过的惬意自在,只是三奶奶有时会在人前叹息两声,“这辈子就亏了俺海亮啊!没少出力干活,到老还是孤单单的一个人。”
过了几年,三奶奶也没了。剩下海亮叔一个人,精神便有点萎靡,吃饭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头上的白发好像也一下子多起来。村里人便时常为他叹息,说海亮叔老了该咋办呢?就他兄弟家的那些孩子,个个好吃懒做,还不走正道,自己的父母都不一定孝顺,谁会来照顾他呀?
可是,前不久村里爆出了一条惊天大新闻,海亮叔结婚了!原来是我们邻村一个寡妇觉得海亮叔心眼好,主动搬过来和他成亲的,还带过来一个闺女,干活勤快,对海亮叔也十分孝顺。
星期天回家,我特意从海亮叔家门前过,想看看那个新婶子什么样。一眼就看见海亮叔捧着碗蹲在他家屋后那棵大槐树下津津有味的吃窝窝头蘸秦椒,精神头好的不得了,看见我赶忙招呼:“妮儿,过来吃一口吧。”
我摆摆手,“太辣了,就喜欢看着您吃。”
正说话间,新婶子从里面出来了,高高胖胖的,穿的衣服规规矩矩,一看年轻时就是个大美人儿。新婶子微微的笑着,说:“你看你叔,锅里炖的肉不尝,就爱吃这口窝窝头蘸秦椒,人都快瘦成窝头了。”
我说:“婶子,你不知道,现在城里人可兴吃这个了。窝窝头蘸秦椒,看着粗糙,其实营养丰富的很,而且不容易引起高血糖、高血脂、高血压等富贵病,有利于人健康长寿,是上上乘的食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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